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缓缓地闭了下眼睛,再度笑了,笑出了声。
他有些无奈,但又仿若无可奈可。
“娇娇,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小姑娘瞳仁乌黑,睫上挂着泪滴,瞧上去孱弱又我见犹怜,此时微微抽噎着,便就望着他。
她点着头,娇糯糯的,声音不大。
“对!你就是这样的人,甚至,比这还要不是人!”
说完之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更委屈了,人竟是起身就要走。
但刚起了来,便被那男人拉住了手,继而对方也起了来。
她转瞬就被逼在了床边。
一切只在须臾。
他立在她身前,垂头目光睇视着她。
“苏娇娇,我承认我不好,但我对你是真的,要怎样,你才肯信我?”
小姑娘唇瓣颤动,心一缩一缩的,仰着小脸儿,眼中带着深深的水意,便就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
“怎样我也不信你!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不知有没有赌气成分,总归她便是如此答复了他,而后便推开了他,回了房。
她前脚出去,那男人依旧后边就跟了出来,同样是站到她的房门口,继而敲门。
“娇娇”
屋中,妧妧心乱如麻,自然是没开。
她怨了他半年,足足半年。
这半年,她其实没有一刻真正的忘了他。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每思及前事,她都伤心不已。
情债最难偿还,也最难让人释怀。
她趴在床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染湿了被子,脑中依旧都是过去的一幕幕。
她终是忘不了,她坠湖之时,他凌空而越的身影。
刹那的心动,早已刻入了她的骨子里。
所以她不明白,他都能为她不顾性命了,为何后来又那么伤她。
她也不明白,他已经亲口告诉了她,她明明在他心中什么都不是,他又为何要跳湖救她。
外面,他的声音依旧时而响起。
曾经一度,她就是听到他的声音,心都会颤动。
那日在长公主府上。
他与人谈笑风生,后续又那般狠的逼迫她离开。
在她心中,她真的一直认定了,是因为董静姝,因为她和董静姝见了面。
他不要她见她的心上人,怕她耍心思破坏他二人。
她真的很伤心,很委屈。
但她很聪明。
自看过他的信后,他虽没说,但她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极可能是当初,她算计他那次,让他暴露了他隐藏的身份。
那日在湖心桥上,她便很害怕,害怕之中又夹杂着极大的愧疚。
愧疚之中亦是有着无尽的委屈。
但她用眼睛问过他。
他向来能参透人心,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亲口告诉了她,那是小事,已经解决了。
莫不是他骗她!
他又骗了她?!
心中五味,不知是什么到底是滋味。
唯委屈,无尽的委屈是真。
他的声音又一次在外响起。
她没出去,但终是抽噎着回了他。
“你回去吧。”
裴绍在外,听到了她抽噎的声音。
“娇娇,再谈谈行么”
“我想静一静,你回去吧。”
隔着门,她的声音很小。
裴绍僵立在原地,半晌还是一动未动。
终是在她第三次开口的时候,他应了声。
但当晚,那男人几乎一夜未睡。
他在床上躺了许久许久,终是叫来了士兵。
同样没怎么睡的还有妧妧。
第二日一早,那男人又来了。
他一直在她身边,很温和。
她低头绣花,也基本没有抬头看他。
但她需要什么,他就送过来什么,体贴入微,语声温和。
时而是线,时而是针,时而提醒她喝些水,甚至给她将水凉温,乃至喂她东西吃。
妧妧自然是躲开了他的手,没吃他送到她口边的东西。
但他如此,她很自然地想起了俩人的江南之行,想起了那短暂的欢喜时光。
可她一直未与他说话。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没有回答。
于他而言,唯一的好是她没再撵他。
接着便是下午,邻近黄昏之际。
出乎意料,大大的出乎意料。
小镇来了两个身份极高的人。
一个乃皇家长公主,另一个竟是靖国公夫人,沐二郡主!
秀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告诉妧妧此事时,小姑娘是呆的。
她和长公主有些交情,长公主又是她哥哥的义姐,若说长公主能大驾,来看她,还有情可原,但沐二郡主!
妧妧从未见过她本人。
她可谓裴绍的母亲。
在她心中是不太一样的。
虽然实际是姨母,但养他,教育他,又这么多年来母子相称,便就是半个母亲。
妧妧站起来,迎了出去。
刚出门,人已经从大门口进了来。
素闻沐二郡主是个火辣辣的性子,果不其然。
她如烈阳一般绚烂,同那素有大夏第一美人,她的胞姐,如今的太后生的一个模子,也当真不虚那美名。
妧妧起先不知道她二人怎会来。
沐二郡主俩人一见她,双双地朝她而去,过来便就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妧妧!”
长公主与她已三个月未见,如今再见,很是亲切。
裴绍居高临下,负着手。
你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思,自从俩人到来之后,他便开始一言未发,只是瞧着。
小姑娘一时之间也忘了他,瞧着两人,唇瓣微微嗫喏,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才想起,缓缓下拜了去。
俩人都扶起了她。
沐二郡主道:“妧妧不必多礼,亦不必认生,我见过妧妧。”
小姑娘一听更惊讶,“国公夫人见过我?”
沐二郡主笑着点头。
“便是你掉湖里那次,彼时,你正昏迷。”
小姑娘了然,这时方才想起那男人,视线朝着他转了一转,但并未抬头。
沐二郡俩人接着便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去。
裴绍跟在几人后面,不疾不徐,也跟了进去。
进来后三人坐在了桌旁,妧妧在中间。
那男人便就立在了门口。
小姑娘那小模样很憨,还是有些发蒙。
但接着沐二郡主便说了话,也很直白地道了此来目的。
“妧妧,回去吧。”
长公主点头,“马上年终了,家中父母和兄长都很思念你,也都很惦记你,本宫瞧着,这小宅的环境也不甚好,冬日里天冷,怕是要很难过,回去吧。”
沐二郡主也接了话。
“妧妧莫怕,有姨母和姑母给妧妧撑腰,谁也不能欺负妧妧。”
这个谁说的便是裴绍了。
沐二郡主说着话,抬头瞅了那厢一眼。
那男人立在那,玉树临风,唇角好似是泛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眼睛朝着她三人处看着,除此之外,倒也看不出旁的什么表情。
妧妧这才有些明白了。
她们是裴绍请来,劝她回去的。
沐二郡主接着便又道:“一切回去之后再说,只要妧妧不愿意,有姨母和姑母在,他是皇上也再逼迫不了妧妧。”
这般说着,沐二郡主又抬眼瞪了裴绍一眼。
她倒是真和裴绍生气的。
自己养大的,裴绍什么样,沐二郡主心中有数。
他极其难管,谁的话都不听,想干什么干什么,为所欲为。
就他干的那些不是人的事儿,若是沐二郡主也不原谅他。
转而再看眼前的小姑娘。
她娇娇弱弱的,温婉又可人……
沐二郡主确实喜欢她。
当日在寺卿府,她躺在床上,虽没睁眼,但沐二郡主一眼便相中了她。
这么乖巧可人的小姑娘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吓唬的。
沐二郡主想着便又瞪了裴绍一眼。
裴绍不紧不慢地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眸光深邃,依旧一言不发。
小姑娘也没回话,微微低下了头。
长公主接着沐二郡主的话道:“便是如此,妧妧放心,姨母和姑姑会为妧妧做主,倒时候一切全凭妧妧心意,回去吧,你也想念父母家人了吧。”
这句妧妧应了一声,接着问了出来。
“爹娘与哥哥可好?”
她肯回话,长公主与沐二郡主都是高兴的。
长公主笑着答着,“妧妧放心,什么都好,就是思念妧妧。”
她说着很温和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接着再度劝道:“妧妧,听姑母一句劝,无论如何,都回去吧,回去再说。”
妧妧知道,扪心自问她也想念家人。
小镇生活虽然无忧无虑,教小童读书写字也是她所喜欢的,但终究比不上和家人在一起欢喜。
何况,她是为了躲避裴绍方才来此的。
长公主与沐二郡主的话自然让她心动,动了想回家的念头。
但她也知道,她二人是裴绍请来的。
那男人的目的,就是想让她二人劝她回去。
虽然长公主与沐二郡主劝她回去是为了她好,但却是如了那男人的愿,或是心中终还是有气,受的委屈也没减几分,所以,她有些犹豫。
长公主和沐二郡主看了出来。
沐二郡主再度道:“妧妧不想理他就不理他,但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便和父母分开,哪里值得?姨母说到做到,妧妧若不想嫁他,就让他等着,等到妧妧消气了,愿意为止,从今往后,他再强迫不了妧妧!”
沐二郡主是裴绍派人请来的救兵不假,但说的话却都是发自肺腑。
这孩子气死她了!
长公主因为他囚禁妧妧一事,自然也是怪他的,接口道:“二郡主说的是。此番回去,妧妧是为家人,不是为了他。”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话至此,小姑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可谓彻底动摇了。
眼下岁尾,再有二十几日便要过年了,谁能不想与家人团聚呢。
如此,她又想了想,沐二郡主与长公主也又劝了几句,妧妧也便同意了。
小姑娘那边一点头,沐二郡主和长公主自然都极是欢喜,马上便唤了丫鬟过来,给人收拾东西。
门口处的裴绍微挑了下眉,依旧一言没发,然表面没反应,心中可并未,自是乐了。
自昨日她看到他写给她的情笺后,有了些变化,他来了希望后,也没吃药,烧就退了,眼下可谓生龙活虎,立在那眼睛一直都在那小姑娘身上。
但妧妧并未转头,始终也没瞧她。
秀儿见小姐点了头,听了长公主的吩咐后,叫上了小秋小夏,三人便开始给小姐收拾了起来。
说实话,秀儿当然也是想回去的。
她也思念夫人和嬷嬷,小姐身子骨弱,冬日里在外其实是很难过的,秀儿也日日怕小姐受了风寒,再生病遭罪,能回去当然是好事。
何况长公主和沐二郡主都给了承诺,往后到底跟不跟裴绍,一切随小姐心意。
这两个人说话当然还是有力度的。
小丫鬟心中很喜,这般收拾着收拾,东西没有很多,三人收拾了小半个时辰也就都好了。
妧妧被沐二郡主与长公主护着,三人一起起身,出了门,继而出了大门,到了马车前。
车上已被裴绍的人弄好。
里边有汤婆子,小毯子,都是给这小姑娘准备的。
这些事上,裴绍倒是向来对她很细心贴心。
妧妧被丫鬟扶着上了去。
她前脚上了来,后脚裴绍便要跟上去,但被沐二郡主拦下。
美妇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睛中尽是,“你干什么之意?”。
裴绍低笑了声,倒是听了话,止住了,没上。
虽然俩人没有言语,但妧妧都看到了。
她又不是傻的,也看得出来俩人的这场无声的对话,但只一眼后,她就别开了视线,捏了捏小手,自然也没言语。
最后是秀儿与她同车。
小丫鬟上来不久后,马车便使动了。
裴绍是骑马来的,沐二郡主没让他上车,他自然是也得骑马回去。
一共三辆马车,分别三位女子乘坐。
妧妧所在小镇离着京城并不远。
沐二郡主与长公主是晨时,天还没亮便出了发,下午太阳要落山之际便到了。
回去,显然是要赶个夜程。
几人行了一个多时辰后进入了另一个小镇,裴绍安排长公主沐二郡主与同行士兵用了膳,而后便继续赶路了。
于妧妧三位女子而言,这路程倒是还算轻松,不过是睡一宿觉的事儿。
马车沿途虽奔波,但妧妧昨夜没怎么休息,盖着小毯子,温温暖暖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待睁眼之后,被秀儿欢喜的告知,已经进京城了。
小姑娘微微掀开帘子,朝着外头看了看,天空正泛着鱼肚白,再有一个多时辰也就到家了。
她自然是还有些激动。
沐二郡主也是这会子醒来,这一宿睡得很沉。
她也掀开了帘子,朝外望了望。
这一望本没想什么,但待仔细一看,路程确是不对!
她一下子便落了帘子,气的不行!
三人按照路径,他应该是先送妧妧回苏家的,但这路程,确是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那还用想,他这是想直接把人家小姑娘带回宫中去。
沐二郡主真是跟他生不起气了,当即叫停了车,下去半分好脸色没有,把人一顿臭骂。
那男人但笑不语,唯一的好是,不还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