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野军在桌前摆上两盞高脚杯,拿出瓶珍藏的红酒,给祝明帆倒上说:“祝叔,谭纶回来了,你看到了吗?”
跟祝明帆沾亲,但沾得比较远,祝明帆是申老的表弟的儿子,所谓一表三千里,远亲反倒不如近邻,若不是祝明帆靠本事走入申家眼中,申家也不会扶他一把。
从省委副秘书长、政研室主任调到旧江来做市委书记,怎么瞧都是进步了,手中权力也大了数倍,可祝明帆犹自不敢将自己当成长辈对待申野军,叫他声祝叔,他都得小心揣着。
两人年纪也仅相差不到十岁,才三十出头申野军就坐着副厅级的位子,要顺利的话,五十五岁前成封疆大吏,都是不用多说的事。
跟申家人走动,祝明帆就发现这便宜表外侄从小就心思缜密,老于城府,就拿这旧江人事来说,申野军也是招后有招,步步为营,把将祝明帆抬到这位子上。
这还都是眼前的事,往后看十年二十年,申野军看到什么,祝明帆完全不清楚。
申野军住的地方是富金的大套房,按级别是不够的,但自家拿钱补贴,外人也不能说什么。房间格外干净、明亮,酒也是他从京里带来的拉菲。
握着酒杯,听他问起谭纶,祝明帆就点头说:“瞧见了。”
上任后倒跟申野军长谈了几回,其中提到过谭家这小儿子几次,申野军的评价倒是颇高,说是此子气局不凡,谋略也有,远见暂时瞧不到,跟京中往日影响大相径庭。
在指挥部上一瞥,谭纶的相貌却是无特异之处,但气质不像是那种四九城中靠父祖福荫为恶的纨绔太子。
“估莫是洪灾快来了,谭诚将他叫回来的。”申野军轻声说。
文章既出自谭纶手笔,谭靖海上任数月已上正轨,范轻泽、骆行书都是治水防洪的老手,谭诚也是土建出身,还要谭纶赶到旧江来帮手,这谭纶在谭家人心中倒是越来越重要了。
“要不要使个法让他走?”祝明帆倾身说。
“不用。”申野军摆手道,“他来了就让他好好待着,现在上头盯得紧,汛期快到了,上游降雨极大,要真闹出什么事,大家都兜不下来。”
祝明帆点头,不容易坐到这位子,在这节骨眼他真不想出什么事,便是要为人做棋子,那做过棋子后也要有更大的利益才安心。
“尽量配合谭家人吧,”申野军沉思一阵说,“风头不能一人占尽,不然也会招人口舌的。”
……
六月初,长江中下游开始连续不断的强降雨,旧江简直成了一座水城,谭靖海、范轻泽、骆行书分成数队分散在长江四周主持工作,谭诚和谭纶兄弟俩留在了旧江,每日在河堤上巡防。
骆纤纤将举着墨色的纸伞,递给谭纶,凝视着身前浑浊的洪水,半晌说不出话来。
“让你在家待着,硬要跟我过来,这洪水可是说笑的,要将你卷下去,你水性好,也是一个翻身就不见了。”谭纶揽了下她的腰,疼惜道。
“爷,我听人说旧江已卷走了七八人了……”
“没有的事,重建后的河堤牢固得很,该迁的都迁了,”谭纶说,“死人倒是死了,有人趁大雨要砸一家超市的收银柜,被人追着江淹死了,都是四天前的事了,祝明帆让市委宣传部先控制了消息,没登上去。”
听这两人的称呼,谭诚也是好一阵子才适应,听到最后一句,却说:“有些消息要适当公开的话,还有稳定人心的作用,但祝明帆的考虑也不是不对,倒是奇怪了,申家的人没跟咱们作对。”
“听老九的消息,副总理要下来一趟,就到旧江来,申野军要在这时整什么妖娥子,他是活回去了,”谭纶笑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他还是清楚的。”
谭诚微微点头,若不是天生的敌手,申野军的城府、机变、谋断都是他自甘不如的,要是平常人,怕是早就结交在一起打得火热了。
“爷,离河堤远一些……”骆纤纤提醒道。
谭纶不会水,要再落入江水,可没人能救他了,这洪水涛涛如不停卷动摊开的地毯,一抖动,那就是波浪万丈,虽有护栏档着,要是一不留神打滑落水,哭都哭不出来。
他笑了笑,往后退一步说:“老在这河堤上巡着,洪水也没涨到河堤上,我可是说可能要超过历史最高位的……”
“要真跟你文章中写的一样,那苦的还是百姓,我却不想会发生那样的事,”谭诚按着栏杆,叹息一声,就见祝明帆走过来,“谭处长。”
谭诚冲他微一颔首,就听他说:“西北宁家村的河堤好像有些松动,要不要过去看看?”
谭纶一脸错愕,宁家村那带也是由骆行书改建过的,前几日就去瞧过,稳得很,会出什么事?
“去看看。”谭诚一摆手说。
宁家村跟这断江村正好是对角线都不在旧江市区内,比郊区还要偏的一段县市结合区,地势却比断江村要高,那段河堤也不长,就算是洪水涨过河堤,也有足够的时间转移宁家村的村民,就没跟断江村一样,整体迁移到了高地。
车到宁家村外一停,谭诚就和谭纶跳下车,直奔河堤处去,骆纤纤举着伞紧跟在后头。
后头那辆车中的祝明帆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瞧着谭家兄弟抿嘴阴冷一笑。
“这是怎么弄的?前天来的时候还没有塌陷的情况?”谭诚一看河堤处,就变色道。
河堤处出现了一个豁口,呈九十度的断裂面,黄泥从水泥面下露出来,整个就跟塌陷下去一样,触目惊心。
“骆叔主修的河堤怎么会出事?”谭纶说着就见骆纤纤的脸蛋也白了些,握住她的手说,“没事的,不关骆叔的事。”
“我下去瞧瞧。”谭诚披着雨衣就要往河堤下跳,谭纶一个没抓住,他已翻身到了黄泥上。
“哥,小心些,我们也下去,保护好谭处长。”谭纶指着跟来的工作人员说。
就又跳下去三人,都站在谭诚的身旁,看他低头凝着水泥块。
“负责这段盯守的人呢?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还要祝书记亲自来跟我们说?”谭纶回头喊道。
就看个胖得跟猪差不离的人跑过来,那肥肉一颤一颤,跟在肚皮上挂了几个游泳圈似的。一到谭纶身前站稳就喘气说:“谭专家,我叫莫大明,是指挥部安排盯守这段河堤的人。”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河堤断裂会带来重大风险,你是指挥部的人,没看到指挥部的下发的文件吗?要求一出现任何的状况就立刻上报指挥部,不得耽误,要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谭纶厉声道。
莫大明满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勉强挤着笑脸说:“前半夜我看看没事,后半夜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说!”谭纶沉脸道。
“我就喝了几口小酒,睡过去了……”
“胡搞!”谭纶骂道,“要是后半夜这河堤真的全垮了,那是谁的问题?这要上了岸,淹到旧江市里,是谁的问题?责任是你负还是我负?这责任你负不负得起?你这工作还要不要干了?”
连声指责,吓得莫大明脸都没了人色:“谭专家,我,我……我……”
“我什么我?”谭纶厉色道,“你这事不要干了,公职也免了……”
啪,莫大明一屁股坐到在泥水中,瓢泼大雨砸下来,他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先等等,我问你……”谭诚从河堤上爬上来,手里握着一块掌心大小的水泥块,“你说你前半夜还守着,那后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
“谭处长,我,我,”莫大明又我了几声,突然说,“我真是听到了什么,好像有卡车开过来的声音,还有铁镐在敲打的声音。”
谭纶微微一震,就去瞧谭诚。
“这好像人为破坏,”谭诚黑着脸说,“你看这水泥块上的痕迹都是新的,像是用铁镐铲子敲出来的。”
谭纶脸一阴转头去瞧没下车的祝明帆,那辆旧江市委的一号车正缓缓掉转车头往市里开去。
“你们是在怀疑……”骆纤纤掩住嘴,不可思议地说,“祝书记让人动的手脚?”
“觉得不可能?”谭纶冷笑一声,“市委书记你瞧来是好大的官,我们看就跟普通公务员差不多,也不见得有什么觉悟,他又是从省里政研室下来的,这昏招就他能使得出,还自己跑来跟我们提,哼。”
“先让人把这河堤补了再说。”谭诚招手将专家聚拢过来。
破开的河堤又逢大雨连天,要再盖水泥是不成的了,先用沙袋堵上豁口,等天晴再修补一遍,好在这水势凶猛,但也没到谭纶文章中所说的那样夸张的地步。
“够恶心人的。”谭纶很鄙视祝明帆,“申家让他做这位子,也不怕丢了申家的脸。”
谭诚瞥他一眼说:“叫你来不是摆看的,你不下河堤就在上面帮忙扛沙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