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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些时光里,算不清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1(1 / 1)

秋天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整座沪城的树木似在一夜之间染黄了叶片,凉爽的晨风里有了萧瑟的意味。早上南澄叮嘱穿着t恤就准备出门的南澈多带件长袖外套,结果自己却穿少了,等公交车时受了凉,到教室后一直擦鼻涕。

数学课由隔壁班的数学老师代上,据说下个星期就会有新老师过来,除了南澄和顾怀南,没有人知道王成宇为什么突然“人间蒸发”。

“唉,我还是喜欢王老师的讲课方式,而且,他长得也帅一些。”课间的时候苡米向南澄抱怨道,“所有老师里我最喜欢王老师了,怎么没说一声就走了呢?不会是得罪了谁,被人挤走了吧?可这也不对啊……”

“可能新来的老师更好也说不定。”

“你怎么知道?你有消息?”

南澄被苡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探究精神搞得有点口吃,结巴着否认:“没……没有。”

“南澄。”陌生的女声传入耳中。

南澄抬起头,神情在瞬间变得僵硬——她不认得眼前这个女生,可是她记得她:一个月前,就是以她为首的几个女生将自己围堵在女厕所,不断地言语羞辱和肢体殴打,最后还将她捆绑在厕所的隔间。

司徒美娜瞪着南澄,竭力压抑情绪,但快速起伏的胸口和下撇的嘴角显露她内心的不甘愿。

“对不起。”声音轻如蚊蚋。

“什么?”

教室里有些吵,又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南澄紧张得没有听清,但这被对方理解为一种趾高气扬的挑衅。

“对、不、起!行了吧?”司徒美娜提高音量,眼眶泛红,似是忍着满腔委屈。

“怎么了呢?莫名其妙跑来道歉,还凶巴巴的……”

南澄拽拽了苡米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她当然知道对方道歉的原因,但还是觉得怪异。有胆子做出那种事的女生,自然是习惯了在学校里呼风唤雨、耀武扬威,又怎么会突然违背本性主动向南澄道歉?

司徒美娜并不打算解答南澄心里的疑惑,她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扬下巴,一扭头,骄傲地离开,就像她刚才骄傲地来时那样。

苡米气得拍桌子:“什么人啊真是,跩给谁看啊!”

前桌的周舟原本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听到这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不会吧宋八婆,你连司徒美娜都不认识?这可有辱你的名声。”

“司徒美娜?她就是司徒美娜?”苡米愣了一下,才道,“那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南澄没听说过司徒美娜的名字,但号称“宋八婆”的苡米还是对她的事迹略有耳闻。

女生最好用的资本永远是长相,司徒美娜虽不算出尘脱俗的美少女,但她有一双灵动妩媚的丹凤眼,清秀的长相中带着一种无法驯服的野性美,再加上她性格爽朗,有一种江湖儿女的豪情,所以颇有人缘,入学没多久就和几个要好的女生组了个小团体,取名为“七朵金花”,她是大姐,谁受欺负她第一个冲在前面,渐渐地就有越来越多的女生成为她的拥趸。

“她为什么要跟你道歉啊?还这么不情不愿的?”苡米好奇得要死。

“我也不知道……”南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依稀有了答案。

没有旁人知道司徒美娜曾经欺负过南澄,也没有旁人能让高傲的司徒美娜低下骄傲的头颅,更没有旁人会为了南澄去得罪司徒美娜——除了顾怀南。

出了学校后门左拐再走上十五分钟,就能看到那条终年微波粼粼的护城河。

秋日的护城河边格外静谧,三十度角向上的斜坡上及踝的草叶仍如绿茵,但已没了夏日的蓬勃生气,露出心不在焉的神情。

近河边是一片茂盛的芦苇,苍茫的白色,如柔软的鸟类羽翼,在夕阳下又如少女柔软的心事。

南澄跟在顾怀南身后沉默无言,男生推着单车,车轮碾过草叶发出窸窣的声音。

夕阳又往世界那端落了一点,顾怀南沉不住气,停下脚步,忍不住转过身问:“你找我,有事吗?”

破天荒头一遭,南澄竟然主动约他到小河边见面,他心里自然是窃喜的,只是她的嘴像被胶水粘住般,顾怀南只能主动开口。

女生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揪过手边的芦苇,破碎的波光在她眼底荡漾。

“是你吗?……王老师离开学校,司徒美娜向我道歉……”细长的叶片被撕成细小的碎片。

“是啊。”顾怀南坦荡地点头。

南澄再度陷入沉默。远处传来悠扬的笛箫声,那是附近一所音乐学院的学生在河边练习,那声音,更衬出这头的安静。

这个答案早在预料之中不是吗?那为什么还要找他,想要亲口听他承认一遍呢?还是因为,因为……

心里突然莫名地慌张起来,像是行走高空却一脚踏空。南澄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奔跑起来,沉重的书包在身后颠簸,草叶划过小腿发出细微的声音,胸口因剧烈跑动而痛得像要炸开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南澄!”顾怀南不知女生为何突然变了脸,在身后大叫她的名字,无措地问,“我又做错了吗?我只是想保护你。”

南澄没有回头,一路狂奔,惊飞芦苇丛里栖息的水鸟。她像是要这么沉默地跑至世界的尽头。

顾怀南后来无数次在梦境里重温这个场景。当时年少的他只觉得茫然,摸不清女生风云突变的心事。而多年之后他开始学习遗忘,这场景却像卡碟的影片一次次在他的梦境中反复上演。

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奔跑的身影轻捷又惊慌,白色的鸟群拍打着翅膀,从她身旁的芦苇丛里扑啦啦地飞上蓝灰色的天际。

他扶着单车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每一次,他都似乎只能看她奔跑着远离他。

顾怀南在直行道上等变灯,他咬了下嘴唇,在左拐绿灯亮起的同时,他脚踩油门,方向盘右打——身后传来急停的车辆抗议的喇叭声。

他临时改变主意,换了目的地。

南澄上午有个采访,回到报社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汪主任又给她安排了新任务。

“南澄,还有个重要客户的人物专访需要你做,在沈家花园,现在就过去吧。”

“现在?”南澄傻眼,“是谁啊?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没事的,2号包厢,你去了就知道了。”

南澄有不好的预感,汪主任的过分殷切和宽容总是有原因的。

沈家花园在沪城南郊,是一家园林式餐厅,以人造湖为中心,亭台楼阁依水而建,湖广树茂,曲径通幽。

南澄跟着身穿红色旗袍的酒店迎宾穿过青石小路,来到一座临水的楼阁前。左眼皮莫名跳起来,她一时记不起到底是“右眼跳财,左眼跳灾”,还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窗边的顾怀南转过身,眼神准确地落在南澄的脸上。他背光,脸上的细节模糊,只有大概一个轮廓,右边的侧脸被窗外的阳光镶上极细的一道光边。

南澄不是没想过2号包厢里的人可能是顾怀南,可是猜测和证实的心情永远无法同等计量,就像六年前,她猜测他为她所做的事和在河堤旁听到他确定的答案——前者更多的是忐忑,而后者……复杂得难以言说。

“你好顾总。”南澄说,“这里可能不适合采访,要不我等你……”

“睡莲开得很好看。”顾怀南打断南澄的客套与疏远,招招手说,“你过来看,湖里有朵睡莲,月牙白色,花蕊是鹅黄色的。”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稀松平常,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关系和睦的朋友。

南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接受他的“指令”向前迈了两步,随即清醒过来。

顾怀南扬眉,低头浅笑,再抬头时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如常。

南澄有种错觉,好像眼前的顾怀南不是现在的顾怀南,而是六年前穿越而来的少年穿起大人的衬衣西裤在唬她玩。不然,他怎么会对她笑得这样好呢?那笑容软得她的心好像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服务员鱼贯而入,美味珍馐一盘盘地被端上来。

“您的菜已上齐,请慢用。”随着最后一位服务员的退出,包厢里再次陷入安静。

顾怀南拉椅子落座:“吃吧,别浪费了。”

南澄露出困惑的神情,不知道他哪根筋错乱了,明明前几次相遇,他对她是鄙夷和厌恶的,现在却又是既往不咎的模样。

“站着干吗,不赏脸?”顾怀南十指交叉,抵着下巴看着她说,“如果作为记者你不方便与我一起用餐的话,作为昔日同窗总可以吧?”

他坦荡平和的样子反而让南澄无法推辞,不然显得太小家子气。

虽然食物精美,窗外景色宜人,顾怀南和南澄也聊天,但气氛总是怪怪的。好在两人似乎心有灵犀,很快就各自停筷。

“走吧。”

“……还没采访呢。”

“我没做好被采访的准备,下次吧。”顾怀南顿了顿,看着南澄的眼睛,放低音量道,“今天是我故意去找你们领导说要采访的。我只是,突然想见见你。”

南澄越发觉得迷惘和困惑,只得跟着顾怀南往外走。

小道蜿蜒曲折,清幽湖水之中睡莲静卧在一泓秋水之上,像睡颜安然的少女,美得如一幅油画。

“说起来,以前我都没送过你花。”顾怀南在南澄身前驻足。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好,也或许是眼前的顾怀南总让南澄想起经年前那个倔强、固执,却一心一意想要守护她的少年,在那个刹那,南澄想起许多往事。

顾怀南是她毕生唯一所爱,所以当初无法容忍干净的感情里有一丝瑕疵,沾染些许尘埃,毅然分离。如今他们各自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中跋涉修行,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就算毫无意外地如男生最初所想,南澄与他毕业后就结婚生子,说不定当初热烈的情意早在生活的琐碎细节中被渐渐磨灭了。

苡米笑过她“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把所有得不到的都幻想一遍就算得到也会失去,那么一开始就失去好像会变得容易接受很多。

可是她能怎么样呢?毕竟一切都过去了,他们的缘分已经耗尽,留恋和怀念不过是徒增烦恼。

南澄还在发愣,顾怀南却已步入水中,走向湖中心的睡莲。

“你疯了吗?”她失口问他。如果不是疯了的话,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顾怀南不语,他走到湖中心小心摘下那朵睡莲,又蹚水走回来,行过之处波纹荡漾成花瓣层叠的水花。

“这湖是人工挖的,当时怕以后客人经过水边时发生意外,所以最深处也只到成年人的膝盖处。而且,”顾怀南说,“这家酒店我有股份,不用担心被罚。”

“你一定是疯了。”南澄喃喃。

顾怀南仍只是笑,带着满脚的淤泥和湿透的裤子,完好地站在她面前,将手里的睡莲放入女生的手心:“睡莲的花语是纯洁、迎着朝气、抛去暮气,就像我心中的你一样。我欠你一枝花,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那是少年时他欠她的一枝花。

在花影憧憧的矮墙下,少年别一枝小小的蔷薇在女生的发际,许诺说:“我以后亲手赚的第一笔钱,要给你买一枝全世界最好看的花——说,你喜欢什么花?”

南澄记得她当时说的是“百合”,因为“百年好合”。谁料不足百日后,他们便各奔天涯,再无关系。

她看着那朵睡莲许久,心中酸涩却无法言说,只低声喃喃道:“你不欠我的,不欠我的。”

她转身把那朵睡莲抛入湖中。

每一次都是他望着她的背影离开,这一次顾怀南只望着那朵离开茎秆却又被抛弃了的睡莲在水里浮沉,脸上温柔的笑容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无比的神情,隐隐有恨。

会恨是因为还有爱,带着仇恨印记的爱是那么让人心痛又刻骨铭心。

六年前与南澄诀别之后,他远走异国却仍是走不出伤痛。他曾以为她多少会留恋过往种种,谁知她按部就班地念书、工作,按部就班地恋爱、生活,重逢之后未见她有过多留恋,反而处处故作冷淡,好像急于与他撇清关系,但同时又对别的条件尚好的男人例如温瑞言“投怀送抱”……

顾怀南有点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又是不甘服输的怒,他只知道他如今的不快乐都是南澄造成的,而他,才不要一个人愚蠢地独自悲伤。

毁灭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将她杀死,而是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再全部夺走——南澄曾让他体味到天真懵懂的至纯之爱,然后又狠心收回,当着他的面摔碎在地,那么现在,换他来当游戏的庄家。

顾怀南笑了笑,湖里那支被抛弃的睡莲静静地沉入湖底。

南澄坐在靠窗的位置,望下去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道,各个品牌、型号的汽车像一群悲伤的鱼,在这座干涸的城市里游来游去。

苡米在说她的新男朋友是一个台湾商人,与她之前的男朋友相比,新男友不高不帅也不算有钱,顶多就是长得还算顺眼的中产阶级。不过苡米喜欢台湾,籍贯这一项就大加分。“我好喜欢他的台中腔,说话软糯,语速缓慢,温柔得要死,光是叫我的名字我就觉得人好像要酥掉了。”苡米皱皱鼻子笑得像个天真的女孩,捧着脸甚为可爱地说。

“什么酥掉了?”南澄问,她听得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呢,好讨厌啦,都不好好听我说话。”虽然才交往三个月,苡米说话也迅速染上了台湾腔。

“哦。”南澄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苡米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收起玩笑的神情问:“你怎么了?不会沈洛真的被炒鱿鱼了吧?”

“沈洛?什么炒鱿鱼?”南澄终于回了神。

“我之前不是让你买了五十张他们酒店的住宿券吗?这几次去都没看到他,听前台的服务生说他好像犯了什么错,被开除了。你不知道?”

南澄还想问什么,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口。

“我先走了苡米,这顿你请,改天再找你吃饭啊。”

“喂喂,怎么了这是?电影不看了啊……”

顾不上苡米被当面“放鸽子”的心情,南澄上了出租车,直奔沈洛的出租屋。

说起来,她这个女朋友当得真是失职,直到苡米提起来才想起和沈洛一个月没有见面了,而以往就算吵架,沈洛也一定会在一个星期内再次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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