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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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剑抽出,扬溅起濡热的鲜红。宋秋雁脱力跪倒在地,震惊地看着自己手掌中的鲜血,色泽妖冶,让她想起在凛冬中灼烧的红梅。

她记起了。就在四年前的冬天,她像个木偶一样受人操控、不得自由的生活随着师父的出现而结束了。她的师父唤作“天机”,意为不可泄露。

宋秋雁从来都不知道他长甚么样,她也不敢问,生怕自己问了,天机便走了。而她又会变回从前的抚鼎山庄的大小姐,过着别人都羡慕的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手上、脚上都绑着镣铐,永远被关在一座牢笼当中。

她现在知道了,天机的出现并非偶然,他是因为宋澜生才出现的。

其实,她比谁都要爱宋澜生,谁若敢欺负他,她必要那人碎尸万段;可她也比谁都要恨宋澜生,恨到必教他死在自己的手上才行。

爱他,是因宋澜生拥有一切她向往的东西,自由、父爱、武功,并且肯毫无保留地分享与她;恨他,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这一切原本她也该有,却因为宋澜生的存在,统统都失去了……

早在四年前,父亲请了大管家聂白崖指点宋澜生的剑法。

宋澜生晓得她天生喜剑,每当父亲传授他剑法的时候,她就会在一旁偷学。尽管这让父亲很不高兴,但有他在一旁劝解,父亲也就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

所以聂白崖来时,宋澜生就让她在一旁观摩。

宋澜生天赋不错,在同辈当中进境也快,难免会有些自负,得聂白崖指点,并不如起初学剑时那般刻苦勤奋。

而宋秋雁却不一样,她比宋澜生用功很多。那些剑法,她一学便会,却还要再练上百次千次才肯罢休。因没有师父指点,她的剑法没个章法路数,不过却也有模有样的。

有一天寒冬夜晚,她迎着风雪在后山练剑。茫茫天地间落下寒彻骨的白雪,还有一树在风刀当中灼灼欲燃的红梅。

雪沫激荡,纷扬上下。天机就是出现在这样的夜中,飞身轻踏入雪地,身着白袍,体若苍松,手持一柄古朴无华的长剑,好似天降的仙人。

与他的第一次交手就是在梅树下,那的确是酣畅淋漓的一战。

对于压抑许久的宋秋雁来说,能与天机打上这一场,足以激醒她血液中沉睡的野性,欲望开始沸腾在她每一条脉络当中。

她纵然天赋极佳,但始终没有个师父领入门,面对天机这样精通剑术的高手,理所当然地败下阵来。可是天机却并未就此离开,他说,

——拿起剑,才能斩断枷锁。

之后,宋秋雁跪地磕头,就在这个雪夜中拜天机为师。

四年间,她不知道天机的真名,也不知他的真容,甚至连他真正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过。

他的名字是不可泄露,他的脸上戴着夜叉面具,他的声音是刻意改变后的苍哑。天机在她的印象当中,不算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道曙光,一个希望。

有时候,她会看着师父的身影发呆,恐这是一场大梦,所谓“天机”其实根本不存在,是她自己为自己造物出来的救世仙人。

直到现在,她印象中的天机终于与眼前的身影交叠在了一起。

聂白崖。天机师父就是聂白崖,方才那招一退一进的“满弓刀”就是天机与她第一次交手时所使用的招式。

可她知道得太晚了,明白得太晚了。直到倒在阴阳台的烟雨当中,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利用了。原本她这一生的价值也只是在于被人利用而已。

聂白崖想要达到凌云巅峰,就需要一颗踏脚石。而她就是一块得天独厚的踏脚石。

她跌向前,脸贴着冰冷的黑石,仿佛都快融进当中。

掉落在手边的逆水剑被聂白崖捡起来,反手立在地上,剑吟过后,江湖众人手握成拳,叩在心口,心悦诚服地参拜继任的大管家。

宋秋雁自嘲地笑起来,齿间涌上一口的甜腥气。模糊当中,她看见立在人群当中岿然不动的二人,一个是段崇,一个是傅谨之。

他打着伞,烟雨朦胧,衬得他俊美不似凡尘中人。如果能再看她一眼多好,就像是第一次在庄上看见她的时候,眸子里全是清澈浩然,不带一丝偏见,然后不失礼又极真诚地夸赞她御马时很俊。

她看见伞面轻抬,清晰地感受到傅谨之的视线,可她已经看不清了……

宋秋雁想唤他一声,喉咙里挤出来声音很是微弱,比风也大不上多少。

渐渐地,她眼前开始泛起黑,一片一片地泛开,瞳孔涣散,很快完全归浸于黑暗。

聂白崖藏剑挥袖,立在高处,如云深中巍峨苍山,“免礼。”

聂白崖说:“聂某人回首以往二十年间,自愧于心。身为西三郡的大管家,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尸位素餐,实在无颜面对各位英雄豪杰。如今未曾想竟能有幸连任,想来也是上天愿意再给聂某人一个机会,继续为西三郡的百姓效力。”

底下皆一片默然。

这时候,哒哒的马蹄声渐近了。齐禅从一汀烟雨当中穿出,翻身下马,将剑换到右手当中,从人群当中疾行而来。他正好对上聂白崖那一双带笑,却全是精光的眼睛。

聂白崖继续说:“在以后的二十年,聂某人将联合大月门、千机门,重新整合西三郡。”

此言一出,底下有几个帮派头领惊诧大叹,有人喊道:“聂大管家,你这是甚么话?”

谁都知道,大管家在西三郡享有极高的威望和盛誉,各帮派也自当遵从他的命令,一同做出于西三郡、于帮派都有利的事情,可这并不意味着大管家拥有直接管理各帮派的权力。

聂白崖现在要联合大月门、千机门,说甚么整合,言下之意不就是要一统三郡么?

齐禅终于寻到段崇和傅谨之两人,他扯了一下段崇的衣袖,匆忙简明地将化骨散一事告知,问道:“那酒,你喝过么?”

段崇沉眉摇了一下头。当时想到傅成璧不喜他多喝,今日又有正事要办,唯恐误事,故而也随着傅谨之将那一碗酒倒掉了。

正在他们猜测聂白崖意欲何为之时,听他继续沉声说道:“聂某人知道,尔等在位多年,不肯轻易屈膝他人之下。不过,只有在病树前头,才能见万木春生。”

他扬起了自己的剑,迎风斩而下,像是在发号施令一般,行如披荆斩棘,开天辟地。

段崇骤然握紧拳头,暗道不妙。就在眨眼间,数人骤然亮出兵器,似乎早就寻好位置,一下就割断了身侧之人的喉管。

登时,哀嚎四起,血流成河。草地上、落叶上混着血液,满地都躺着即将断气的尸体。

倒下的人,皆是各帮派的首领以及元老;站着的人,是他们手下培育多年的后起之秀。

面对这等杀招,他们本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可就当他们意识到危险想要去反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蓦地麻痹。

别说出兵器了,就是连动都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兵刃杀到,身亡于刹那间。

聂白崖笑道:“做得好。”

站着的众人拱手奉剑,参拜道:“多谢大管家提点。”

眼前倒下数人,傅谨之陡然惊骇,怒然盯向聂白崖。

见如今变故,身为他多年好友的齐禅已然沉不住气,扬声道:“聂白崖!你疯了!”

聂白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齐师父,西三郡安居乐业不是你最想看到的么?”他挥剑指向地上宋秋雁冰冷的尸体,笑得愈深,“也多亏了齐师父,没有你,就没有聂某人今日。”

“原来你就是在骗我!”齐禅怒喝道,“你想独统西三郡,朝廷岂会轻饶了你?届时狼烟一起,百姓还过甚么安居乐业的日子?你、你当自己是个甚么东西!”

他拔剑,对向聂白崖,前头立着的所有人皆回身过来,挡在他面前。

齐禅曾有过独身一人屠杀过沙蝎帮的赫然“战绩”,岂将这些后辈放在眼中?他咬着牙,说:“就这等宵小,尽管放来,我只嫌杀不痛快!聂白崖,我今天要是不将你的脑袋拧下来,我往后就不姓齐!”

“好久没有领教你的剑法了。”从人群当中,缓步走出一个宽袍女人,褪下脸上的黑面纱,竟然是单九震。她低头将铁环仔细地套在手指上,“齐师父若是肯认真出剑,我们岂不都痛快?”

齐禅说:“放屁,谁跟你痛快?少跟我套近乎!”

单九震脸色一变,铁环如蛇吐信,蜘吐丝,陡发银线往齐禅身上穿去。

段崇欲移步作护,齐禅哪里要他出手?当即夺步上前,翻剑将单九震的银线绕在剑刃上,他霍地一笑,“翻来覆去就这几招,我都腻了,千机门不成事,还不是因为你太菜?今天我就大方一回,教教你,傀儡线是怎么用的!”

登时,两人就缠斗作一团。

有单九震在旁助阵,聂白崖不惊不慌。他负手而立,看向傅谨之和段崇两人。

傅谨之抬起手,跟在后面的士兵皆拥盾上前。他目若冷冰,“聂白崖,现在束手就擒,本侯可以念在你为西三郡操劳二十年的份上,饶你一命。”

“就凭这些兵力?”

聂白崖笑了。

“各大帮派的元老死在龙沉峰上,如果我等口径一致,咬定是你小侯爷拥兵杀害了他们,你说西三郡会怎么看待朝廷?”

届时烽火一起,兵戈抢攘,白骨遍野。

聂白崖说:“现如今千机门即将掌管鹤州郡府衙,相信很快就能从乔守臣、葛承志两位大人手中取得调动三郡兵力的令牌。……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聂某人也不愿与小侯爷为敌,是战还是和,全凭你如何抉择。”

傅谨之愿意拥护他为大管家,为西三郡当说客,化干戈为玉帛最好。如果他不愿意,在王爷出言斡旋之前,西三郡势必要与雁门关有一场恶战了。

段崇闻言上前一步,跟到傅谨之身侧,声音冷静沉着:“侯爷,这里交给我,你即刻返回鹤州城,调动雁门关的兵力去镇压叛乱。”

“你?”傅谨之有些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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