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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1 / 1)

鸿丰十二年六月初,东宫迎太子妃入主,傍晚宫宴盛大。

陆雯身为靖安侯府的嫡女自然不能缺席,她若是不去,才教是全了那些看她笑话的小人心思,恐怕不到第二日城里便要传开——

陆家大小姐无缘太子妃之位,心有不甘不肯露面呢。

不过心有不甘……确实是有的,但不是对那个虚无缥缈地尊贵头衔,而只是对萧恪这个人。

原来男人啊,哪怕从小就宠着你、爱护你,低落时温柔安慰你、骄纵跋扈时也说你是他最喜欢的小表妹,无条件地维护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也依然会在你与他想要的权势产生冲突时,毫不犹豫地弃了你。

哦,不对,也不是毫不犹豫。

萧恪想必也曾犹豫过的,但那些犹豫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兴许是把她当成一个物件儿,同权势一道放在天平的两端,然后在内心无数个辗转反侧之间,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轻,越来越微不足道。

就是这么不重要,甚至连一个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所以陆雯才更加要去,体面地去,亲眼看着他与他认定的太子妃恩爱和睦,也好教自己彻底了断所有的念想。

便好似心上的一道伤,将烂掉的地方剜干净,才能真正的痊愈不是吗?

这晚上宫宴宾客如云,陆雯的位置被安排在贵女席位的最前端,距离上首的天家席位,仅仅只有几十步之遥。

当太监们尖利的声音高唱“太子携太子妃觐见”时,众人起身相迎。

周遭那么多人,有贵女在暗暗艳羡太子妃姜蕴华贵夺目的喜服,有人在面带羞怯地看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更有人,暗暗向陆雯投去了戏谑的目光。

距离那么近,陆雯能清楚的看见萧恪牵着姜蕴的手,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踩着白玉雕刻的阶梯一步一步走向上首,共同接受众人的贺喜与拜见。

这一幕,大选之前还出现在陆雯的梦里,只不过太子妃那时还是她自己。

姜蕴穿的那身极华贵的喜服,同皇后的凤冠霞帔制式稍有不同,陆雯小时候去宫里看望姑姑,姑姑宫里就珍藏了一套受封太子妃的礼服。

那放置的比皇后的凤冠霞帔还珍贵,大抵是因为姑姑只有做太子妃时,才是真正开心的吧。

陆雯记得那会儿萧恪看她望着华美的礼服憧憬万分,便拿手挂刮她的鼻尖,温柔笑着跟她说:“阿雯要是喜欢,往后表哥送你一套更漂亮的。”

大抵是那时候年纪太小,说出口时都没有当回事。

等到彼此长到会将承诺当回事的年纪,只可惜说那话的人大概已经忘了,唯有听的人当了真。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对了,他如今还会替姜蕴挡酒,面上一贯是温文尔雅的笑容,看向妻子时的目光也充满了体贴与爱重。

但陆雯记得他其实并不喜饮酒的。

只除非在失意落寞之时,才会无奈地借酒浇愁,他也从来没有替她挡过酒,因为陆雯都是陪着他一道醉的那个人。

皇帝膝下那么多儿子,陆雯很早就知道他纵然身份尊贵,这些年却走得并不容易,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永远那么陪着他,可原来他早就不需要她了。

不需要了,那就到此为止吧。

离席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难堪,也就是站起来、转身、走出去这么三步而已。

堂堂靖安侯府的大小姐,也没有谁敢真的不长眼色放肆笑话她。

出了宴台,热闹的声响渐消,盛夏的夜风无端透着股粘腻的气息,吹得人不甚舒服。

陆雯独自一人,给自己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待着。

东宫里的各处地方她都很熟悉,知道在哪里躲清净不容易被人打搅,湖边的小亭子,传闻以前湖里淹死过人,这大喜的日子肯定没人会来。

可结果事情就是那样不巧。

靠着栏杆吹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身后的湖面叮咚砸进来一颗石子,闷闷一声,将平静无澜的湖面砸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陆雯狐疑睁开眼环顾四下,周遭树影婆娑,光看得见火红的灯笼掩在枝叶间,串联出一副火树银花合的漂亮景象。

无甚发现,便复又闭上了眼睛,只当自己听错了。

然而两息之后又是另一颗,这次石子稍大,咚地一下先击在画柱上,才又被冲击的力道弹进湖里,溅起的零星水滴还落在了陆雯的手背上。

这摆明了是有人在戏弄她。

陆雯心情正不好、脾气就更差了,拧着眉蹭地一下子从栏杆旁站起来,“是谁在暗地里鬼鬼祟祟的,快给我出来!”

没人应声儿。

回应她的是另一颗石子。

这次更过分,小石子接连击打在她身边的三根柱子上,明明白白恶作剧式地绕着她弹了一圈儿,准确无误,然后才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陆雯在明处寻不着人,气得火气上头,攥紧了一双拳头想打人。

她挪着步子隐到一根柱子后,警告对方,“暗地里作手脚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再躲躲藏藏,我可要喊抓刺客了!”

抓刺客……

这回话音落,终于听十几步之外的树影后有男人轻笑了声,陆雯可算逮到了人,顿时想也没想便从桌子上拿了个茶杯砸了过去。

“要你装神弄鬼地吓唬人,砸不死你!”

可惜她力道太小,茶杯的砸人之旅中道崩阻,掉落进草丛里连声儿碎裂的动静儿都没发出来,偃旗息鼓地无声无息。

身形高大的男人这才从树影后现身,越看亭子里气急败坏的姑娘,面上越发扬起痞气的笑。

“一个人躲到这儿来借酒浇愁,当心解不了忧反倒愁更愁啊。”

霍宴路过草丛,还记得捡起那只茶盏带回亭子里,却不往桌子上放,偏要递到她跟前,就等她亲手来取。

这人生了副不错的皮相,常年混迹军营里的人,半点不像陆珏、萧恪那样养尊处优出来的儒雅,而是举手投足都带着股不羁的野性,侵略地气息十分浓重。

陆雯斜着目光瞥他一眼,没接那杯子,兀自转身又回了栏杆边坐下,半点不将他放在眼里似得。

只是没考虑到这一坐,她自己的视线顿时便矮下一截,看面前的男人都得微微仰着脸,气势上就更大打折扣。

男人身量高大,教背后檐角的宫灯一照,影子严严实实笼罩在她身上,无端生出些不由分说的占据感,仿佛对方已将她尽数捏在股掌之间。

沙场点兵冲锋陷阵的男人对上闺阁中拿绣花针的姑娘,哪怕她平日再骄纵跋扈,刚与柔、攻与守,也骤然鲜明起来。

面对这么个人,陆雯片刻间哪儿还分得出更多心思去想别的事?

调开目光轻咳了声,她不自觉挺了挺腰杆子,不动声色地从男人投下的阴影里挪开了方寸,不客气地问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动了、不自在了,霍宴便挑眉笑了。

“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他没贸然追过去,身子向后靠着石桌,指尖有意无意地轻击桌面,面上仍旧是笑的,但话说得强词夺理,陆雯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霍宴不以违忤,呛口小辣椒嘛,要是没点儿脾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抬眸环顾四下,似是而非地感叹,“委实是那宴台上太过无趣,一双新人装模作样,赴宴众人阿谀奉承,这喜酒喝得……着实不美。”

陆雯蹙眉,“你又并非其人,从哪儿得出这些歪理?”

“歪理?”霍宴勾唇,“向来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的心思,你个小姑娘家若能猜得明白,现下又怎会独自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你!”

陆雯一时气结。

她每次瞧见眼前这人,不是正在生气,就是在即将生气的路上,真是个可恶地臭男人,简直像是上天派来专门气她的。

可偏偏他一字一句都扎到她心坎儿上,风轻云淡地就把人心里的酸楚翻出来。

陆雯咬咬牙,眼底禁不住有些泛红,“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一丘之貉罢了,上回在绣庄你还没看够我的笑话,今天又想来取笑我不成?”

取笑她?

啧……这丫头怎的总对他有这般山高海深的敌意,区区当年一颗糖,犯不上这样吧?

霍宴眉尖微微抽动了下,居高临下瞧她片刻,一开口答非所问:“陆大小姐,敢问咱们过往可是曾结过仇,还是曾交过怨?”

陆雯冷哼一声。

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这男人莫名其妙地就很可恶。

对面不说话,霍宴大抵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打量她片刻,忽地垂眸轻笑起来,牵动宽阔的双肩颤动,倒教陆雯有些急了。

“你笑什么,不许笑!”

霍宴这才止了笑意,认真反问道:“你我过往既无仇也无怨,我看你一个小女人的笑话做什么?”

那他在这儿做什么?

陆雯这厢念头方起,却就看见面前的男人懒散靠着石桌,只将那只虎口带有刺青的手伸出来,虚虚地捏成拳,递到她面前。

“今日出来一趟原是有件东西要还给你,敢接吗?”

男人锋利的剑眉微挑,眸中懒懒地却十足具有挑衅意味,仿佛她要是不伸手,那就是胆小怕事。

陆雯从不怕事。

她身子未动,骄矜地冲面前的男人伸出了一只手掌,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对峙似得,且看谁会先低头迈出那一步。

霍宴眸中越发起了兴致,唇角微扬,到底俯身过来些。

可他这样的人又怎肯真的循规蹈矩地低头?

粗糙的手掌触及到姑娘家软嫩的柔荑,他张开的五指倏忽收拢,放肆而无礼地捏住那片柔软,眨眼间,便不费力气就将人拉到了跟前两步。

陆雯脑海中有片刻僵滞,霎时好似被火烧到指尖,连忙试图抽手。

没抽回来,霍宴望住她,一双眼睛被灯火照得发亮,离得稍微近些,便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男人的手强劲有力,掌心有一层无法忽视的茧。

陆雯眸中划过局促,下一刻却就察觉到自己手的有两颗圆圆的小东西,霍宴并没有更冒犯地动作,稍许进攻之后便保持着适当地距离。

“一颗还你,另一颗送你。”

他给她的是糖。

陆雯一霎有些怔怔地,挣脱都忘了,“你……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嗯……霍宴望着她,好似极认真皱了皱眉头,片刻后才慵然散漫地道:“陆大小姐,你果真很是后知后觉。”

陆雯当时不想承认,但后来回想时也不得不承认,她潜意识里其实瞬间便听懂了。

果然当霍宴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做个替男人管女人的太子妃也没什么意思,倒是我建兴侯府的侯夫人之位尚且虚席以待,你不妨考虑一二?”

话音入耳,她竟然没觉得有多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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