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凉,屈南忽然很想亲他。
在动荡不安之中,陈双变成了他的避风港。以前自己是一座陷在雾里的孤岛,陈双拨开了雾气,不惧警告,直愣愣地找到自己。
被人找到的感觉很安心,内心深处有安全感。
可刚才,在陈双提出更改起跳方式的时候,他的安全感再一次消失了。不,不仅是消失,而是切身疼痛。
哥哥的一切都在自己身上,可现在,他面临的是让这一切揭下去。这么多年,他希望屈南就是屈向北。
屈南,就是活着的屈向北。
屈向北没有死,只要自己还活着,哥哥就没有死。他会再一次翻过跳高杆,成为田径场上万众瞩目的焦点,只要自己还能跳,哥哥就可以再一次站上他最爱的领奖台,戴上金牌。
他就是冠军,他永远都是冠军。
可是……自己一直都跳不过他。
屈南陷入浓稠的迷茫,困境旋涡从天而降浇在他头上。他希望成为哥哥,代替哥哥去比赛,让所有人通过自己想起另外那个被他们遗忘的人。自己的腿就是哥哥的腿,自己的脸就是哥哥的脸,但自己的成绩,永远没有超越他。
金牌的数量还少一块。
还少了一块,还少了一块……
怎么办?怎么回事?屈南在旋涡里旋转,他走不出去。整个首体大都是哥哥的影子,他走过这里,走过那里,去过训练场,去过食堂,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屈南飞起来了,仿佛正从上空鸟瞰一切,如同哥哥飞起来的灵魂,注视着他深爱的这一切。
怎么办?金牌还差一块,自己还没有超越,没有那么优秀。这不应该,难道自己不是屈向北么?自己明明就是他!
精神末梢开始爆发闪频一样的回忆,屈南更加迷茫了。
忽然,他抓住了陈双。
或者说,实打实地被陈双抓住。陈双是真实的,屈南开始慢慢降落。他降下来了,视线范围从鸟瞰变回了平视,全校都是哥哥的影子,逐渐被自己替换,到处都是自己。陈双说他只觉得到处都是自己。
自己降下来了,他相信自己的脚就踩在大地上。
他不再是飞着的。
落地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陈双的眼。原来自己不是屈向北,是屈南。
“你没事吧?”陈双双手捧住他冷冰冰的脸,又看着他的嘴。刚才所有的一切自己都听到了,屈南像是在哭诉,实际上只是无意识地流泪,他急躁又神叨地念了一串话,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把心里话说了个痛快。
现在,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陈双更了解他的人。
“我……我没事。”屈南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听完了。”陈双也抱着他,朝着他暖暖地笑,“你怕世界上没人再记得你哥,对吧?”
屈南一愣,自己刚才怎么了?难道又自言自语了?
“你刚才说的。”陈双的话像是一把刀把屈南解剖了,但同时解剖的也有自己。他们同样拥有不能放下的事,背负着秘密,心疼着兄弟。
屈南快速地揉了下鼻子,声音很小,却有正大光明说瞎话的文静感。“我没说。”
“你就是说了,你还哭了呢。”陈双伸手擦他的泪水,每次屈南哭了,都像是胶水覆盖在他们的感情当中。他们原本是两个人,就是被胶水黏在一起的。
“没有。”屈南的掌根压了压眼窝。
“你不想忘了你哥,那就不要忘记,总会有人记得他,现在我可以陪着你一起记下去,屈向北,,咱们都别忘。可是你不能永远背着他的影子,你得变成自己。”陈双眼睛里闪烁着光,“你哥留下的金牌快守不住了,留学生来势汹汹,你可以变成你自己,把这块牌子留下!”
屈南低着头,黑暗当中,却觉得眼前有光。
“你试试,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一起试。”陈双喝着风说,“现在你点头。”
屈南猛地抬起头。
“这是一个训练,你只感受我,我让你点头你就点一下嘛,又不会怎么样……”陈双小声嘀咕,他们像高中校园里早恋的学生,在无人的角落里私会。
这些话,明明是自己对他说过的,可反过来,仍旧管用。屈南的脸终于有了一些暖,可笑容还是单薄。“你好厉害啊,陈又又。”
“那是!”陈双有些得意,“还有你不要再哭了。”
“那我万一忍不住又想哭怎么办?”屈南追问,“毕竟我这么弱。”
“再哭,我亲死你!”陈双凶巴巴地说,“怕不怕?”
屈南愣了愣,随即笑容由单薄变饱满。“好害怕,你可真厉害。”
“咳……那个……”陶文昌等他们完事了才探头,“还洗不洗澡了?如果不洗澡,能不能把地上的脸盆捡起来?盆里是不是有我的洗发水?”
屈南和陈双同时一回头,怎么昌子还在呢?
“洗。”屈南走过去几步,把脸盆捡起来,回过头说,“走吧,咱们去洗澡。”
陈双快步跟上去,偷偷拽着屈南的外套后摆。
聊过之后,陈双就再也没和屈南谈过这件事。他相信屈南听进去了,也相信屈南需要时间。他没有回复卢卡斯的评论,可留学生的压力犹如一片乌云,大军压境,已经到了中国运动员的眼皮底下,不可忽视。
一旦禁赛期过去,7月便会异军突起。
训练成了陈双的首要任务,周末才能和弟弟妈妈隔着校门见一面。四水最近瘦了一些,看起来精神不错,不再是那个孤僻的怪小孩,妈妈每周都要拿走自己的衣服回去洗,再送一大包干净的。
看着洗干净的袜子和内裤,陈双时常怀疑再这么下去自己会不会变成妈宝。
至于那个交公粮……两个人还没找到机会真正履行,封闭训练时体院到处都是人,而且每晚结束晚训都累得半死。
熄灯后还有宿管查房,比冬训期间还要严格,完全是军事化管理。从学校的行动力度上看也是下了血本,校级联赛的全线失利多多少少惊动了领导,给体院不少压力。
他们只能在大课间的时候聚一聚,躲在主操场旁边的更衣室里当葫芦娃。当偶尔有人进来时,陈双吓得脸色都白了。
全身上下都没力气,身体正在升腾又重重地砸在地上。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有人走近,脚步声和呼吸声互相压制。他们和外界就隔着一条布帘,帘子外面放着屈南的运动包。
无声地宣告这一间更衣室里面有人,别来。
但是里面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陈双的眼神一直放空,怕到听力系统都要出毛病了,所有的声音都在浓缩。他一直在看更衣间上方的灯,那个灯好像忽明忽暗,身后有一阵阵的风,吹得帘子不停在动。
他用一只手搂着屈南,屈南也用一只手搂稳了他,他转过去看另外一个方向,试图听出来是谁走过去了,屈南就用牙咬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正。
“别怕,看我就行了。”
有那么几秒,陈双是懵的,外面的那群人里好像有顾文宁。但他立刻就没工夫管理听觉,有另外一种感官尤为鲜明地冒出来。他和屈南继续接吻,亲到口干舌燥,他也不敢哼哼出声,声音变成了他们接吻之后唾液拉出来的丝。
荒唐,很荒唐,陈双一边腿软,一边傻笑。
就这样,时间接近3月底,陈双的另外一个难题来了,明天如何在封闭集训状态下给屈南过生日。
上课时,陈双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蛋糕可以从外面订,但肯定不能吃太多,还需要提前和教练打报告。要不要买一束鲜花?太俗气了吧?
陈双把这个想法从本子上划掉,支着下巴看向窗外的晚霞。
晚霞一片粉紫色,和他高三那年同样美丽。
天色完全暗了,屈南单独来到了小训练场。
他和陈双约好在这里见面,现在场子里还没有人。偶尔有人跑过去,很快又重归宁静。
这里就是陈双突破自己的地方,屈南将运动包放在了脚边。黑色的短钉鞋已经开裂,又一双鞋结束了它的使命,即将报废。
钉子也磨平了。
远处的跳高垫像是一种呼唤,引导他不断向前。从小屈南的注意力就在那根横竿上,亲眼看它从一米高度抬升到两米以上。
每一次升高,自己就更接近目标。
只不过现在它很久没动过了,不是瓶颈期,而是他快要接近亚洲人的上限空间。到是亚洲人的区间,在往上,亚洲运动员的数量急剧减少,几乎不见。
以上,可能就两三个了。
俱乐部,根本没有中国人,中国目前最高的记录定格在,再无人能超。
可是放眼国外,这个数字不是顶峰。
但这也是中国背越式跳高的巨大进步,从自己姥爷那一辈冲过来,都很难跳过去,几轮人冲刷更新,成绩才有机会迭代。
现在,是自己这个年龄的时代。屈南活动着右脚踝,休息了一个月,他想试试。
四周安静得出奇,连鸟叫都没有,似乎有人提前通知小动物,这里会有人跳高,不要吵。屈南就站在助跑开始的地方,面前是左右选择,却像选择两个人生模式。
向左还是向右?
向左是自己,向右是哥哥。如果自己选择了左边,是不是等于背叛了信仰?
“屈南!生日快乐!”身后的叫喊声将屈南的纠结打断,他回过身,在黑暗和路灯光线的交界处寻找到了声源。陈双站在教学楼的台阶上方,朝着台阶下方冲刺。
但是他没有选择跳下十几节台阶,起跳后的着陆点落在了台阶一侧的水泥坡道上。那是方便小推车走的地方,现在成了陈双脚下的滑梯。
他从坡道顺滑而下,脚底下像踩了滑板。实际上只有一双即将淘汰的短钉鞋,钉子已经磨平。金属和水泥的高速摩擦产生化学反应,锃亮的火花卷着圈地打出来,就在陈双的脚下。
笔直的一道火花,像踩了风火轮。这是专属于体育生的浪漫,有时候,男生会在地面快速地蹬地,用这种方式哄女朋友。
现在陈双在用这种方式哄自己。
一共滑了好几米,陈双自己都没想到视觉效果如此惊人,像开启了特效表演。他的鞋彻底废了,跑向屈南时明显感觉使不上力。
“我来了!”他冲到屈南面前,“你的意中人踩着风火轮来了。”
屈南用力地抿着嘴,朝旁边转过去,陈双跟着他一起转动,才发觉他在笑。
“你笑什么?”陈双直接把鞋给脱了,“这可是我想了一整天的计划。”
“没事啊,就笑笑。”屈南忍住胸口的悸动,再看向跳高垫时,他想选择左边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茶南:在小本本上记录交公粮的时间,按时打钩。
又又:身体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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