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的本领大到能逆转乾坤。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宋若翡的寮房,回了自己的寮房去。
一踏入寮房,他便瞧见了被自己放于桌案上头的宝剑,这把宝剑呈暗青色,剑身原本刻有五爪金龙,五爪金龙乃是天子的象征,以免引来祸端,在来这宝和寺的路上,他寻了一铸剑师将五爪金龙改成了四爪金龙。
这把宝剑与宋若翡的那把宝剑乃是一对,而他与宋若翡却是母子,委实讽刺。
他顿然想到自己尚未为这把宝剑取名,遂将其从剑鞘当中拔了出来。
他端详着剑身,心头蓦地浮起一句话——“红颜青丝终成枯骨”。
未料想,他在去试探宋若翡的底线前,觉得自己六根不净,现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已看破红尘了。
他该当多谢宋若翡的当头棒喝,将他从欲/念的苦海中拯救了出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青丝,你便唤作‘青丝’罢。”他将“青丝”送回了剑鞘后,循着诵经声,往大雄宝殿去了。
他立于众僧后头,聆听着诵经声,仰望着释迦摩尼佛像,烦躁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在强吻宋若翡之时,他其实亦听见了诵经声,当时他只觉得心口充斥着背德的刺激,催促着他更深入地品尝宋若翡的唇舌。
而今,他却不由自主地心道:我不若出家为僧罢?
但我尚有虞家的家业要照看,岂能出家为僧?
不如将虞家的家业拱手让予宋若翡罢?
在经商这方面,宋若翡较我厉害多了,定不会让祖父、父亲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败落。
我明里暗里地轻薄了宋若翡许多回,便当作给予宋若翡的补偿罢。
正巧僧人们做完晚课了,他冲动地奔至一慈眉善目的老僧面前:“大师,我唤作‘虞念卿’,欲要剃度出家,你可否收留我?”
老僧却是一语道破:“阿弥陀佛,施主,你的红尘俗事未了,以剃度出家作为逃避,不可取。”
是了,他并非当真看破红尘了,而是被万丈红尘推开了,所以才产生了逃避的念头。
但若不逃避,他又能做甚么?
宋若翡永远不会属于他,而他怕是永远抗拒不了宋若翡。
是以,他猛地跪下身去,向老僧磕头道:“恳请大师收留我。”
老僧低身想将虞念卿扶起来,虞念卿却执意不肯起来。
“贫僧救不得你,佛主亦救不得你,你的烦恼只能由你自己解决。”见虞念卿不听劝,他兀自离开了。
虞念卿跪于原地,他认为即使自己六根不净,只消自己足够虔诚,或许他便会被收留。
青灯古佛定能让他心如止水,不必再受红尘之苦。
那厢,一炷香前,宋若翡瞧着虞念卿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责怪虞念卿不懂得如何把握分寸,他自己其实亦不懂得如何把握分寸。
他方才的一番说教将虞念卿推远了,虞念卿必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同他亲近了。
小娘实在难当。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摸到了一点血。
是他咬破了虞念卿的下唇,又主动亲吻了虞念卿的缘故。
他正苦思着该如何与虞念卿言归于好,叩门声乍然响起。
他打开了房门,见是引他们入宝和寺的小沙弥,问道:“小师傅,你有何事?”
小沙弥答道:“女施主,虞施主于大雄宝殿长跪不起,要求了清师叔祖收留他,你快去劝一劝他罢。”
宋若翡大惊失色,他的一番说教竟然使得虞念卿欲要出家为僧!
他赶忙随小沙弥往大雄宝殿去了。
虞念卿正跪于大雄宝殿中央,整个人瞧起来形影相吊。
他疾步到了虞念卿面前,蹲下身去,直截了当地问道:“念卿,你为何突然想出家?”
虞念卿低着首,充耳不闻。
宋若翡捧起了虞念卿的双颊,复又问道:“念卿,你为何突然想出家?”
一看到虞念卿红肿的双目,虞念卿哭泣不止的模样登时冲入了他脑中。
虞念卿大体是早熟的,却被他弄哭了,哭得犹如奶娃子。
“我……”虞念卿拨开宋若翡的手,语气平淡地道,“虞夫人,我又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出家与否与你何干?”
这是他第一次唤宋若翡为“虞夫人”,他往日不是唤宋若翡为“狐媚子”,便是直呼其名。
事已至此,任凭他如何折腾,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宋若翡的心目中远远及不上爹爹。
宋若翡之所以坚持不改嫁,要将他抚养长大,皆是因为爹爹。
倘若爹爹并未托孤于宋若翡,宋若翡大抵早已改嫁了罢?
反正他不可能得到宋若翡,何不如放宋若翡自由?
宋若翡霎时怔住了,鹦鹉学舌一般道:“虞夫人,虞夫人……”
虞念卿想宋若翡应该是开心的罢?
他虽然不愿意唤宋若翡“娘亲”,但他至少肯定了宋若翡是爹爹的续弦。
宋若翡回过了神来,发问道:“你唤我‘虞夫人’?你为何要唤我‘虞夫人’?”
虞念卿理所当然地道:“因为你是爹爹的续弦。”
宋若翡满腹疑窦地道:“但你从不认可我当你爹爹的续弦,且你不久前说你还在生气我勾引了你爹爹。”
“我想通了,你与爹爹尽管已阴阳两隔,可你心里还是有爹爹的,爹爹生前,你们曾两情相悦,我身为人子哪有资格干涉爹爹的婚事?”虞念卿含笑道,“虞夫人,我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宝和寺剃度出家,至于虞家的家业便交托于你了,你不必再为爹爹守寡了,将来你若觅得合意之人,虞家的家业便赠予你当嫁妆罢,你定要风风光光地将自己嫁出去,切莫被婆家看轻了去。你若还想继续修仙,便找个修仙人,或者愿意修仙之人罢。不然,你将会重蹈覆辙。”
宋若翡直觉得自己已不识得虞念卿了,眼前这个人当真是虞念卿?虞念卿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倘使改嫁,许会言而无信,为其生儿育女。”虞念卿曾数度表达过不希望他生产。
岂料,他竟是听见虞念卿道:“我会日日跪于佛主面前诵经,祈求你平安生产的。”
虞念卿已想明白了,自己不该限制宋若翡生儿育女的权力。
宋若翡仅仅是他的小娘罢了,并不是他的娘子。
虞念卿生怕被宋若翡所动摇,催促道:“虞夫人,你快些走罢,勿要打搅我向了清大师表达我出家的决心。”
宋若翡确认道:“念卿,你当真决意出家?”
虞念卿郑重其事地颔了颔首:“嗯,我当真决意出家,你不必拦我,亦拦不住我。”
宋若翡小心翼翼地道:“是我的缘故么?是我说了重话,让你不快了?”
“我只是忽然间大彻大悟了而已。”虞念卿暗暗地用指甲抓了抓自己的掌心,才安慰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们虞家断了香火亦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忧心要如何向爹爹交代。”
虞念卿的神情古井无波,明明仍是一张稚嫩的脸庞,却好似长大了不少。
宋若翡拙于口舌,全然不知该如何劝虞念卿才好。
在他批评虞念卿之前,虞念卿好端端的,一点都未透露出出家的意思,显然眼下的变故是由他造成的。
“我要如何做,你才能放弃出家的想法?”不管虞念卿提出甚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即便虞念卿提出要与他深吻亦可。
“虞夫人不必费心了。”虞念卿不想逼着宋若翡委身于他。
他对于宋若翡确实怀有欲/念,但他更不想委屈了宋若翡。
可能他对于宋若翡不止怀有欲/念罢?
宋若翡这般好,无可挑剔,理当得到最好的,岂能被龌龊的他玷/污?
想着小娘取悦自己的他连龌龊都不足以形容。
宋若翡心急如焚地道:“念卿,我……我……你告诉我,我具体哪里做错了,我一定改。”
“你仅最开始做错了,但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失去了爹爹,太过伤心了。”虞念卿早已想不起被宋若翡虐待时的痛楚了,他惟能想起宋若翡的种种好处,“对不住,我当时没有体谅你的心情,处处与你作对,你大人大量,切勿同我计较。”
宋若翡顿时语塞,忽而闻得虞念卿道:“我为我的剑取了名字,便唤作‘青丝’。”
青丝?虞念卿分明决意出家了,为何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虞念卿一字一顿地道:“青丝红颜终成枯骨,惟我佛永存,我欲终身追随我佛,不再踏足红尘。”
原来如此,宋若翡端望着虞念卿,束手无策。
“赤鱬肉已将我彻底治好了,你不必挂心。”出家人不打诳语,而他尚未出家,应当毋庸遵循这一规定罢?
虞念卿凝视着宋若翡,叮嘱道:“你不怕疼,亦不怕死是不对的,望你能早日改正;你惧寒,一年四季,尤其是春秋冬三季定要记得多添衣衫;你吃不了甜食,但我想待你能笑对过往种种苦难之时,便能吃甜食了。”
他想了想,自己已没有甚么能叮嘱宋若翡的了,便又道:“我是个灾星,我的出生害死了娘亲;我由于爹爹变心而怨恨爹爹,爹爹当了那么多年的鳏夫已对得起娘亲了,我不该阻止爹爹追求幸福。我还对爹爹阴阳怪气,让爹爹无法含笑九泉,我连爹爹的遗言都没能听到;我对你有诸多要求,还不知分寸,强迫于你,令你不悦。于娘亲,于爹爹,于你而言,我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抱歉。”
“你不是灾星,你娘亲的死是造化弄人,并非你害死了她;你是因为爱着你娘亲,才会阻止你爹爹娶我的,你爹爹却被我诱惑得一意孤行,你心中有怨气实属应当;我清楚你知错了,你无需自责。”宋若翡一一反驳了虞念卿的话后,质问道,“你是在向我辞别么?”
“你明日便下山去罢。”虞念卿不愿再与宋若翡多言,“楚儿姑娘我会照顾,了觉的舍利子交予我便可,待住持大师归来,我会将其转交给他的。”
宋若翡矢口拒绝:“除非你与我一道下山,否则,我绝不下山。”
虞念卿望住了宋若翡溢满悲伤与焦急的双目,勾唇笑道:“你需要我说得再明白些么?宋若翡,我想出家做和尚,我已经不需要你这个小娘将我抚养至及冠了,你的存在是多余的,我现下觉得你分外碍眼。”
对,就这样说,他在心里鼓励着自己,不要害怕伤害了宋若翡,长痛不如短痛。
他愈来愈难以自控了,他这回若是妥协了,有朝一日,他定会不顾宋若翡的意愿,侵/犯了宋若翡。
他早已决定要将宋若翡赶走,此时绝不可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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