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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没有想象过自己同云倾重逢的场景。
但她觉得,无论如何,不应该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形里。
彼时,她刚从花娘屋里冲出,未及找个方向,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
“救命啊~~”
一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影,从三楼窗子里成弧形状飞出,直往兰鸣楼后楼中央区域的庭院里坠落。
凌霄看不见那道身影,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自己头顶,不好见死不救,凌霄条件反射地一跃而出,接住了那道下坠的身子。
一红袍一白裙在空中交叠翻飞,而后稳稳当当得落在了庭院的地面上。
凌霄垂眸“望”向躺在自己怀里,心脏扑通直跳,似乎惊魂未定的小娘子。
适时,并不遥远的三楼勾阑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低喃。
“阿梨?”
凌霄尚还抱着温香软玉的身子猛然一僵,她想转头朝上看一眼,不防脖颈上忽得环上一双手。
怀里的小娘子搂着她的脖颈,语气又柔又酥。
“姑娘,我可以~”
凌霄:“???”
她猛地松开搂着小娘子腰的手,直起身。
未料那小娘子成了个人皮膏药,紧紧搂着她的脖颈,顺势软若无骨地贴到了她的身上。
“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家愿意以身相许...”
凌霄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抬手拽住她搂着自己的手,刚触上,又是一声轻唤响起。
“阿梨。”
这道唤比之刚刚要清晰的多,近的多。
这道声音比之从前要深沉的多,沙哑的多。
毫无预兆的,凌霄胸腔里不受控制的酸酸涨涨,她僵住了身子,一时忘了动作。
在她怀里的小娘子望望凌霄紧绷的脸,又望了望站在她们身前不远处,眼里蕴着汹涌波涛的少年将军。
小娘子红唇一勾,眼波流转回过眸,素手一扯凌霄的脖颈,整个人完全贴到了凌霄的身上,说话的气息就拂在她的脸侧。
“姑娘,奴...”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在凌霄的手堪堪就要用力之时,比她更快的,是从旁伸来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一把拽出小娘子搂在凌霄脖颈上的胳膊,轻飘飘往外一推。
“哎呦...你...”
狠狠摔落在地的小娘子扶着蹭破了皮的胳膊,抬头怨怒地望向云倾,却在对上他那双一瞥而过,沉得渗人的眼睛时,立马息了声。
她猛然想起刚刚自己去这人面前试图调戏他,却被毫不留情丢出窗外的经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娘子躺倒在地,身前霎时空了一块的凌霄,愣了愣。
她抬头,未及细细感应云倾的所在,倏忽身前又贴上了一片温热。
是云倾的怀抱。
“阿梨。”
他在她耳边唤着,声音很轻很低,压抑着深而沉的莫名情绪。
他说:“阿梨,别怕。”
这一句云倾曾经说过,却也迟到多年的话,再次落进了凌霄的耳朵里。
这一个久违的,仍然宽厚温暖的怀抱,又把凌霄圈进了朦胧的梦境里。
但如今的云倾身上,带着久经沙场的,坚毅又铁血的气息。
她恍惚迷离,又瞬间清醒。
她抿唇,抬手轻拍了拍云倾的后背,就如云夫人曾经无数次拍着她的背那般。
是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云倾的身子僵了僵,他抱着凌霄的手也僵了僵,而后倏然收紧。
他的声音里满是苦涩。
“阿梨,你长大了。”
与她相比,云倾更像那个在害怕的人。
凌霄不知为何,只能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呦~~”
一道尾音婉转,酥麻入骨的惊叹声自头顶传来。
凌霄猛然反应过来离开云倾的怀抱,扯下他环在自己肩上的手,握住,往后一拽。
她将人护在了自己身后,而后仰头。
花娘风情万种地倚在二楼勾阑上,探出半个身子,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二人。
“我道姑娘为何如此心急,原是和将军约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当真是...”
一枚飞刀自凌霄袖中射出,场中无人得见其刀影。
是花娘微微侧了个头,将她举起的那只洁白皓腕露在众人眼底,众人才看清。
她的指尖,夹着一枚银色飞刀。
花娘娇娇媚媚地笑了一声,浑不在意地继续把她刚刚未说完的话,又说了下去。
“当真是...别有情趣。”
凌霄的心就沉了一沉。
兰鸣楼,当真邪门。
此间世界大道法则不圆满,就算筑基,也只能筑不圆满的基,修为不会比练气高太多。
练气大圆满,应当就是这里修道的最高境界了。
可她在初见花娘时,完全没有感应到她身上的修为波动。
只能说明,花娘的修为,比她高了很多。
但法则不圆满的世界,没有道门,如何会有这么多高修为的人出现?
她知潘叔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凤鸣宫却已在此方世界存在了近百年之久,那凤鸣宫宫主...
凌霄思绪转了一转,不待多想,被她拽在手里的云倾忽然动了一动,把手抽离了出去。
云倾双手揽过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转了一转,面向着他。
“阿梨,我是哥哥。”
云倾的语气有几分无奈,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带着诱哄。
“站到我身后,好吗?”
凌霄懵然,尚还不明白这两句话之间有何关联,云倾已握着她的手,把她护到了身后。
她听见云倾对着花娘说话,那声音很是淡薄。
“北洺军正要进军西鸾国,兰鸣楼如此待客,将士们不介意路过中州到此来歇一歇。”
中州无主,此前四国鼎立维持平衡,曾立下任何一国的军队不得入内的规矩,但如今,北边东边已联合,北洺国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
这规矩,虽已形同虚设,但若是因兰鸣楼之故召来军队,中州众人必不能轻绕了兰鸣楼。
花娘闻言,却并不以为杵,反倒故作惊讶地问道:“将军这话,是说我兰鸣楼待客不周了?”
不待云倾回答,她又歪头对凌霄说道:“凌姑娘,你可听见了?你的客人嫌你待客不周呢。”
云倾握着凌霄的手,紧了一紧。
他刚刚听花娘调侃凌霄的话并未想到这一层,此时花娘点明了,云倾才猛然反应过来。
他缓缓回头,喉咙滚了几滚,“阿梨是...兰鸣楼的人?”
凌霄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云倾的眼里霎时风起云涌。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抖。
“阿梨...跟哥哥走,好吗?”
凌霄怔住。
“将军,这可不成。”
凌霄还没回答,楼上的花娘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进了兰鸣楼的姑娘,可都是卖了身的,没有宫主的允许,再多钱也赎不走。”
云倾握在凌霄腕上的手更用力了两分,可又怕捏疼她,他又瞬间松了力度。
他看凌霄锁着眉头,他的心似乎也皱成了一团。
“阿梨。”
云倾抚上她的眉,指尖轻柔地试图抚平那层褶皱。
“别怕,哥哥带你走。”
云倾抚着她眉毛的手,在轻轻颤抖。
她不知他悲从何来,可就是清楚地感知到了他身上忽然笼上的浓厚悲郁。
凌霄无法拒绝,点了点头。
云倾就笑了。
只是笑的不是很好看。
他牵起凌霄的手,回头朝花娘淡声问道:“人我带走了,又如何?”
花娘不知何时已下了楼,正站在他们二人身前。
本围满了围观群众的后楼庭院,不知何时人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花娘双手环胸,声音媚得直要颠倒众生:“不如何。”
她懒洋洋地瞥一眼凌霄,视线定到云倾脸上。
“就是凌姑娘,活不过月余罢了。”
云倾的脸猛然沉了下来,凌霄也记起来了。
今年的药丸还未给她送过,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一个月后。
云倾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几乎是咬着牙:“条件。”
“凌姑娘完成任务即可。”
云倾盯着花娘,要她说清任务的意思不言而喻。
花娘弯起唇角,“凌姑娘自知。”
云倾愣住,凌霄抿唇。
在他们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花娘一个响指,把二人送进了顶楼一间厢房里。
门窗皆被封死。
只留下花娘一道幽幽的声音:“不是春宵,也值千金哟~”
“......”
房内,突然进了屋子,云倾和凌霄皆有些愣怔。
云倾还牵着凌霄的手,他余光瞥见满室花花绿绿的装扮,像触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般,猛然松开了凌霄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凌霄却暂时无暇顾及他的情绪,察觉到手被松开,她三两步走至床边,爬了上去。
凤鸣宫宫主要她爬云倾的床,她直觉可能是这张床有什么问题,不然他的这个任务,显然很神经,很不可理喻。
却不想这动作落到了云倾眼里,云倾的脸色就更白了两分。
“阿梨...”
他走到凌霄身后,看着在床上“不停扭动”的凌霄的背影,神情一言难尽。
凌霄听到唤的时候,正在床上摸索的手,适时触到了锦被下压着的一张薄纸。
她愣了愣,举起那张纸的瞬间,一阵轻微风声响起。
凌霄猛然回头,一把将尚还在愣怔中的云倾扯了下来。
一枚银色飞刀穿过云倾刚刚所立之地,如有灵性般在空中拐了个弯,将凌霄手中捏的纸,轻巧地钉在了一旁的木架之上。
云倾愣然地望着被压在自己身下,近在咫尺的,凌霄的脸。
九年。
当初尚还稚嫩的眉眼已经全然长开,冷艳面容,倾城之貌。
那双眼睛,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瑰丽的直要把人吸进去。
云倾的呼吸滞了一滞。
他瞬间清醒,试图起身之际,一缕异香,飘入鼻端。
凌霄和云倾的身子,都僵了一僵。
云珺的身影倏忽出现在凌霄的脑海里,让她恍惚了一瞬。
就这一瞬,云倾的眼尾已染上妖冶绯色。
他猛地反扣住凌霄拽在自己腕上的手。
凌霄回神,却又被身前传来的温热气息,刹那紊乱了心神。
云倾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眼里盛着惊涛骇浪,在一片绯色里,极尽汹涌。
他面容紧绷,压着隐忍的痛苦和惶恐。
声音暗哑得不像话。
“阿梨...哥哥大概是疯了。”
凌霄怔然。
云倾低了低头。
艳红罗帐轻缓飘落,那枚飞刀之下的纸上,赫然写着——
“红绡帐暖,不负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