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总叫人懒洋洋的,午后更甚,城门口,辰时排得长长的队此时也看见了尽头。
马车中,颜青将打探来的消息说出来:
“凌统领带着两队人在城门处盘查,只要想出城,就会被搜身,但凡身上有伤者,都被扣留下来,不许出城。”
简瑶掀起提花珠帘的一角,遥遥看见城门处大咧咧坐着的凌统领。
此行,马车一共三辆,简瑶坐在首,后面两辆都是用来装货物,裴湛就藏在其中,白三和卫四换了身行头,不知白三做了什么,他和卫四脸上都灰扑扑的,和寻常马夫没什么区别,各自驾着一辆马车。
简瑶担忧地扯紧帕子,不经意间,对上颜青的视线,她吐了口气,苦笑:
“别瞎琢磨了,事到如今,只能祈祷好运了。”
马车跟着队伍,晃悠晃悠地排到了最前面,马车被迫停下:“下车,检查!”
帘子被掀开,简瑶探出头,似不解好奇地看向凌统领:
“这是做什么?”
她那张脸带来的冲突太大,引起一阵骚乱,凌统领已经在这里守了几日,耐心早就磨完了,看见熟人,挥了挥手:“简掌柜的马车,就不用查了。”
简瑶心中惊喜,给青栀使了个眼色,一个荷包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凌统领的袖子中。
“虽说才二月,但这午后的阳光也晒得人不舒服,凌统领辛苦了。”
佳人眉眼弯弯,笑语盈盈,似芙蓉映面,轻声细语的,哪怕是假话奉承也比旁人说得好听,叫人心中舒坦,世人对美人总有偏爱,凌统领也不免俗,当下苦笑摇头:
“让简掌柜见笑,这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凌统领显然很忙,不待和简瑶说两句话,就有人喊他,凌统领让人放行:“不耽误简掌柜的行程了,若有机会,还请简掌柜待我问林少爷好。”
简瑶神色有片刻不自然,很快,敛笑不语。
等马车彻底出了城门,简瑶才松了口气,也不敢停下来,吩咐颜青一路直行,不知赶了多久的路,待人烟渐少时,才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让白三将裴湛扶出来,生怕这会儿颠簸功夫,让他伤势加重。
简瑶检查过裴湛的伤口,放下心来,她抬头看了看四周:
“过了前面那个树林,就彻底离开羡城的地界了。”
从羡城到长安,她走过数次,来回路线记得滚瓜烂熟,只消一眼,就知道她们现在处于何地。
简瑶只想赶紧回到长安,到了裴湛的地盘,就大可不必如此惊心胆颤。
唯一的忧虑就是裴湛的身子。
简瑶看向裴湛,敛眉担忧:
“若是中途不停留,只顾赶路,几日后,就可回到长安,小侯爷可能吃得消?”
距离简瑶救下他,已经过了两三日,其实他早就可以下地行走,但一对上简瑶的视线,不知为何,裴湛就闷咳了几声,虚弱道:
“你放心,我撑得住。”
但他刚说完话,就闷疼了声,连带着蹙起眉头,一看就是故作逞强。
简瑶无奈,只好放弃连夜赶路的想法:“小侯爷不必逞强,终究是你身子比较重要,我们放慢行程,也顶多晚上两日罢了。”
裴湛不着痕迹拧眉,才两日?
入夜,简瑶不敢让裴湛宿在外面,只好进城,找了客栈住下。
远离了羡城,简瑶才觉得轻松,白皙的脸颊上也带了笑,同桌用膳时,裴湛才发现,她居然生了一双桃花眼,眸眼弯弯时,眼未就轻微上挑,水光潋滟,不自觉却勾人得紧。
倏地,裴湛灌了两杯凉茶。
裴湛一直表现得矜贵,乍然见他这么不拘小节,简瑶惊讶,不自觉“啊”了声,待回神,对自己的大惊小怪,稍觉窘迫地垂头。
好半晌,简瑶才小声地说:“小侯爷动作不宜过大,小心伤口。”
淫|者|见|淫。
裴湛自己存了心思,就觉得眼前女子哪哪都勾人,就只是提醒他小心伤口,落进他耳中,也透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裴湛觉得自己可能是伤得糊涂了。
一壶茶见底,裴湛才冷静下来,望向简瑶的手腕:“一路上,你只顾着我,你自己的伤怎么样了?”
简瑶的伤口不深,她每日换一次药,今日起床时,发现伤口都有了结痂的痕迹,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听裴湛提起,她才下意识握了握手腕,摇了摇头:
“我没事。”
裴湛不信。
那日女子害怕得眼泪啪嗒啪嗒掉的场景还印在他脑海,能让裴湛注意到的女子太少,和简瑶同龄的只有裴清婉一人,那是个半点受不得委屈的,热水烫一下,都要闹得府上人尽皆知。
裴湛往日只觉得裴清婉小题大做,如今换到简瑶身上,他反而对她浑不在意的态度生了丝不满。
他眯了眯眸子,危言耸听:“你这般不在意,小心日后留了疤。”
简瑶一顿,精致的眉眼皆是疑惑:
“我和小侯爷有仇?”
“并无。”裴湛不解她为何这么问。
“那小侯爷咒我作甚?!”
简瑶气鼓鼓地,不着痕迹地瞪了眼裴湛,放下筷子,就提起裙摆跑上了楼。
裴湛生平第一次被人甩了脸色,目瞪口呆。
半晌,裴湛扔下筷子,看向白三,气笑了:
“我好心让她仔细伤口,她给我甩脸色?”
白三忙忙低头,怕自己笑出声来。
另一边,简瑶回了房间,立刻拿出药箱,把舒痕胶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抹在伤口处,才算作罢。
青栀安慰她:“姑娘别听小侯爷瞎说,姑娘的手这么好看,绝不会留疤的!”
简瑶咬紧唇瓣,神色中还有丝不忿。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裴湛根本不似长安中人说的那般肆无忌惮,还当他是被污蔑了,如今看来,长安城中那些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不说旁的,单凭他这张嘴,就足够让人记恨上他了!
之后,裴湛再遇到简瑶,明明她还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可裴湛就是能察觉到她那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
裴湛不会说软话,对此,浑身气压一日比一日低。
简瑶暗暗心惊,清醒过来,也对自己那日的大胆感到震惊,有些不敢面对裴湛,后面一路上都在躲着裴湛。
裴湛气得伤口疼:
“她倒是记仇!”
他一句话说得不顺她心,她就好几日不搭理他?
白三不敢搭话,小心翼翼将今日的药换了,挨了小侯爷一道冷眼:
“笨手笨脚的,没用!”
不管裴湛心中如何气恼,除了必要的休息,简瑶都抓紧一切时间赶路。
五日后,简瑶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长安城,刚一进城,裴湛就被肃亲侯府的人接走。
裴湛下马车时,脸色铁青,赌气地看都不看简瑶一眼。
白三解释:“简掌柜别放在心上。”
简瑶只当裴湛急于回府,根本没往旁处想,反倒是白三的一席话让简瑶摸不清头脑。
回了锦绣阁,青栀还在吐槽:
“姑娘担惊受怕好几日,将他安全送回长安,他一句话都不说,就一走了之了?”
简瑶被絮叨得有些心烦意乱,推开她:“好了,快去帮颜青搬东西。”
打发走青栀后,简瑶才朝东边看了眼,肃亲侯府的方向就在苏巷街的东方。
她情绪莫名,不自觉扯紧手帕,小声嘀咕:
“连句谢都没有……”
裴湛刚被接回侯府,就被里里外外围了三圈,靖和长公主站在床边,亲眼看见裴湛的伤口后,素来稳重的脸色都青了下来:
“怎么伤得这么重?”
裴湛恹恹地耷拉着眉眼,心不在焉的,也不知有没有将靖和长公主的话听进去。
靖和长公主气得心口生疼,偏生拿他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四周人七嘴八舌地关心了几句,见裴湛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当即噤声,知晓他是心生不耐了,靖和长公主也不想让旁人扰了他休息:
“你们都先回去吧。”
人一走,不闻院中彻底清净下来。
“把你在外面的作态收收,回了府,你那脸色摆给谁看?”
靖和长公主看不惯他这副模样,阴阳怪气地损了他两句。
裴湛不痛不痒。
外面白三声音传进来:“皇上宣世子进宫。”
靖和长公主眉头一扬,宫中来人见都未见,冷嘲热讽:
“让他回去!”
“他外甥还躺在床上没法动弹,他倒是一点不心疼,又使唤上了!”
话音直怼当今圣上。
这满朝中,除了靖和长公主,也无人敢这般说圣上的不好了。
撵走了宫中来人,靖和长公主才冷静下来,看向裴湛:“他让你做什么去了?”
裴湛仿若没听见一般,气得靖和长公主想要打他,忽地,裴湛开口:
“娘那里还有凝脂膏吗?”
却和靖和长公主的问题一点不搭边。
靖和长公主气笑了:“没有!”
“那样的好东西,我就算有,也是送给婉丫头,还能听句讨巧的话,给你,纯属糟蹋!”
凝脂膏是宫中娘娘才备的东西,祛疤美颜的效果极佳,格外受宫中娘娘喜爱。
裴湛也不反驳。
靖和长公主一口气堵在胸口,不耐看他这张脸,转身离开。
一炷香后,翟清堂派人送来两盒凝脂膏。
话撂得狠,但对于裴湛,靖和长公主从未有求不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