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顾清霜那句话,行宫后的温泉两日后就戒了严,由御前侍卫严加把守着,只供二人享乐。
其实于顾清霜而言,倒更愿与岚妃和婉婕妤同来,多少能添些自在。但好在他生得也好,又素日练武,身上无半分赘余,她只当看个赏心悦目。
温泉的池子是在院子里的,出来穿过廊下走几步就是供人歇息的卧房。两个人在池中玩得累了,便正好进屋,略吃了几口东西,又是一场春光旖旎。
如此便直至翌日天明才离了温泉,皇帝先送她回了望舒苑,才自去清凉殿看奏章。
许是温泉中的一场玩乐太让人迷醉,之后数日,他都日日只到望舒苑来,旁的嫔妃一时都被抛之脑后,连晴妃也再难与其一争高下。
这样的事若放在从前,顾清霜多少还愿意在口头上充一充大度,劝他两句。现下想想晴妃上元节时闹出的事,索性不提了,最多只劝他多去看看有孕的端贵人;若碰上月事,则将他往淑充衣那边推。
这般一来,足足月余里头,行宫里承宠的嫔妃不是顾清霜本人,便是与顾清霜交好的嫔妃。行宫中的宫人平日得见主子们的时候又少,与宫里头大不能比,眼下见了这样的风向,变着法来讨好的颇多,更衬得望舒苑风头无两。
顾清霜只好立下死规矩,若是有头脸的女官、宦官前来走动,一概由阿诗、紫檀或卫禀小禄子请进房里客客气气地请人家喝茶,但若送礼,概不许收,倘使让她知道有谁私下里收了东西,便都杖二十,打发走。
这话一说,自然有用。虽然“打发走”并非罚去做苦役,但如她这样的宠妃身边的差事哪那么多?一旦从她身边离开,或许就这辈子都等不到这样的主子了。
望舒苑的规矩便在一夜间就森严起来,虽一时间人人都是提心吊胆的样子,却更让人安心。
这般一直到六月中旬,皇帝可算又记起了晴妃来。宫人们交口相传,说是皇上途经竹园时偶遇晴妃在园中研习剑舞,晴妃平日娇弱,这舞学来却英姿飒爽。
顾清霜听着就笑:“分明是能随时出入清凉殿的人,还要苦心谋划这样的‘偶遇’,也是别出心裁了。”
揶揄的话是这样说,可转念想想,晴妃这看似画蛇添足的一招实则也聪明。这么多年的情分放着,皇帝总不可能平白忘了晴妃,左不过是前些日子一颗心都在她这里懒得去想旁人罢了,既是这样,旁人去清凉殿觐见自然也没什么用。
晴妃这招,是将他的心又拉了回去,让他又记起她的好来。
对此,顾清霜也服气。别的不说,剑舞可不好学,也不知晴妃这些日子费了多少心力。
晴妃便自这一日起又再现了风光,一边是分了宠,一边也不忘给各宫紧一紧弦,提醒阖宫上下她才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主位宫嫔。时不时地就往各处赏些东西,不是贡品就是赐物,连望舒苑这边也很是得了几份。
顾清霜自是看得懂,晴妃这是再无可忍,要明着一较高下了。
这倒是正合她意,上元节那事晴妃装相装得到位,紧要的话都推给别人说,还对她一再关切,她便也不得不粉饰太平,心里明知迟早要掐得你死我活,面子上却还得客客气气。
现下晴妃这般按捺不住,她就不必装得那样累了,满宫嫔妃也尽要站个队,最多不过在皇帝面前她们还是自家姐妹罢了。
为此,岚妃直截了当地与她表了态,神情中尽是不耐:“你们这些个宠妃之争,本宫从来都是懒得掺和的,出了事别找本宫。”
婉婕妤则说:“真论起来,我只不喜南宫敏一个,也不想与旁人结怨。但眼下晴妃来势汹汹,我又不似岚妃娘娘与她位份相当还有公主护体,迟早是要被逼着站一边的,那还不如早早地站了你。”
是夜,采双再三与身边亲近的侍婢询问过红药和小明子是不是已然睡下,得了肯定的答案,就悄悄出了门,往东行去。
她不得宠,位份又低,在行宫的住处已是西边最偏的地方。和容华身为皇长子的生母,就算平日也难见圣颜,住处安排上也要离清凉殿近上许多。
她于是走了小两刻才到,进了屋,便见宫人皆已被屏退。和容华自己坐在榻桌边抿着茶,见她进来,眼皮也没抬一下,声音清淡:“多少日子了,你究竟在等什么?”
“……容华娘子。”采双死死低着头,手不自觉地紧攥住衣袖,“臣妾……一时找不着机会。”
和容华轻笑:“晴妃都这样与柔婕妤水火不容了,还用得着专门找机会?”说着,那双眼睛终于抬起来,落在采双面上。
和容华其实算不得貌美,但或许是诞育皇长子的缘故,她有底气,便也很有几分威风。这一眼扫过去,竟激得采双往后退了半步,
和容华打量着她,眼底的笑意冷了几分:“你是不是觉得,如今你便是拖着,我也拿你没法子,制不住你了?”
采双打了个激灵,膝头一软,跪倒下去:“臣妾不敢……”
和容华就那么淡淡地瞧着她:“你自己想想,皇上心里可有你这号人么?柔婕妤那边,也就是拿你当个平日里谈天解闷的玩意儿吧。我若寻个过错给你,求太后把你降回御女采女的位子上,你觉得这阖宫里头,谁会费心为你说半句话么?”
采双贝齿轻颤:“容华娘子……”
“到时若再把你送回凌贵人那边。”和容华的目光毫无掩饰地在她面上划着,“你说她会不会把那顿板子给你补齐?”
“容华娘子!”采双重重叩在地上,“臣妾……臣妾这就……”
“三日。”和容华淡声,“我再给你三日。三日之内你不办妥这事,我便亲眼看看凌贵人会如何治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采双周身都紧绷起来。说来也怪,从前在凌贵人屋檐下任打任骂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命苦,却没想过自己轻贱。眼下明明已当了从七品充衣,连封号也有了,此情此景却突然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轻贱。
没人真在乎她的死活,和容华抬举她是因为用得上她,柔婕妤抬举她是因为想知道她背后究竟是谁。若来日她没了这些用处,她们都会巴不得看她去死。
可她偏还得乖乖听话,因为她总归是想活下去的。
次日清晨,顾清霜正在妆台前梳妆,便闻紫檀进来禀话:“娘娘,淑充衣来问安了。”
她边自顾自地戴着耳坠边回了下头:“怎么今儿想起来了?”
初到行宫那日,她吩咐采双不必日日都来,近些日子走动便少,更少有大清早就问安的时候了。
紫檀禀说:“说是给端贵人做了些东西,想请娘娘掌掌眼。”
顾清霜眉心一跳:“那让她进来吧。”
顿了顿又道:“去请沈太医来。”
紫檀欠一欠身,出去传话。采双很快就进了屋来,见顾清霜正梳妆,便即刻上前,接过阿诗手里的梳子:“我来吧。”
阿诗躬身退开,顾清霜抬眸从镜中睃见采双眼下的乌青:“没睡好?”
“……昨夜忙着给端贵人做的东西收尾,一不小心时辰就晚了。”采双这般说着,顾清霜的目光落在门边宫女手中的托盘上。托盘里依稀是些绣物,她笑了笑:“辛苦你了。一会儿正好沈太医要过来,让他给你开副安神的汤药,白天多睡一睡。”
这样的关切,她常给采双。概因她只消采双从前吃过苦,要拿捏这样的人,嘘寒问暖或许远比威逼利诱来得有用。
于是待得沈书来了,她也真让沈书给采双搭了脉。沈书依言写着安神汤药的方子,她就踱去门边侍立的宫女面前,翻了翻采双做的东西。
的确都是些针线活,瞧着没什么异样,而且避开了香囊这样容易在香料上出错的东西。只有几枚荷包、一双绣鞋,还有三两件给小孩子的衣物。
“你手艺真好。”她莞然而笑,“我瞧端贵人这些日子颇爱穿玉色的衣裳,这水蓝色的绣鞋正好能搭。荷包也好看,我都想扣下来用了。”
采双强定住心神,垂首说:“娘娘喜欢,臣妾再做几个便是了,改日给娘娘送来。”
“也好,我可不跟孕妇争东西。”顾清霜笑意轻松,“她啊,有孕之后愈发小气,抢她的她准要记仇的。”
她边说边将荷包放回去,转身之间,仿佛没看见采双暗自松气的神情,目光投向沈书:“沈大人可开完方子了?”
沈书刚好落笔:“好了。充衣娘子回去喝上一副,必能好好睡上一觉。”
“那便好。”顾清霜含着笑,往他们那边踱了两步,“这些东西,就劳沈大人顺便瞧瞧。若无问题,便直接给端贵人送过去了。”
“娘娘……”采双顿时如鲠在喉,笑容愈发不自然,“那边自有太医会验,就不劳沈大人了吧……臣妾直接送去便好。”
顾清霜不再开口,沈书当然不会听采双的,几步上了前,小心翼翼地查验起来。
她只打量着采双的神色,暗自思量这到底是怎样一步棋。
这步棋来得奇怪。
采双给柳雁送东西要经过她倒正常,因为柳雁与采双并无几分交情,这些东西若直接送去,左不过就是记档入库,柳雁看都未必看一眼。唯有经了她的手,柳雁才可能不看僧面看佛面地多瞧瞧,那天心情好了,也或许会记得拿来用用。
只是在太医这一环上,就说不过去了。
看采双方才的反应,显然是怕沈书验出什么来。可就如她自己所说,东西到了柳雁那边,侍奉她的太医也必定会验,左右都是逃不过的。
那又为何只惧怕沈书,却不惧怕那边的太医?
……是柳雁身边的太医被收买了?
不大可能,那是荣妃指过去的人,荣妃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能容这种事发生。
她心里一时未能琢磨明白,沈书倒很快验出端倪,背影一栗,几步行上前叩拜:“娘娘,这鞋……鞋底里添了东西,请容臣剪开一看。”
“不可能!”采双急喝。
顾清霜颔首:“剪吧。”
这句话一出,采双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怔了怔,嗵地跪下去:“婕妤娘娘……”
顾清霜不理会她,静看着沈书将鞋底剪开,厚实软和的鞋底里垫了不少棉絮,棉絮翻开,几块褐色的硬物掉落,散出一股厚重的香气。
麝香。品质上乘,以采双的身份是根本没本事弄到的。
她偏过头,居高临下地淡看着采双,红菱般的朱唇轻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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