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板,老子写不好,你帮我写罢!”无支祁猝不及防一声哀嚎。
“啪”地把纸笔拍在楠木圆桌上,纸上,歪歪扭扭写了无支祁三个字,像幼儿园的小孩练字。
“这是干嘛?”秦思思嘀咕。
寻亦许不由失笑:“昨日芸儿来信,寄来了朵朵写的字。”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取出一张信纸,同样歪歪扭扭的“朵朵”二字,不过比无支祁写得好便是了。
无支祁看见朵朵会写自己的名字后,抓着信纸蹲在墙角老泪纵横,活脱脱一个出差后疯狂想念自家崽的老父亲。
看了字之后的无支祁心湖澎湃久不能歇,便心血来潮也想回信,方才想起自己不会写字,而后便求着寻亦许教他写自己名字。
听罢,秦思思噗嗤笑出声。
“无支祁,朵朵的字比你好看欸。”
“......”无支祁龇牙咧嘴,“你闭嘴!”
聊了两句,寻亦许问起寻皆允的情况。
寻皆允起身:“兄长,我还需上山一趟。”
而后拉走秦思思:“我先走了,之后聊。”
出了房门,秦思思方问:“为什么不与他实话实话啊。”
“兄长这个人,说了他定会一起来。他没有功法,何必让他以身犯险。”
秦思思理解了他的字面意思:“那我呢?”
“你?”寻皆允似是而非一笑,“你就乖乖跟着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努力保护自己不给你们添乱的。”秦思思点头,他不让她也得想办法去,既然他都开口了,她倒省去了说服大家的麻烦。
孟映岚下了山,去了一趟万宝坊,买了很多山楂糖。这便是秦思思上次光顾过的一度以为是个黑店。
万宝坊里的小辈都不认识孟映岚,除却一个老先生,他瞠目结舌,抖着嗓子直喊:“夫、夫夫夫夫人!”
他属于公孙氏的一支旁系,想当年,他约莫孩童之时,有幸在秣庭山见到前任公孙家主公孙弈成亲,山上鸟雀环飞,礼钟齐响。
那时候,公孙弈是他们这一辈崇拜景仰的一代宗师,一个日积月累厚积薄发的励志偶像,他的人生可以写一本传记。包括比武场的封神一剑,快如闪电雷音,自此打败当时的公孙褚坐上家主之位;包括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甚至不惜放弃家主之位,也要取瘦西湖边的一位卑贱浣衣女为妻。
那位夫人也非倾城之姿,模样平平,顶多清秀,却让前任家主情根深种,一心一意娇宠多年。夫人一介普通人,偏生就一双异瞳,且多年容颜未衰,便渐渐有人猜测,她是妖,一只蛊惑人心的妖。
谣言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在公孙褚父子蠢蠢欲动拿此做文章之时,结果自己出了腌臜丑事。公孙礼的美妾才是只蛊惑人心的妖,还勾引公公干那扒灰的勾当。
自此,公孙家便风雨欲来。
接着便是公孙褚父子被那只妖吸□□气,二人死在了床榻之上,妖精修为大盛,破了阵法逃之夭夭,放出了封印多年的凶兽。
再后来,公孙弈将为祸扬州城的凶兽重新封印,同归于尽。
公孙弈之于扬州城内的居民,无疑是神,扬州城每个人都将他的恩德铭记于心。
自公孙弈逝去,那夫人便也一同消身匿迹,多年未出山,此刻见到,他一时心潮澎湃。遥想当年公孙弈还是在万宝坊磨砺成长的呢,他感到与有荣焉。
“夫人,需要什么尽管拿,无须付账!”
哇靠,这黑心店有没有原则啊,请一视同仁啊!
这时孟映岚将买好的山楂糖都给了秦思思:“姑娘收好。”
“......”秦思思旋即收回吐槽。
买了东西,一行人前往瘦西湖集合,前往秣庭山。
再次踏入秣庭山的重重阵法里,驻足混沌虚空的石径前,那只巴蛇精竟然嚣张地出现在此处,拦住一行人的去路。
巴蛇站在左二的分径之上,孟映岚一见她便有些失控,那只赤瞳时隐时现。
“胡瑶瑶,你胆子不小,公孙褚父子助你,你以为你能在秣庭山内无法无天?”
“是呢,我也没想到呢。”胡瑶瑶捂唇窃笑。
女人是筠娘的模样,秦思思始终没见过她的原本样貌。
“来啊,只要你们能抓住我。”
话罢,她从容淡定地摊开手掌,旋即,她手掌间虚虚浮现一颗白色珠子。
“你犯险入剑冢,原来是为了公孙家的内丹!”
“对啊,除非魂飞魄散神魂俱灭,譬如你的夫君......”胡瑶瑶继而怪笑,“即便死了,公孙氏的内丹也在,埋在每个人的坟冢之内。”
孟映岚懒得再与她废话,摇起手中的银铃:“你以为我相公魂飞魄散,他便魂飞魄散了么?”
“叮呤——叮呤——叮呤——”
胡瑶瑶只感一阵阴风迅速袭来,她从虚浮的山石之上跌落下来,孟映岚抽出一直藏在袖中的银柄匕首,正欲往她的脖颈刺去。
胡瑶瑶灵活扭动起身体旋即化蛇,蛇尾一卷,圈住秦思思的身体,便匆匆忙忙蹿上了某条石径,黑色蛇身顺着石径窸窸窣窣往上爬去,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秦思思在被巨蟒蛇身缠住的那一刻,颤着嗓子大喊出声:“阿允!”
寻皆允的一双异瞳骤然紧缩,旋即阴翳一片,宛如淬了毒的尖利冰碴子。
“皆允,冷静。”
无视了叶凌的低喝声,寻皆允已然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这条路通往何处?”
叶凌看着右二的石径寻皆允消失的地方。
“紫藤旧居,我和阿弈以前的住处。”孟映岚顿了顿,“没什么危险。”
叶凌松了口气:“既然无凶险,我们去洞窟一探,他一个人对付得了那条巴蛇。”
他也不想让他以身犯险,他自己多少年的修为,他若对付不了,公孙弈死后,似乎也无人对付得了。叶凌抱着这种想法,踏上了第四条石径。
孟映岚微讶,他对寻皆允的信心十足啊。
“孟笙歌天赋异禀,然而他的儿子不过是个连春珠都没有的普通人。”
“你小看他了,公孙弈可以,他为何不可以?”
这世上坚韧如斯的人都是相似的,有着可怕的生命力,和令人生畏的毅力——
满手猩红的鲜血,指甲里都是腥臭的腐土,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孩儿,只为了活着。
秦思思快昏厥过去,巴蛇叼着她一路颠簸爬石头,终于跌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吃力的抬起头环顾四周,鼻尖微痒,一片细碎的紫色花瓣飘落于地。
一个小而雅致的小院落,温馨静谧,庭前长着一颗巨大的紫藤树,紫色树荫覆盖了半个院子,花枝迎风招摇,紫色的花瓣散落半空,似紫雪纷飞。
“小丫头,我认识你。”胡瑶瑶悠闲笑了笑。
一阵天旋地转,巴蛇灵活地爬上巨型紫藤树,攀上最粗的树干上,她张开血盆大口,秦思思掉落下去,旋即一根红绳飞来缠捆住她,一边系上树干,将她悬在半空之中。
秦思思陷入一瞬的沉默:“......”
双手被缠在背后,袖袋里的捕梦网略略滚动。她左晃右荡,试图摇醒在捕梦网上呼呼大睡的小猪。
胡瑶瑶化成人形,轻轻一跃跳落地面。
她仰头看秦思思,神色几分得意:“但你大概不认识我。”
谁不认识啊,不就是可以随意变幻样貌的巴蛇嘛。
她可是看过书的穿越者,瞧不起谁啊。秦思思默默吐槽。
“就看看你的小情郎,来救不救你咯。”
胡瑶瑶走到紫藤树下,懒懒靠坐在树干上。
天际倏而飘起蒙蒙细雨,她微微出神,想起那日夜里,她潜入树上丫头的小情郎的房里......然而那小丫头在他的床榻里,被褥微微鼓起一团,好梦正酣。
这种情形她见得多了,狗男人大多喜欢刺激,花样百出,趁着妻子酣睡,搂着她压抑着呼吸,就在结发的正妻身侧颠鸾倒凤一回。
她掀开床帷,变成床上少年内心深处喜欢的模样,轻轻坐在床榻上。
“公子,公子,我怕......”
从窗户里钻进来,她的衣衫被细雨打湿,男人眼里更显风情。
那鸦青色的衣角动了动,少年赫然睁开眼,那只赤眸在黑黝黝的房间里泛着危险的色泽。
她俯身凑近他耳侧,呵气如兰:“公子,你一直喜欢我这样子的吧。”
少年幽幽沉沉地盯着她,她竟看不透。
良久,他压着嗓子,低低威胁出声:“别恶心我,滚。”
眸子里杀意一闪而过,然而似是不想惊动身侧的丫头,只是让她滚。
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她细声笑道:“这样的我,你不是一直求而不得的吗?”
“嫂嫂若是如你这般,我早杀了她。”
少年低低笑了起来,撑着颈侧躺在床上,好整以暇看着她。
她褪了衣衫,露出一片雪肩,柔柔蛊惑出声:“你不想要嫂嫂吗?”
话未落,飞进一只蝴蝶,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脖颈上,颈子上霎时传来一阵撕裂的刺痛,她连忙捂住。
“想死是么。”少年的眸子一片阴翳。
她捂住冒出血珠子的脖颈,白着脸从窗口逃了出去。
硕大的紫藤树下,一只蝴蝶悄无声息地轻落胡瑶瑶的脖颈之上。
“嘶嘶——”
胡瑶瑶抽神回来,旋即化成蛇形,青色的蛇头扬起,蛇芯子一吐,将蝴蝶卷进了口腹之内。
“来了呀,你以为我还会上第二次当吗?”
再次化成人形,胡瑶瑶悠闲笑着站起身,落了一地的紫色花海里,静静伫立着一袭鸦青色的少年。
秦思思垂眸往下看,摆动身体,呐呐喊道:“阿允,我在这里!”
少年略略抬头,看了秦思思一眼,赤瞳带着几丝嗜血的色泽。
又在失控的边缘徘徊了,秦思思心惊不已:“阿允。”
他冷声:“你乖乖吊着吧。”
寻皆允只看了一眼,不再管树上的秦思思,他朝胡瑶瑶一步一步走近,周身几只蝴蝶环绕。
少年的唇角噙着冷戾的笑意:“你是真的想死是吗?”
“不想。”胡瑶瑶怪笑,“今日是你们的死期呢。”
她摊开手掌把玩着内丹,不紧不慢又道:
“我给那洞窟里的凶兽吞了颗,这一颗自然是我的了。”
“他答应我,只要谁踏入山底洞窟一步,便杀了谁。”
巴蛇现形,张开血盆大口吞了内丹,顷刻之间,黑色蛇鳞细微震颤起来,秦思思垂首看去,顺着每一片蛇鳞,每一道缝隙之间仿若镀了层透明的金色光膜,全身金光一闪,须臾巴蛇恢复如初。
巴蛇精看似无甚变化,树上的秦思思在一刹那间感受到了强大的妖气冲天。
书中所设定的,巴蛇最善伪装,变化人形为一,隐藏妖气为二,所以才能骗过公孙褚父子这么久,没有发现她是妖怪。
山底洞窟内。
叶凌孟映岚二人一步一步往更深处行去,不刻,暗河的水没过小腿弯。
二人身侧,水面上荡起同频率的涟漪,孟映岚时不时侧眸,公孙弈的魂体虚浮在半空之中,与她并肩而行。
缓缓地,洞窟里幽幽荡起婴孩似的啼哭声。
“叶凌,小心。”孟映岚顿足,伸臂拦住他。
“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叶凌低低出声,“是食人。”
那啼哭声回荡在洞窟里,二人未动,那声音愈来愈近。
前方的暗河水面往下凹下去一个接一个的漩涡,慢慢地,沉闷的踏水声迟缓传来,离二人九尺远的方向,一只硕大的凶兽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猛兽似鸟非鸟,样子像雕,头上长着一只角,模样甚是骇人。
蛊雕是喜欢吃人的凶兽,为祸扬州多年,追溯到公孙家第一代,几乎都是与其的斗争史。
直到第三代的老祖宗和两个师弟将蛊雕封印在秣庭山下,并傍山建起公孙氏的家府,以秣庭山为地界,这才建立了门派。
叶凌暗暗抓紧手中拂尘。
蛊雕的爪子继续往前,前方的空气陡然出现一道金色的透明气墙,墙上虚浮着金色细小符文。
他抓来挠去,试图冲破那道透明气墙,时而发出嘤嘤如婴儿啼哭,挠墙的动作逐渐烦躁。
“唔,噗——”
孟映岚侧眸,身侧的公孙弈手背捂住唇,蹭着唇角流下的血丝。血丝是黑色的。他透明的魂体晃晃荡荡,仿佛即要被那道透明气墙吸附而去。
“阿弈,坚持住。”她心慌意乱地摇动阴铃,公孙弈似乎好受许多,飘零的魂魄稳定下来。
“不要紧,小孟继续摇铃,我好不容易醒来,费尽心力跑出一魄,可别让我再回去了。”公孙弈咧嘴笑得没心没肺,“不然我的魂魄再次陷入沉寂,我又要忘记......还有个人在等我了。”
九尺远的那里,便是公孙弈以身祭阵的地方。
孟映岚用春珠保住了他的身体,他的魂魄却困在此处出不去。与凶兽困斗多年,又陷入新的一轮沉睡。
公孙弈变成一缕残魂之后,什么记忆都变得很模糊,他冥冥之中只记得一件事,他要出去,不能困在这里。
后来花了好多年,他的魂魄逐渐拼凑完整,记忆也一点一点拼凑起,偶尔想起小孟之后,总会第一时间想着逃出去,那时候又怕自己逃了,封印解除,蛊雕再次放出来为祸世人。
纠结着,困斗着,这才琢磨出一魄逃出去的方法,既能镇住蛊雕,又能去找小孟,告诉她一声,我回来了。
孟映岚抿了抿唇,嗓音里掺了隐隐哭腔:“笨弈......”
“咚!咚!——”
就在这时,透明气墙宛如被撞碎的玻璃,金色符文悉数散落进暗河当中,随波飘流过来。
那只凶兽周身金光大闪,蛊雕的翅膀拱起,嘤嘤幽幽叫了声,它低下脑袋,用鸟喙啄了啄泛着金色色泽的羽翼。
金光很快熄灭,蛊雕锐利的眸猛然转过来,看向九尺之外的三人。
叶凌眉梢微拧:“这凶兽的妖气一下子增强这么多,这是为何?”
孟映岚的身侧,公孙弈咬着牙关捂住脑袋,魂魄仿佛被撕裂一般,他痛苦地低嚎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1.注释:蛊雕水有兽焉...那段摘自《山海经.南山经》
2.一开始设计的几条副线,都是推动剧情一起随大纲走的,不感冒副线的可以攒攒一起看。
小孟和阿弈的副线也交代差不多了,接着就是男女主一起刷副本和感情线并进了~
孟映岚目光灼灼,似乎已然下定了决心:“我们四个人。”
又看向他:“我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
“为何非要杀了那凶兽?”叶凌问。
就这么一锤定音之后,寻皆允收到了寻亦许的联络符信号。
“抱歉,我不能以身冒险,包括皆允。”
“一起呢?”
除了寻家二兄弟,室内还有一个人,蹲在小圆凳前抓耳挠腮。
秦思思走近一看:“呀,无支祁你怎么也在啊?”
秦思思暗忖,这是她毫无战斗力,被排除在外了嘛。
寻皆允在秣庭山上听了巴蛇和公孙祺祖父父亲的八卦,对此很快理解了,散漫道:“兄长,胡瑶瑶大概是只巴蛇精。”
“啊?”寻亦许愣了愣,喃喃:“她身上的浓香扑鼻,你确定是只巴蛇精?看来果然是妖怪作祟了......”
秦思思:“包括我?”
孟映岚笑了下:“不,是我相公。”
叶凌和孟映岚也表示要准备一番,秦思思和寻皆允便一同出了剑冢下了秣庭山,回了客栈。
一回到来福客栈,秦思思直奔二号房,找出自己的包袱,将捕梦网拿出来,小猪正挂着上面呼呼大睡。还有一些换洗衣物和手帐本,她重新系好包袱,把它藏在里梨木衣柜里。还好这个房间一直租着,小二也不曾进来打扰。
收好捕梦网,秦思思前去一号房,推开门,寻亦许正在和寻皆允讲他这几天查到的案情。
这时,寻皆允拉过她:“不,五个人。”
补充了一句:“她我负责。”
寻亦许闻声,答:“他随我一起来查案的,走的水路,比我晚到两天。”
见缝插针回了秦思思一句,又开始讲酷似闻芸的胡瑶瑶的爬床一事,以及以前扬州城的旧案的关联,都是一家的男人譬如父子兄弟被一个女人勾引而后全家被杀的。
秦思思暗叹,寻亦许的刑侦能力还真是好啊。
“阿弈的魂魄困在那里,杀了蛊雕,他才能魂归本体。”
叶凌没有露出惊讶:“你夫君剑道如化臻境,也只能同归于尽,我方才在洞窟探了一探......我只有五成把握。”
过了好一会儿,孟映岚朝他和叶凌这边走来:“如果你们能杀了被我相公封印的蛊雕。”
寻皆允看得到那抹淡如清烟的魂体,公孙弈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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