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出版社的发行能力比较糟糕,离开北平和天津,就得找外地书商做代理了。
《枪炮、细菌与钢铁》在江浙地区的发行业务,就是北新书局代理的,给了足足15%的代理发行费。
张嘉铸嘴里叼着雪茄,自己开着小轿车,风风火火地杀向二哥家。他如今也算是上海名人,跟周赫煊、徐申如一起做内衣生意,赚得是破满盆满。
唯一让张嘉铸不爽的是,现在的杂牌内衣遍地开花,抢占了南方过半的内衣市场。那些内衣品牌明摆着侵犯专利权,可官司根本没法打,只能通过行业公会,私底下协商解决。
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情况,公会会长坐在中间,先批评山寨厂商不地道,然后又说张嘉铸不该做独门生意。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山寨厂商赔个两三千块,就此取得内衣非法生产权。
“叭叭!”
张嘉铸狂按着喇叭,对姗姗来迟的开门者说:“下次动作快点,我等了至少三分钟!”
佣人连忙赔笑:“八少爷,二少爷正好在家。不过今天他心情有些不好,你要注意一点。”
“知道了,”张嘉铸把车开到院子里停下,拿着一本书风风火火上楼,敲开书房大门道,“二哥,我给你弄来了一本好书,是讲人类社会和政治经济的。”
张君劢(名嘉森)正在写文章,他头也不抬地说:“老八来啦?快坐。”
“这是好东西,你肯定喜欢。”张嘉铸把《枪炮、细菌与钢铁》拿出来,献宝似的放在书桌上。
张君劢笑道:“你能读什么好书?整天就是新月社风花雪月那套。”
“嘿,这真是好书,我朋友写的,专门推荐给你。”张嘉铸说。
张家的几个兄弟很矛盾,徐志摩跟他们的妹妹离婚,老八张嘉铸却整天和徐志摩厮混。而老三张公权,此时乃是常校长的钱袋子,整天忙着帮北伐军筹集军费。老二张君劢则专门和常校长唱反调,还创办了一份《新路》杂志痛骂国党。
常校长如今还要仰仗张公权的中国银行筹钱,所以对张君劢睁只眼闭只眼。可此人实在骂得太狠,明年就要遭到国党绑架,最后虽然被释放,但不得不远走德国避难。
就说张君劢自己,也是思想极为矛盾的一个人。
历史上,“苏维埃”这个词语,就是张君劢首先翻译来中国的,但他却坚决反对**,同时也反对国党,对两边同时大加斥责。到后来,他又追求西方的民主,甚至起草了《中华民国宪法》,被称为民国宪法之父。但他骨子里却是保守主义者,晚年被誉为新儒学宗师。
这是一个追求社会主义,倡导民主政治,反对**,恪行保守主义,推崇民族主义的纯粹爱国主义者。
此时的张君劢正清闲在家,每天啥事没有,偶尔写点文章骂骂国党,日子过得潇洒快活。他也不管八弟,拿到书就翻开看起来,看完前几章忍不住拍手赞叹。
一连读了好几天,当张君劢看到最后一章时,终于皱起了眉头。
“荒唐,实在是荒唐!什么一党专政、民主集中,我看就是在宣传独裁思想!”
张君劢愤慨地说,周赫煊的那些政治观点,跟他完全相反。
张君劢耐着性子继续往下读,脸色渐渐多云转晴,甚至露出惊诧的神色,随即哈哈大笑:“周先生真吾知己也!”
30年代的时候,张君劢无限崇拜宪法。在他看来,只要有一部完善的宪法,并且严格地遵守它,通过多党民主的互相牵制和促进,就能把中国迅速发展起来,从而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
但现在还是20年代,张君劢尚属于社会主义和民族主义者。他目睹了欧洲底层人民的困苦,认为欧美现有的制度必将崩溃,想要避免社会革命(苏联)的发生,只有进行社会改革,实行社会主义。
张君劢的社会主义思想有三:“第一,土地和生产机关共有,第二,公共管理;第三,以利益分配于公众。”
他还说,今日的中国工业未兴,必须实行社会主义才能平稳健康发展,从而避免阶级斗争。特别是矿藏、军火、电力等等产业,应该由国家来管理,避免资本家逐利而影响国计民生。
这些理论,大家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此君简直就像是穿越过来的。
可惜再过几年,张君劢就放弃了社会主义思想,转而追求自由民主宪政。
张君劢读着《枪炮、细菌与钢铁》的最后一章,越看越是兴奋。除了“一党专政、民主集中”的观点不同,剩下的思想内容都跟他不谋而合,瞬间就把周赫煊引为知己。
像张君劢这种社会主义者,在中国实属凤毛麟角,绝大部分知识分子都追求民主宪政。
鲁迅就在报纸上毫无顾忌地讽刺周赫煊:“近日拜读周先生《枪炮、细菌与钢铁》一书,前面30万字,令我钦佩之至,实属当世杰作。可最后两万字,却将周先生的政治嘴脸暴露无遗……这是个骨子里的独裁分子,他是替当权者说话的!”
不止鲁迅,很多民主人士都在喷周赫煊,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这些人劝周赫煊把最后两万字删掉重新出版,说没有这么个狗屎一般的结尾,《枪炮、细菌与钢铁》还不失为一本好书。
张君劢瞬间化身斗士,主动帮周赫煊打笔仗。他也不继续骂国党了,以一敌百跟民主人士战起来,大肆宣扬自己的社会主义理论。
南方报纸论战再起,这是一场社会主义与民主宪政的争论,最终导致两个结果:
第一,《枪炮、细菌与钢铁》被广大知识分子熟知,从而销量大增;
第二,民主人士被成功转移注意力,不再找周赫煊的麻烦,而是逮着张君劢狂怼。
张君劢毫无所惧,反正他是富家公子,整天闲着没事干,对每一篇骂他的文章都逐条反驳。人家战得欢快着呢,精神头十足,连饭都要多吃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