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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鹤宴当天,晨光未开,天还灰蒙蒙的,可承办宝鹤宴的茶楼外已然热闹非凡。长街小摊连绵不断,车水龙马络绎不绝,偶尔还能见西域来的商人在此处徘徊,骆铃声声,回荡在临京城的上空。
熹微的光静静地铺陈下来,落在花纹繁复的剑鞘上。
段崇需得在护送之前先行确认一番《宝鹤图》所在,故而一早就拜入睿王府,等在宝楼外。段崇抚着剑柄,眉宇深沉,身姿威然。
而跟他一起来的傅成璧则显得很是轻松安静,到宝楼之后,她就寻了处不远不近的游廊下坐着,手里捧上一盏玉润的小茶碗,一边品茶一边看着段崇安排宝楼周边的守卫,黑漉漉的眼睛里满是轻俏的笑意。
一直等到近晌午时分,李元钧都没有来,前来接见的人却是那位娴夫人。
她见了段崇,上前柔柔行了一礼,说道:“妾身见过段大人。王爷命妾身来取《宝鹤图》予大人查看。”
段崇轻皱了一下眉,显然没想到李元钧会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由一个姬妾来做。
他不卑不亢地拱手道:“有劳。”
宜娴屏退左右,只许段崇跟她进入宝楼当中,“大人请。”
傅成璧扬着眉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心里闷闷得不快起来,明明说好会找机会带她一起进去的,怎的转头就忘记了?这个癞皮狗……
她正腹诽不断,却见段崇很快又从楼中出来,往她这个方向走近。
段崇稍稍弯下腰,对坐着的傅成璧道:“王爷有令,只许一人进出查验。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宝鹤图》的真迹么,去罢。”
傅成璧刚刚还骂过他,一时心虚得很,脸上也红起来。
“怎么了?”段崇问。
傅成璧说:“无关紧要的,看不看都好。”
她怕自己心虚被瞧出来,大无畏地抬起头,对上段崇的眼睛。
两个人的距离一时很近很近,几乎都能闻到对方轻微的呼吸声,却还是段崇反应更大些,一下直起背,退了几步,耳后倏尔大红。
他有些吞吞吐吐,说:“走一走过场罢了。你去也好……”
傅成璧问:“怎讲?”
两个人又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段崇别开目光,很是认真却又有些艰涩,说:“我和娴夫人男女有别,理应避讳。”
“哦……”傅成璧尾声拖得缓长,“大人和娴夫人不是旧相识么?”
段崇语气有些急迫,“素不相识。”
傅成璧低着头,很好地将笑意抿住,语气却酝酿出十足十的疑惑,“可华英说娴夫人在入王府前,可是与段大人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的,怎到大人口中就成素不相识了?”
“……我当真不认识她。”
段崇背脊腾升出麻麻的热意,从未哪一刻能如现在这般,令他无措至百口莫辩之地。
方才进入宝楼后,宜娴向他言明身份,段崇这才晓得华英口中的娴夫人是何等模样。他一时根本记不起之前与宜娴有甚么交集,满脑子里都是坐在廊檐下的傅成璧,唯恐她再误会甚么。
傅成璧站在台阶上,能越过他的肩膀看见立在宝楼门口的宜娴,一直望着她这个方向。她想了片刻,提裙从台阶上走下来,轻盈盈地落到段崇面前。
段崇身材颀长高大,身影能将她完完全全的拢住。她踩在他的影子当中,甚么也看不见,仿佛此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段大人以前从不会将别人的任何揣度放在心上,如今为甚么要同我解释这些?”
段崇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舌根发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傅成璧往前靠了一步,右手拢了又松,松了又拢,掌心中也不禁浸出些许热汗。她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撞得心腔一片酥麻。
终于,她用小指轻轻勾住段崇的手指,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望向他。
“我现在跟娴夫人进去看画儿,等出来以后,你要好好地回答我。”
她脸上绯红一片,说罢就松开手,将段崇腰间一小包香囊解下来握在掌心,继而径直走向宜娴。
段崇立在原处,教傅成璧勾过的手指轻轻拢住剑柄,凉意透过指尖,都不足以抚平他沸腾至颤抖的热血。
师父曾经告诉过他,一个剑客一旦有了七情六欲,总会有拿不住剑的时候。
他多年来以此为规诫,恪守剑道,遇事不悲不喜、不嗔不怒、不贪不痴,却没想到,一生中当真是有这样的时刻,让他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
傅成璧笑吟吟地走到宜娴面前,点头作礼:“有劳夫人带路。”
宜娴见当真换了傅成璧进去,面色如覆冷霜,先行在前。进了宝楼,墨香四溢,中通天井式的楼阁中悬着数幅字画,周围墙壁上更有数不胜数的名作,一一展列。
李元钧收藏的字画对于她来说算不得新鲜,故而没有多大的兴致。宜娴请她在一处等待,自己则上了楼去取《宝鹤图》。
趁着这个空档,傅成璧将小香囊打开,里面装有不少的细白的粉末,她将其尽数涂在掌心当中。
之前傅成璧曾问,如果中途《宝鹤图》当真被偷了去,该如何才能寻回。
而关于这一点,杨、裴二人早已留了后手。
杨世忠则兴致勃勃地跟她解释一番,说是江湖上有一种药,名为“鹧鸪春”,以蝴蝶翅膀上的鳞粉为主药,能够吸引蝶群,是江湖上惯用的追踪伎俩。
只要在验画的时候,将“鹧鸪春”涂抹上去,就算是到天涯海角,也能将此画追回来。
宜娴捧着一个方形长盒一步一步走下楼,傅成璧张开手将长盒接过来,轻缓地打开,见一横画轴静静地躺在其中。
傅成璧将其展开,沾满鹧鸪春的手指一寸一寸掠过画幅。
这幅文山居士所作的《宝鹤图》描绘得是前朝后宫中栖息在千鲤湖水岸边上的丹顶鹤。
鹤鸟被当做皇帝的寿礼进贡入宫,供以皇室赏玩。因丹顶鹤乃仙骨所成,不甘沦为凡物,入宫不久便绝食明志,日日引颈长啸,鹤唳凄鸣。
而当时被宣召入宫为天子贺寿的文山居士,有幸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思及自己虽自恃孤傲,却还不得不趋炎附势,在天子面前几近阿谀谄媚,与这千鲤湖畔的丹顶鹤又是何等相像。
万千愁肠和惜恨诉诸于笔端,狼毫似比吴钩锋利,一挥就成一幅传世的《宝鹤图》。
其上丹顶鹤体态优雅,翙翙其羽,身白冠红,仙姿天成。落笔着墨一向有文山居士的风格,流畅简明,几笔就将鹤形勾勒得栩栩如生,若呼之欲出,盘桓于天。
傅成璧正赏得痴迷,一时爱不释手。宜娴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静默半晌,终是说道:“有一句话,妾身不知该讲不该讲……”
傅成璧挑起眉,将《宝鹤图》轻卷入手中,说:“娴夫人既然为难,那就不要讲了。”
宜娴噎了一下,却不在意,声音尽量清淡:“妾身看得出,郡主是喜欢段大人的。”
“娴夫人看错了。”傅成璧笑了笑,将画重新放到长盒中,“是段大人喜欢本郡主。”
除却一丝丝的低落,宜娴的脸色没有她预想中那般难堪。她语气不急不缓,说道:“妾身曾受过段大人的恩情,有些话不得不说。妾身知道郡主与大人的交情不浅,只愿郡主千万不要害他。”
傅成璧将画交还给宜娴,笑道:“本郡主与段大人无冤无仇,何以要害他?”
宜娴的手指紧紧握住木盒,指节泛白,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他是江湖中人,应当自由自在,不该受缚于郡主……你若真为他好,就应当离他远一些。”
傅成璧抬起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些轻飘飘的。
宜娴咬了咬牙,一下跪在她的面前,“您的兄长手握重兵,这对于段大人来说如若鸩毒。他该娶一个平凡的女子,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像郡主这般的金枝玉叶。……郡主聪慧,您一定能明白妾身的意思。”
“我不明白,”傅成璧淡淡地回道,“这些话,娴夫人与我说做甚么?要是段崇非得喜欢我,我也没办法是不是?”
她扬起矜傲的笑容,伸手将宜娴虚扶起来,再道:“你应当去跟他说。”
宜娴握紧手掌,半晌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画已经鉴过了,没有问题。”
傅成璧辞别,转过身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全然消褪下去。她不禁拢紧了手指,掌心捏出细细的冷汗,只要一阖上眼就是前世段崇身死的场景。
她明白,即使宜娴不说,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傅成璧的背脊都凉透了,宝楼外暖洋洋的清风灌进衣袖都不足以给她一丁点儿温暖。
而段崇就沐在春风当中,灿灿艳阳落在他的官袍上,将胸前的麒麟照得熠熠流彩。他俊朗的面容上难得带着笑,耳朵很红很红……
生性赤忱,不拘天地。
看到他想说话,傅成璧先是笑吟吟地开了口:“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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