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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眸子里沉着夜色的漆黑,声音凉寒。
吴钩低下了头,默然片刻才回道:“多谢。”说罢,吴钩转身匆匆然离去。
关上门,段崇握了握手中的画,带有不屑的随意,又有一点轻视的刻意,扔在一旁的香案上。昭昭吃完鱼就跳到书案上,用爪子挠着画顽儿,跳来跳去,不亦乐乎。
没过多久,傅成璧就换了新裳回来,沐浴后周身清爽不少,一连多日病重压着的心头也轻快起来。入客房,她瞧见段崇已经坐下,轻俏地贴到他身边去。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将小馄饨盛到小碗中,道:“好香呀。”
手指顺着碗身划过去,掌心当中温暖一片。
“也莫要吃下太多。”段崇语气发沉,“玉壶已经去煎药了,喝过药再睡。”
傅成璧乖巧应着,一勺一勺地吃得慢条斯理。昭昭闹了一会儿,从香案上跳下来,连带着画都“啪”地掉到地上。
画轴滚着展开半幅,上浓墨重彩渲染着璀璨的晚霞,浓紫、金粉、火橘交织在一起,落笔极其瑰丽。
傅成璧讶然地看了一眼,就被画幅吸住了眼睛。她起身捡来细观,问道:“这是谁的画?”
段崇抿了抿唇,半晌才将吴钩送画来感谢的事简单说了。
傅成璧看着画暗叹,吴钩所画着墨大胆,走笔潇洒,如若论画笔工夫,也难怪他即便没甚么名气,都敢将一幅画开到五十两。
前世李元钧喜好字画,故而傅成璧亦颇懂一二,但见吴钩此幅《晚照》,没由来地觉得熟悉。吴钩工笔独特,不太常见,可她又好像在李元钧收藏的书画当中见过这般画风,因此不免多看了几眼。
段崇不懂书画风雅之事,对此说不上话,见她看得移不开眼睛,很好地掩饰了口吻中的酸气,说道:“再看,馄饨就要凉了。”
傅成璧很快就拂去了好奇,只当是巧合,或者自己记错了,没有太过在意。
她先前吃下几口粥,这会子才有了些胃口,很快,装馄饨的小碗就见了底儿。段崇见她终是好好进了一餐,目光清明澄澈,带着些许愉悦,唤人进来将桌上收拾干净。
差人买来的抚州蜜饯儿也正巧送到。傅成璧喜吃桃脯,就拣了闲书,坐到暖榻上边吃边看。昭昭也闷得慌,爬到她怀中去,专注地盯着书卷瞧。
只是好景不长,它这厢还没跟傅成璧亲昵上片刻,就教段崇拎到了冷冰冰的地上。
昭昭不满地冲着段崇叫了几声,又呲牙咧嘴地呜声恐吓一番。估摸着立刻记起今天吃到嘴里的小鱼儿还是段崇做的,它眯了下眼睛,懒懒地扫着尾巴,乖巧地自个儿去寻乐子了。
段崇倚在榻上,傅成璧就靠在他怀里看书。他的确是有些乏了,手抚着她光可鉴人的乌发,渐渐闭上眼睛养神。
傅成璧正读到书上,发觉有眼熟的桥段,想起从前跟华英一起看过的江湖话本,还未看过下篇。
之前她忙着案子,久而久之就抛之脑后了,这会儿想起来,一时心痒得很。那时听华英说过,段崇私下珍藏着全册,正想问问他结局,却发觉他已经睡着了。
傅成璧一下凝住呼吸,连动作都小心翼翼起来。嫁给他之后,傅成璧才知道,段崇就连睡觉都会在枕下放一把匕首。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掉,就连在睡梦中都要防备着甚么。
如今在她身边,就这样轻易地睡着了……想来是这些天照顾她,一定累坏了。
傅成璧轻轻俯着身,仔仔细细地端看他英朗的面容,见他浓长的睫毛墨画成的一样。
她咬了下唇,低下头,轻缓地凑过去。
门外忽然响起玉壶的声音,“夫人,该喝药了。”
段崇蓦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傅成璧的水眸。
“……”傅成璧一下坐直身子,脸上火烧火燎地红起来,心口如同小鹿乱撞。谁能想偷亲还会被逮了个正着?
“你在做甚么?”段崇一把揽住她的腰,扣到怀中来,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傅成璧慌乱地唤了一声,“端进来罢!”
段崇头一次见她有脸皮薄的时候,听见玉壶推门而入,这才将她放开。
玉壶走过屏风,见段崇闲懒地半躺在榻上,傅成璧坐得十分端正,就是脸上红红的,比发烧时还红。
玉壶还能猜不出来么?她抿住笑意,侍奉傅成璧喝下汤药。药汁儿又浓又苦,傅成璧往口中塞了好多蜜饯才将味蕾翻腾的苦涩强压下来。
玉壶很有眼色,收拾好汤碗就行礼告退。傅成璧想唤玉壶留下,可口中正苦着说不出来话,听见门好好地掩上,脸上的热还未消退。
段崇的手从身后滑到她的腰际,问道:“还苦么?”
傅成璧苦得泪汪汪的,呛了几声使劲儿地点头。段崇扳过她的下巴,傅成璧乖顺地转过头来,紧接着唇上就覆下了一片柔软。段崇方才也填了蜜枣入口,这会儿正甜得发腻,寻着她口中的苦涩交缠而去。
傅成璧眼睫乌湿,渐渐反客为主,将方才想做却没做成的事都做了个全。段崇不介意自己处在甚么样的位置,闭上眼睛享受着她的亲吻。
段崇欢喜归欢喜,却是唇上酥酥麻麻一片,渐渐撩出火来,教他很难受。
两人情侬许久,段崇见她还不知收,避开亲吻,将她按到怀中来。他低头轻咬住她的耳朵,说:“别惹我。你才刚好上没多久。”
傅成璧笑吟吟地说:“方才你不是还问我在做甚么吗?”
“以后再做。”段崇低声说,“太甜了。”也不知是在说蜜饯,还是在说她。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傅成璧就清清软软地说:“你也累了,早休息。”
“好。”段崇的确乏得很,裹着她抱到床上去。
他起身去熄灯,傅成璧则滚到里头,空出一大半床给他,“你好好睡,不许再管我。”
段崇笑了一声,将她捞到怀里,握着她的手,也没再说甚么,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傅成璧还很精神,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目光炯炯发亮。
在朦胧的夜色当中,傅成璧听见他的声音绵长又温和,“我喜欢有你在我身边。”
……
过了抚州,一行人乘船过江,复行半月抵达临京。
回到府上换了朝服,傅成璧和段崇同乘马车入宫,面见文宣帝。
受召入御书房时,已近黄昏天,文宣帝尚未进膳,依旧在劳神看折子。两人觐见请安,文宣帝才将奏折放下。
今年入冬时,文宣帝又病了一场,近些日才有了起色。傅成璧见他容色憔悴,柔声劝了一句,“皇舅舅要多爱惜龙体。”
“你回来就好,朕这几个月一直挂心你和谨之。”文宣帝目光温慈,“你父亲和你兄长,都是为了西三郡的百姓,镇守在雁门关。傅家满门忠良,为我大周鞠躬尽瘁,唯将你这个小女儿托付在京,往前朕却对你疏于照顾。如今你嫁给段爱卿,也算有了归宿,以后你们夫妻二人若是遇上甚么难事,尽管来同皇舅舅说。”
傅成璧屈膝谢恩:“多谢皇舅舅关心。”
文宣帝又将目光移到段崇身上,不禁笑道:“这次随乔爱卿巡察西三郡,你做得不错,也难怪能入谨之的青眼。这次爱卿想要甚么赏赐?”
段崇不敢贪功,低头回道:“皇上准许臣迎娶明月,已是最大的恩赐。”
“该赏定要赏。”文宣帝说,“朕从沈相那里听说你还住在以前那点小四方天里,那地方人蛇混杂,委屈了你,也不能委屈了朕的外甥女。朕赐你一座新宅邸,往后爱卿就在京城好好安家立业,一定替朕照顾好成璧。她若因你伤心难过,朕可第一个不饶你。”
安家,就是安心;立业,就要留在京城,死心塌地为朝廷效命。
段崇肃容,“谢皇上隆恩。”
“还有一事。恪儿近来练习射术,总不得法。他淘气任性,朕左右挑不出个好师父来教他,正巧赶上你回京,六扇门清闲时,爱卿就来宫中教教他。”
傅成璧暗暗握起手掌,凝了凝神,目光逐渐清明。
文宣帝是何用意,连段崇都已心照不宣。
谁人都知道,太子被废之后,文宣帝偏爱七皇子李言恪。现在一方是握有兵权的傅家,一方是段崇身后的江湖,因傅成璧而扭结在一起,文宣帝要段崇入宫做少傅,意在为七皇子培植可用之臣。
段崇沉默半晌,复而目光坦诚地看向文宣帝,道:“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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