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她,魏子良也觉得意外,他上前了一步,说:“莹莹,对不起。”
他不知道,这声道歉,莹莹等了很久很久,它来得那样迟。
莹莹忽然笑了,见文浚用手扶着车顶,她猫腰上了车,故作洒脱地对着车窗外的人挥了挥手:“没事,再见。”
文浚绕到车的另外一边,上车,关门,从始至终,也没有拿正眼看那两个人一眼。
司机摇上车窗。
轿车的空间很大,但文浚一上来,莹莹便条件反射地往车窗边微微挪了挪,现在的她,嘴里啤酒的味道交织着遇到魏子良他们的苦涩感,似乎散去了些。
她状似轻松地问出了那句忍了半晌一直想问的话:“这车是什么时候开来的?”
“一直在。”文浚也说得漫不经心。
“啊,不会吧。”莹莹惊呼,所以,从他们坐电车起,他的人就开着车跟在后头了,而她,竟毫无察觉。
“你不喜欢?”他轻声问。
车窗外流光如梦,眼前人的眼神亦像那流光与夜色,像一场梦,不可信,不真切。
“没有。”
“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车子开出了市区,开上了一条山路。
莹莹也很快感知到了车窗外景色的变化,鳞次栉比的灯火被寂静黝黑的树和群山取代。
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夜晚,但凡有点安全意识的女人,被男人带到自己完全陌生又人迹罕至的地方,都应该感到不妙了,更何况因为对人不设防,刚被所谓的星探骗着签了合同吃过一次亏的莹莹。
“怕吗?”文浚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想法。
“不怕。”莹莹认真地说。
她总觉得文浚不会害她,她也不知道这种没来由的信任到底从哪来的。
很多年以后,莹莹才知自己道行太浅,有些人越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越是危险。
他文浚并不是什么磊落之人,干出几件乘人之危的事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那个夜晚,是美好的。
文浚带着她登上了太平山顶,一下车,她就闻到空气里独有的山间树木的清新,有些陌生,但也有些熟悉。
莹莹喜欢海,也喜欢山,喜欢自然界的一切花草鸟兽。她幼年时去乡下的爷爷奶奶家,奶奶在山上种果树和蔬菜,她就拾松果,采野花,编一个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在大草坪上唱歌,跳舞。
她从小就是很有舞蹈天赋的孩子,还会自己跟山上的小动物学一些动作,大雁展翅,鱼儿摆尾……连老师都惊讶地夸她,说她有灵气。
如今,那些记忆,那些属于山、属于童年、属于故乡和亲人的记忆好像隔了半个世纪突然被唤醒。
文浚说:“这是thepeak,这里能看到香港最美的风景。”
几个小时候前,莹莹刚刚被文浚办公室的窗口看过的美景惊艳过一次,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一览众山小!
从山上俯瞰,香港的壮丽景色几乎尽收眼底,迷人的维多利亚港、九龙半岛、香港市区,远一点的九龙山,都变成一片迷离闪烁的灯海。
为生活奔波忙碌的莹莹,从来没有机会认真去看、去感受这座繁华的城市。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站在高处,却那样渺小。
平凡人的爱恨、生死、别离,在大世界里,都是微小的吧。
“在想什么?”文浚问。
“我的故乡。”
“是个怎样的地方?”
“没有香港这么美,那里没有海,有山,有江河,有盘子那么大的月亮,还有我的亲人。”
这样说着,她忽觉肩膀一沉,文浚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她的肩上:“山上风大,小心着凉。”
莹莹吸了吸鼻子,受宠若惊:“我不冷。”
“穿着。”他的语气近乎命令,不容拒绝。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来香港多久了?”
“快六年了。”
“我和你差不多。”
“文先生不是香港人吗?”莹莹诧异。
“我是。但我在国外待过几年。”他淡然地说。
莹莹忽然想起她在报纸上看到文浚回国参加他爷爷葬礼的那条新闻。
不过,他没有和她多说,她也没有问。
两人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他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多,豪车停在校门口十分惹人注目,而他的人比那车更引人注目。
女同学们纷纷探出头来,羡慕地问:“莹莹,你男朋友吗?你在哪找了个这么有钱又帅的男朋友?”
“不是的。他只是……”他只是她的债主啊。
可是,她越否认,越被传得神乎其神。
她们哪知道,这个既有钱又帅的“男朋友”是来让她请吃饭的。
他半真半假地和她说:“我可在你那里存了五十万的伙食费呢,还没吃完吧?”
什么叫人穷志短,莹莹这样就是。
她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可以将其拒之门外的理由,真是哭笑不得:“这么多钱,一辈子都吃不完吧。”
那个时候的她可真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我不介意吃一辈子。”他答得自然轻松,仿佛一辈子于他不过一朝一夕,抑或只是弹指之间的事。
“不行,”莹莹想也没想,正色道,“我一定要赶紧赚钱还给您。”
“怎么?”他漆黑的眉眼原本是沉静的,露出微微受伤的表情,“那么不想和我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