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皇族复姓完颜，易恒不会不知道，这两年南苑势力渐大，就连七国中一向尊大的古蜀国都不得不仰他鼻息，而东穆与南苑一向不和，这完颜律竟敢当着他的面透露自己的身份，不知是何用意，看着那张不羁的脸，眸中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完颜律接着激他：“怎么？是要抓我，还是拿银子啊易大人？”
易恒冷笑，“你知道我是谁？”
“那年你到关外办差，我们打过照面，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今日我落难在此，若大人肯倾馕相助，我完颜律一定会报答你的。”
易恒又朝他脚上那双靴子看了一眼，定睛细瞧，才能发现那双破烂不堪的黑色麂皮靴子上隐约可以看见海东青的图案，南苑皇族以海东青为图腾，意为飞得最快的鸟，只有尊贵的王子贝勒身上，才敢用这样的图腾。
如今南苑与东穆正在关外打仗，如果擒了这完颜律，倒可以增加一些胜算，只是胜之不武，是立刻生擒了他，还是装作没看见，举手之劳帮他一把，易恒在两个选择间游移不定。
肃了肃，看着那张桀骜的面孔，易恒沉默了一会，叫人取银票给他。
南苑势力不容小觑，他不愿这个时候再给自己添仇人。
“谢啦，易大人果然不同于那些凡夫俗子。”完颜律接了银票并不急着走，而是看着佟裳道：“我小时候跟着一个喇嘛师傅学过些相学，今天夫人买了我的手串，我就便宜点再给夫人相次面，如何？”
佟裳颇看不惯他这轻薄的作派，冷冷地道：“你这半吊子手艺也好跟人要钱？”
“夫人别急，又不是现在让你拿银子，我说得准夫人再给钱嘛。”
佟裳冷冷地不理他。
完颜律见她使性子，越发笑得开心道：“夫人面相显贵，我说的富贵远在今日之上，只是情路波折，日后爱你之人可能并非你现在身边这位易大人。”
佟裳冷哼，“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完颜公子刚拿了人银子就说人坏话，在我们东穆，这么做是会挨打的。”
“哈哈哈哈，若能死在夫人手里，我死也甘愿，不过……若是我说的日后应验了，夫人可不要忘了还我相面的钱。”
易恒站到佟裳身前，“既拿了银子就快滚，等我改了主意只怕也走不了了。”
完颜律朝隐藏在人群中那几个护院看了一眼，知道不占便宜，便没再招惹他，揣了银票转身走了
佟裳看着那手串，在腕上比了比，“好看是好看，只是就这么点东西被他坑了三千两，也不知值不值，我看他就是个登徒子，什么日后会回报咱们，日后上哪找他去？”
佟裳被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给得罪了，一句好话不肯再说。
易恒反倒沉稳了下来，“完颜是南苑皇族的姓氏，能拿出这件东西的，少说也是亲王贝勒之类，反正咱们也不真指着他报答，只是举手之劳帮他一把。”他接过手串替她戴上，拿在手心看了看，“你的手白，戴红玛瑙好看。”
佟裳脸上微红，朝前面的水龙一般不见头的夜市摊子看了一眼道：“老夫人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咱们不好再逗留，改日再来好好逛，好歹今天逛夜市也算有收获。”
易恒想着宫里也还有差，便道：“也好。”
两人坐车回到府里，果然见易老夫人已经先回来了，她老人家妆发还没来得及卸，身上仍旧穿着朝服，坐在雕花榻上喝过茶，看着她二人双双回来，脸上略宽慰道：“前两天我看你们闹别扭，心里还有些担心，如今就好得什么似的，果然是小孩子心性，今天好明天恼的。”
佟裳上前扶了她臂膀，略有些撒娇地伏在她肩头，“老夫人，还不都是大人……”
易老夫人微微笑着，朝她腕子上那抹手串上那了一眼道：“这想必是新得的，从前没见过，成色倒是好，一看就是关外的串法，咱们东穆不这么串。”
“老夫人果然好眼力，这手串就是一个关外人卖的，我刚才还有些吃不准，怕是被骗了，被老夫人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易老夫人被她恭维着，心里也受用地很，祖孙两个说了会话，佟裳见易恒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他们有话说，便借故先出去了。
她人走后，易老夫人先才撑着的一点精神也耗尽了，叫夏嬷嬷拿也厚枕来，她略歪在那里，火红的烛光下，面色却是一片苍白，“我原以为她不会进宫来，孝慧娴太后死后，跟着的那批人都派去守陵子了，没成想万岁爷思念发妻，又把她要了回来，如今放在养心殿，她时时跟万岁爷待在一起，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的炸雷，这可怎么好？”
易恒低头道：“是孙儿处事不周。”
“这也不怪你，她必竟跟你是一块长大的，少年的情份是有的，真下手要杀她，我也于心不忍，今天在坤宁宫她已经认出了你，日后想必会来找你，你要早做打算才好。”
“孙儿知道。”
看着他这副温温的样子，易老夫人又想到刚才佟裳的神色，面色微微转暖，“佟裳那丫头倒是个心宽的，侧夫人进府我原以为她会闹，没成想她倒还沉得住，左右那郑氏只是皇上放进来的奸细，咱们可以不去理会，江慕允却不一样，若不好好处理，只怕佟裳也会不饶。”她看着他，略语重心长，“女人的心哪，最不能伤，破镜难圆，碎了的心不好补，你要谨慎，该撒手的就撒手。”
易恒点头，“孙儿知道怎么处理。”
易老夫人点头，得了他的承诺，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这宗事处理完了，还有另一宗，抬头看看眼前的人，心思转了又转，话在嘴边盘恒半天，只是说不出口。
男人不比女人心细，何况他每天处理国家大事，兴许还没转圜过来，再说她对于皇帝那点揣摩也只是自己私下的猜测，皇上眼下对佟裳也还没有拿出什么实际行动，贸然说了只怕影响他处事，先等他办完江慕允的事再说吧。
如此想定了，心思也便沉了下来，肃了肃，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只是看着易恒那张脸，有些张不开嘴，只好朝那边的夏嬷嬷使了个眼色，“我累了，你替我送爷出去。”
“是。”
夏嬷嬷笑着上前恭送，默默送到院门口，人将出不出的时候，她顿下脚步道：“老夫人不好开口，只是有件事情奴婢不得不提醒爷一句。”
“什么？”
易恒略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怎么处理江慕允的事。
夏嬷嬷还没说话，也先红了脸，只是夜光不明，倒也不防事，何况她这么大岁数，早过了女孩子害臊的年纪，“万岁爷既然已经有了猜忌，爷也得小心行事才好，之前刚结婚，两人煞不住性，有了也就有了，只是郑氏入了府，身边眼线多了，就得另当别论了，那药回头大人还是重喝起来，以防万一。”
易恒脸色僵了僵，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咳了一声说声知道了，便抬脚迈出了门槛。
夏嬷嬷看着他别扭的样子，不免掩口轻笑，吩咐人关了院门，自是回去复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