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终于还是抢救过来。
但晚期癌症病人,癌细胞转移到身体多处器官,即使救活了,每天也都生活在癌痛和昏睡中。
镇痛的吗|啡,几小时就要来一针,他生前那么要骨气的人,现在只能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喊痛。
中枢镇痛药里往往还加了安眠镇定的成分,他吃不了东西,就只能让他入睡逃避身体的痛苦。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嘴里低声嗫嚅着的就是:“我真的不想这么活。”
这大概是每个晚期癌症病人都要经历的残酷过程,比起躺在床上每天亲身感受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经历任何仪器设备都挽救不回的惨痛,他们宁愿安乐死。
她第一次看到许箴言哭,在病床前。
爷爷的手颤颤巍巍想要扯掉插在他身上的呼吸管,许箴言死死拉住,不肯。
“爷爷,求你,再陪我一段时间。”
他背脊弯着,低哑地从嗓子里挤出的这几个字,像是更咽。
她听他说过,他母亲是b市政要家的大小姐,从小被宠到大,嫁给他爸后,也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对于他,她当时只会生,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养。
而他爸,正是事业俯冲期,只有在下班了,他早已经睡着时偶尔来看他几眼时。
爷爷不想自己孙子的童年跟一群保姆阿姨度过,被养得没有亲情。于是他做主,把他接过去,一带,就带到他读初二,奶奶死的那年。
所有亲人里,他对爷爷的感情最深。从男孩到少年再到成年,顽劣不懂事时犯过多少错,骄傲叛逆时差点走过的弯路,都是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点点把他拉回正轨,教他好好长大,一句句啰嗦里教会他正确的价值观,成长为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男人。
那两个月,他推掉俱乐部一切工作,在舆论争议最大的时候,暂时卸任主教练,不带他们参加马上开始的夏季冠军杯。
程安好看到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他一个从少年起就意气风发,骄傲耀眼的人,就那么不由分说地被打上“废物”的标签。他没有辩驳一句,只是偶尔拿起手机时,灰暗的双眼看着屏幕,慢慢失了焦距。
她心疼,想去网上为他辩解,但最后,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网络虚拟世界里,很多人戴着刻薄面具,说着比现实中的自己恶毒狠绝一万倍的话的人太多,她对点对线,即使赢了,结果又有什么不同。
程安好除了上课时间,尽量推了学校里一切工作,陪他守在病房,一起照顾爷爷。
他压力太大,一天看着比一天瘦了,她费劲心思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逼他多吃一点。只能吃流食的爷爷,偶尔清醒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小两口,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许箴言臭着脸说自己吃不下,她笑,脸上的梨涡浅浅陷进去,把勺子直接塞他嘴里。
“你尝尝嘛。”
他无奈地笑,却还是乖乖听她的话,默默把饭吃完。
他在病房守夜到晚上十点,她下了晚课马上过来,给熟睡的他盖上外套,自己坐在病房的角落,边守着两个人,边安静地备课。
后来许箴言回想,那段最艰难的时候,如果没有她在身边,自己可能真的就一蹶不振了。
她为人淡和如菊,不会说煽情的话,从来行动多于言语。那段时间,她就是这样坚定平和地站在他身后,他只要转身,就能看到一个安心的笑容,一个温暖的拥抱。
有时午夜梦回,他把沉睡的她抱在怀里,才蓦然发现,她瘦得厉害,原本不丰润的棱角愈发磕人。
他吻吻她鬓角,怜惜地抱紧她。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曾经对那个冒雨来找自己,剖皮露骨把自己的全部交代给他,就想赌一把能不能换来一个承诺的女子,多少莽撞多少武断多少怜惜地结了婚。现在,他就像荒漠里负隅而行,路遇清泉的人,变得不想离开,依赖上那股清冽和温存。
等爷爷情况稳定了,他想带她出国旅游,补上他们的蜜月,对了,还有婚礼。
可是,现实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八月初的时候,爷爷情况继续恶化,医院已经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他在b市的父母也赶过来,一切,好像即将成定局,医生嘱咐家属好好陪他这几天,可能,也就只有这几天了。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边气氛陷入低沉压抑的时候,程安好接到了他爸的电话。
“程程啊,你说过你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很好,爸现在过去,能有床位吗?”
程安好一颗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
他爸的声音依旧粗犷有力,但仔细听会发现,那是强行撑起来的虚壳。
过去她很多次提议,让他转来这边的医院,全国有名的医科院校附属医院,医疗水平全国前列,而且,她也方便照顾他。
可他总是笑着说,这边挺好,没那个必要。
她知道,他是怕拖累她。
这几个月她按时打钱回去,每次跟他通电话,他总说一切都好。
她不知道这次他的病是恶劣到哪种程度,才让他不得不打了这个电话,麻烦远在南方的女儿。
程安好马上买了三张飞机票,她爸和孙明兰程天骄当天下午就到了。
入住附院泌尿科,主治医师看完各个检查单,深深叹了口气,摇头。
“现在这种情况,维持治疗只能尽量延续他的生命,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是找到肾|源,做移植。”
程安好当时腿一软,是旁边的他扶住她。
他把她带进怀里,安抚地轻拍她后背。
“没事,我会托人全国各地给爸找□□,只要爸能做移植手术,就有救了。”
泌尿科的住院部跟肿瘤科不在一起,这天,程安好给程兴国送完饭,想去看爷爷时,刚好看见乔芝月带着苏温尔从爷爷病房走出来。
乔芝月来c城后依旧对她不冷不热,但此刻,她亲昵地挽住苏温尔的手,脸上的笑容,真挚热情,一看,就能感受她的热络和高兴。
在看到她后,苏温尔停下来,笑着跟她点头问好。
“俱乐部一直都很忙,也没时间来看看爷爷,初中的时候经常跟许箴言一起去爷爷那蹭饭,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程安好点头。
“现在来了就好,爷爷看到你应该会很高兴。”
乔芝月在看到她后,表情冷淡地别过脸,随意问了句:“给你爸送过饭了?”
“嗯,妈吃过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吃你家那边人吃剩的?”乔芝月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这婆家还是比不过娘家啊。”
程安好微微蹙眉,她想解释,两边她是分开做的,她爸现在只能吃流食。
但乔芝月并没有闲情听她解释,她锢紧了挽着苏温尔的手,柔声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苏温尔离开前,眼角微扬地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容温和得体,可眼底的倨傲与胜券在握的优越感,那样刺眼。
程安好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心情,病房的门虚掩着,她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谈话声传来。
可能是回光返照,那一天,爷爷整个人格外精神,连说话,也恢复了从前的中气十足。
“那个姓苏的姑娘,是你读书时那位吧?”
他点了头,她听见爷爷的轻笑。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她回我们家吃饭,那是你第一次带女同学回家,我跟隔壁的钟爷爷一直调侃你,问这是不是你的小女朋友,你咬牙坚持说不是,那个小脸端庄得跟完全没事一样,但她站在你身边,脸已经红得像个苹果。想想还挺有意思。”
他被勾起回忆,笑着回:“那时候真不是。”
“我以前以为,你跟那姑娘那么好,怎么说也能让我在你三十岁之前抱上曾孙,谁晓得,你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大龄男青年。”爷爷继续回忆道。
他笑,有些无奈。
“爷爷,我没满三十,还没那么老。”
爷爷摆手。
“差不多啦。”
“好在你小子运气好,遇到安好这样的姑娘,这一辈子总算能安安稳稳,顺心顺意。”
许箴言点头,而爷爷不知回想起什么,苍老浑浊的眼里泛上泪光。
“阿言,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你奶奶死了没多久,坚持调到c城这边来吗?”
他身形一滞,不太情愿地点头。
祖辈那些事,他略有耳闻。
“我以前也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在我爸进官场当官之前,她是我邻居。”
“后来我搬家了,但我们一起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联系一直没断过。”
“她漂亮,又温柔能干,平日听听收音机也能唱一口流畅的京戏,长头发总喜欢梳俩大辫子挂在胸前,爱穿藏青色的衣裳。”
“我们当时很好,可那时候的门第之见,要比现在严重的多。”
说到这,他停顿了半晌。
“所以我跟你奶奶结婚了,外交官家的大家闺秀,后来有了你爸,你爸又有了你。”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她搬来了c城,一辈子没嫁人。”
“跟你奶奶在一起几十年,我们相濡以沫也相敬为宾,在别人眼里我们是模范夫妻,我也一直履行我做丈夫该有的责任,陪她度过完她的一生。”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还欠了一个人的。虽然那时候她早就去世了,但我还是想来这里,看一遍她曾经看过的风景。”
许箴言没说话,爷爷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啊,我亏欠最多的人,不是她,是你奶奶。”
“我跟她年轻的时候至少有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而你奶奶,跟了我一辈子,但我从来没有跟她真心相爱的时候。”
“我知道,这世上貌合神离,将就过日子的夫妻有很多。当时安排你跟安好相亲,确实有我的私心,我想你尽快安定,至少有一个家,我走了,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边闯荡。”
“刚才小苏来看我,眼神却一直往你那边瞟,我也看到了。”
“所以,阿言哪,爷爷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一辈子伤害了两个女人。”
“既然结婚了,那就好好看看你枕边的妻子,对她好,是你的责任与义务,如果可以,那就努力做成一对相爱的夫妻,别像我,相敬如宾一辈子,快死了还带着对你奶奶的愧疚。”
“……”
程安好转过身,靠在医院的墙上,脑中努力消化爷爷的话,混沌一片。
她无力地闭上眼,手握成拳,狠狠垂自己胸口想化解此时的痛意,依旧是徒劳。
她深深喘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第二天,许箴言早上打电话告诉她近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她爸的肾|源找到了。
上完上午的课,她就赶去了她爸的病房,只有程天骄在那里守着,她爸不在。
看她一脸疑惑,她哥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解释道:“你不用说了,许箴言已经通知过了,爸听了心情特别好。”
“这不,外面也出太阳了,医生说他今天身体状况良好,他坚持让我妈推轮椅带他去许箴言爷爷病房,说一直没见过亲家,想好好见见。”
程安好点头,心里也像照进了阳光,暖融融的,感觉马上就能触到希望。
她赶紧下楼,直奔爷爷病房。
可她没想到,病房里,等待她的是一场激烈的争吵。
孙明兰推着程兴国,准备推开特护病房虚掩着的门时,靠门的沙发上两个女人在说话,说了什么一分不落地传入程兴国耳中。
“我同学聚会的时候听我同学说,安好高中的时候就认识箴言了,她喜欢了他很多年呢。”苏温尔语调轻柔地对乔芝月陈述这个事实。
“难怪呢。”乔芝月翻了个白眼,声音略显刻薄,“我猜我那个傻儿子是被算计了。你条件好,家境好,跟他还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基础,他不选你偏偏选了她程安好。”
“现在的小姑娘就是不简单,看着男方家境好,自己家又有一堆说不清楚的拖油瓶,算计着往上赶,表面装乖地哄着我家箴言,箴言心软,就着了她的道。”
“还是像你这样富养的女儿有教养,我要是有程安好那样的女儿,看我不抽死她。”
程兴国就是在这时候,坐在轮椅上,猛地一脚把门踹开。
“.…..”
当程安好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爸气得从轮椅上站起,跟乔芝月对骂的场景。
“我女儿是喜欢你儿子很多年,但这不是你们家嫌弃针对她的理由,我家程程从小到大都无话可说!”
程安好身形一滞。
她爸拼命粗喘着气,继续指着乔芝月,狠狠辩驳:“我家条件是没有你家好,我这个当爸的一直也在给程程拖后腿,但你不能拿这种瞧不起的眼光看我们家程程啊,她多努力才走到这个位置,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还有你,我不管你跟许箴言以前是什么关系,他跟我女儿已经结婚了,你还黏在别人家,你这就是不要脸!”
苏温尔一边拉着情绪激动要冲上前的乔芝月,一边用手机给许箴言拨电话,听到程兴国的责骂,她脸色一白。
最后是乔芝月把她护在身后,脸上倨傲地挂着笑,对着程兴国继续嘲讽:“我还就是看不起你女儿,眼巴巴盯着我家阿言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嫁到我们许家。”
“我实话跟你说了,温尔一直是我心仪的儿媳妇,她跟我们许家门当户对,如果不是你程安好强行插进来,他们早就结婚了!”
程安好神色一僵,却还是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想把她爸拉回轮椅上。
没想到,乔芝月还没完。
“还有,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的肾|源哪来的你还不知道吧?”
“你这么晚转院,号排在最后面,即使有□□也轮不到你。是我儿子到处托关系,他现在事业本来就处于低谷,还花了近百万给你买了这个插号的首位顺序,你能做手术保命,多亏了他!你女儿好,你女儿拿得出这么多钱吗?”
“对了,你儿子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她话说到这里,孙明兰脸色一白。
“他当初找关系进去的那个软件公司裁员不要他了,是我儿子拜托我老公,才把他弄进世界五百强企业。”
“大哥,你有骨气说你没倚仗我们吗?”
“.…..”
她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注射了安眠药沉睡的爷爷,戴着呼吸机略重的呼吸声。
许箴言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直沉默的程安好,红着眼第一次对乔芝月大喊,克制她不依不饶地打击。
“你够了!”
“我爸还病着……”
她话音落下,程兴国呼吸一滞,身体不自然地梗直,直直倒下,手捂着胸口,五官因为疼痛紧皱在一起。
急诊室。
从医生宣布患者因长期卧床有心脏有心梗隐患,刚才气急攻心突发心梗,刚从死门关救回来,整个人很虚弱,能不能活就看今晚能不能挨过起,程安好就一直陪在病床边,紧紧握住程兴国没插针的手。
中途,他虚晃着眼醒来,看见程安好,跟往常一样,笑了,满目温柔。
“爸,你挺住好不好,肾|源加急送过来,你挨过今晚,明天手术,一切就都好了。”
她把他的手贴着自己的侧脸,眼角湿滑的泪水,刚好没入他掌心。
“程程,爸不想手术。”
“你知道爸的性格,不该是我的东西,我要了,就算活下来,我也会难受一辈子。”
“而且爸的胸口疼得厉害,总觉得气有一口没一口的,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说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她。
程安好瞬间泪流满面,拼命摇头,像魔怔了一样,一直在叫“爸”。
过了几秒,程兴国眼角夹着泪,朝许箴言看了一眼,许箴言心领神会地走过来。
情况发生太突然,刚才病房里所有人除了爷爷,都过来了。
“爸。”他嗓子更着,这一声,叫得格外困难。
程兴国颤颤巍巍地从上衣前面的口袋掏出一张卡,递给他,是他曾经给他的那张。
“今天见着你本来想把这个给你。”
“里面的钱很多,我去银行查余额的时候被吓到了,但我一分没用。”
“我还是那句话,我程兴国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我只想程程幸福,从来没贪图过她另一半什么。”
“虽然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我只想我女儿幸福,她过去二十几年过得已经够苦了,如果你不能给她,那就散了吧。”
许箴言紧握拳头,眼神紧绷着,想说什么,被她打断了。
仪器上的数据在快速变化。
程安好扑到病床上,紧紧抱住他,几乎是嚎啕大哭,哭得心碎,来来往往的人见者心酸。
程兴国最后笑着看了她一眼,心跳,永远停了。
程天骄哭得跪在了地上,心痛而无可奈何地,大喊了一句—“爸!”
很多年前,住在鞍马巷老房子里的小姑娘,因为赖床被妈妈责罚,罚站在门口,再也不会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干完铺子的活回来,给她端一碗巷口最香的豆腐脑,哄红着眼地小姑娘一笑。
少年时期,每次她名列前茅拿到的奖状,再也不会有人特意搭着梯子,满脸笑容,珍惜且小心地给她贴在最高的没有掉灰的墙上。
考上b大那年,他舍不得一张火车票的钱,只送她到进站口。再也不会有人给她准备满满一袋热气腾腾的馒头,自来熟又骄傲地,跟旁边人说这是我女儿,要去b大报道。她走之前他一直笑着,结果她刚过安检,回头看到他在偷偷抹眼泪。
…….
二十七年的记忆,一点点侵蚀她的心,像硫酸腐蚀完血肉之躯,剩下的,只有空落落的回忆和铺天盖地的悲痛。
这世上最令人心痛的事,大概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把尸体送去太平间,盖上布,他爸打电话过来,说爷爷情况不好,他必须要过去一趟。
许箴言放心不下她,但无奈那边太紧急,他只好对坐在太平间门口一言不发的程安好嘱咐:“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等他两小时后再回来找她,她已经不见了。
他心急如焚地跑了整个住院部,问了许多人,都说没有见过她。他只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丽水的家。
打开门,看到她的鞋子,他松了口气。
又在推开房间的门,看她双目无神,目然的一张脸,手里机械地往行李箱塞东西时,一颗心被她活活悬起。
他急切地走过去,扼住她手腕:“程安好,你要去哪?”
她用力甩开他,没给他一个眼神。
“爷爷走了。”他在原地,悲伤地闭上眼,声音沉痛地宣布这个消息,她身形明显一震。
但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语气格外平静地回他:“我爸生前说过他想火化,但骨灰要埋在老家,所以我要回去处理他的后事。”
“爷爷这边的葬礼你去操办,我就不参与了。”
“毕竟,你们家也不一定乐意在葬礼上见到我。”
说完,她弯腰利落地把行李箱合上,准备出门。
她跟陆真真说好,今天她要在她家住一晚。这个晚上,她需要有熟悉的人陪她一起度过,而他,在这种情形下他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看到他,她只会更加忘不了那些悲伤的记忆。
许箴言的手再次紧紧抓住她,死活不放。
“等等好吗?我陪你一起回去。”
黑暗中,她笑了,那笑容颇为自嘲。
“什么时候知道的,同学会吗?”
许箴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以前的事。
他的沉默表示默认,程安好趁他失神,把手臂从他掌心抽走,眼里是刻入骨伤痛与嘲讽。
“这段时间算什么,同情?”
“还是打算和爷爷一样,要和我相敬如宾一辈子。”
“许箴言,我该谢谢你吗?”
“可是我现在真的恨你。”
“.…..”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提着行李箱离开,留他一人,身形隐在黑暗中,咬牙,难以言说的悲愤和愧疚落了满地。
他回医院处理爷爷后事,病房门口,他爸和他妈一脸焦急地在等他。
“怎么样?找到了吗?”他爸摁灭了烟,从吸烟区出来。
许箴言点头,面色很白,眼睫半垂着,神色沉郁。
“她没事吧。”
乔芝月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在他眼神扫过来之前,又把头低下去。
对于这个跟她不太亲近的儿子,她心里一直有些怵他。
许箴言冷冷瞥她一眼,不语,默默去到吸烟区,点燃了一根烟。
许默狠狠瞪了乔芝月一眼,对于这个心直口快,脾气有些暴躁,见风就是雨的老婆,他一直又爱又恨。
“看你惹的好事!”
他跟在他身后,走到吸烟区,拍拍他肩膀。这个从小就一直争气,给他省事的儿子,他现在看到他就满心的愧疚与心疼。
爷爷的去世给他已经是很大的打击,再加上程安好那边的压力,他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艰难。
“阿言,其实我觉得小程爸爸最后的话说得很对。”
“如果你们不相爱,就不用勉强。”
“再加上现在小程对我们家的隔阂,也挺大的。”
“.…..”
许默在商场混迹久了,总会用最理性的眼光分析事情的结果。
不成想,眼前的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推翻了他设想的路。
“不可能。”
“爸,我不能离开她。”
“.…..”
程兴国的尸体第二天火化,程安好带着他的骨灰,回到h市。
原本程安好只想让逝者安息,在她爸老家乡下修一座气派的坟墓,让他归宁于自己生长的故土就好,可是,孙明兰坚持要操办葬礼。
城里不允许大办的红白喜事,乡下并无忌讳。回到老家第二天,孙明兰哑着嗓子,给家里亲戚打了一天的电话,期间免不了各种哭诉。
程安好看到,皱眉,她不想她爸的死像看戏一样被人议论,阻止她时,反倒被她撒泼一番。
“老天爷,你看看,我生了个多么不中用的女儿。”
“不明不白嫁了人,被婆家嫌弃,还气死了我老公!”
“我这后半生,该怎么过啊!”
“.…..”
程安好心里清楚,孙明兰是想大办葬礼,捞一笔亲戚的人情份子钱。但她一声声的指控,惹来邻居的非议,也像活生生的尖刀,刺在她心口。
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身上穿着孝服,帮忙操办葬礼的程天骄路过时听到,皱眉让他妈少说几句。
“没事,安好,妈说话一直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程安好点头,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唯一值得宽慰的,程天骄在他爸死后一直站在她这边,他懂她最难放下的心结,或多或少,一直在安慰她。
葬礼最后还是办了,爷爷奶奶去世后,一直空置的老家楼房,瞬间被各路亲戚填满。
程天骄和程安好作为孝子孝女,一直在庭前应付,前面两天的酒席,前来吊唁的人让他们应接不暇,程安好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整个人瘦了很多。
程天骄换工作后,进了世界五百强企业,夏芊蕙和她家里人对他的态度总算有松动。两个月前,两人又见了一次家长,打算今年过年结婚。
所以这次夏芊蕙跟他一起回了老家,但她一直闷闷不乐,应该是不适应乡下简陋粗鄙的条件。
人前,夏芊蕙跟程天骄出双入对,而程安好只身一人,亲戚难免多言,对许箴言颇为指摘。
程安好一直沉默,不辩解也不附和什么。
她爸的葬礼,她根本就没告诉他。她手机一直关机,他都不会知道她回了老家。
那几天,程安好情绪一直淡淡的,像若无其事,经手的事依旧稳妥。
谁也不知道她额角的神经一直隐隐作痛,整个人像根绷着的弦,只有忙碌起来,才能让她忘记一切。
晚上,她侧躺着望着窗外格外皎洁的明月,能睁眼到天亮。
人多时杂言杂语,有人说她行事稳重,愈发成熟,也有人控诉她性情凉薄,老程唯一的小女儿,人前却没掉过一滴泪。
可葬礼最后一天,她爸的骨灰入土的时候,她在泥土地里长跪不起,哭到昏厥。
忘了是谁把她抱回来,从她房间醒来的时候,她脑子一片混沌,吞吞嗓子,一股血腥味,口干舌燥的感觉。
她拿起床边空的玻璃杯,想去厨房接点水。
但她在厨房门口止住脚步,里面有人争执的声音,很熟悉。
是夏芊蕙与程天骄。
“我不吃你们乡下酒席的菜,你给我做饭,我要吃红烧鱼!”
程天骄身上孝衣未脱,神情焦虑,明显的焦头烂额。
“小蕙,咱别任性行吗?你理解下我。”
“我妹晕倒了,外面那么多客人等着我去招待,我哪有时间和功夫专门给你做饭。”
夏芊蕙的音量瞬间往上拔,明显的不高兴了。
“我无理取闹?你当初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我要什么你拼了命都会满足我,宠我爱我一辈子。”
“现在让你给我做顿饭都不肯了?程天骄,你说的话是放屁吗?”
程天骄低头,明显不耐烦了,握住她的手,声音透着无力。
“小蕙,我现在真的很累……”
夏芊蕙在气头上,不肯罢休地推了他的肩膀一把。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有了好的工作,就可以对我爱理不理了?”
“我告诉你,我一个b市本地人,找了你一个穷小子,我就是亏了,你还不好好对我,就是被狗吃了良心!”
“还有之前送你特产的女同事,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啊?程天骄你现在是有本事就忘本了吗?那个狐狸精……”
她的话越来越难听,程天骄忍耐不住,冷言喝住她。
“夏芊蕙!你别得寸进尺!”
他几乎没对她大声说过话,夏芊蕙的眼角瞬间有了湿意,看他的眼神,又气又怨,透着股狠绝。
“好啊,程天骄你还真是长进了,敢吼我。”
程安好退到墙边,夏芊蕙的话让她皱眉,但那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不好插手。
原本打算等他们消停再进去接水,没想到,她的话直接转移到她身上。
“你现在有了好工作,那些亲戚夸你几句,你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对吧?”
“别忘了你当初能在b市立足,现在能换到好工作,靠的是谁。”
“你妹读高中,你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是你妈去b市狠心地把你妹竞赛拿的奖卖给别人,换你进了胡氏公司。”
“你被胡氏裁员,现在是靠你妹的老公,才没失业!”
“你程天骄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程天骄咬牙,颤抖着手,甩了夏芊蕙一巴掌。
他宽厚的肩膀还在颤抖,眼里涌动的怒意,片刻清醒后,逐渐灰败。
夏芊蕙哭得惊天动地,而他,背脊慢慢塌了,低头,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门外,有玻璃杯落地,撞碎的声音。
门口闲聊的亲戚闻讯围到门口,孙明兰听到声音,吐了嘴里的瓜子壳,气势汹汹地赶来。
“程安好,要你有什么用,哥哥嫂子吵架你就在旁边看着,不会去劝啊!”
孙明兰进厨房前,食指指着她的脸,在她眼前嫌恶地晃了两下。
“我没用你凭什么拿我得的奖给你儿子换前程。”
程安好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攥,瘦削的肩膀,一直在抖。
细看,连她侧脸绷着的曲线,都在颤。
那是极度的绝望和隐忍。
谁也不知道,真相对她而言有多残酷。
孙明兰往前赶的脚步一顿,像强行暂停的连环画,整个人僵在那里。
“你知道了。”她比平时降了音量,语气,依旧是平静的。
程安好苦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不然呢,如果不是我无意听到,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难怪,那年她从四中回去,没有拿到奖,心里一直战战兢兢,害怕孙明兰的责罚。她却不同寻常地做了满桌子菜,是她难得一见的丰盛,说要给她接风。
她以为,她跟她一样,在她离开地这段时间,也会想她。
结果,却是她一厢情愿的空欢喜。
“知道又怎样?你该上的大学不也上了吗?就算你不复读,不也能考上不错的大学吗?”
“程安好,你一个女儿家,那么争强好胜干什么。”
“你帮了你哥,结果也没什么变化,有什么不好?”
她依旧没转过身,只是回她的每一句话,极其冷静和理所当然,就像她应该才是最占理的那方。
程安好死死扯住自己上衣的下襟,被气笑了。
“我争强好胜?那是我应得的!”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努力,你们怎么会知道,如果我理所应当拿了那个奖,所有的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她终于明白了岑英子的欲言又止。
如果当年,风光拿奖的人是她,会不会,老校长不会抱有遗憾和愧疚地离开。少年的她,会不会因此多一点自信,之后的很多年,也能朝气阳光地生活。会不会,她不再是他生命里的路人甲,不需要那么艰难痛苦地努力,她能在起点与他并肩,让他知道她的名字。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如果。
“有什么不一样,野鸡还能变凤凰?”
“你喜欢人家那么多年,人家也没正眼看你,你拿个奖,所有事都会变得不一样?你爸不会被你气死?”
孙明兰轻嗤一口气,语气深深的嘲讽,但依旧不敢回头面对她。
程天骄在一边想说什么,嗫嚅片刻,还是懦弱地别开了脸。
连带夏芊蕙和那些看戏的亲戚,都安静下来。
程安好背脊弯着,薄薄衬衣裙背后的褶皱,能看到蝴蝶骨尖锐的轮廓,在隐忍而艰涩地抽动。
她捂着脸,终于忍不住,在很多人面前痛哭。
原本以为,这个家再冷情薄削,她伤心悲痛的时候,至少可以回来自行取暖。
结果,这个世界给她剩下的唯一一个地方,给了她最尖利而冰寒刺骨的冰刃。
耳边的嘈杂和议论,她听不清楚,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泣不成声的时候,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语调,慢慢朝她靠近。
“抱歉,借过。”
他拨开人群,身形带风,一把,把那个背影单薄脆弱得像一枚枯枝落叶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块空落落的地方,终于被填满。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了,这章是我前天写的,整个晚上写了2/3,一度把我写哭了。
希望入v后抛弃我的人不多
推一波基友的完结文:西风醉《我成神回来后遍地都是修罗场》
苏棠穿越到泽拉尔大陆成为了爱欲之神,好不容易找到回家的路,本以为能过上退休的生活,没想到熟悉的世界大变模样……
灵气复苏,妖孽觉醒。不仅有东方鬼怪妖魔,还有西方恶魔狼人,连另一个世界里那群疯魔的迷弟迷妹也在她之后穿越过来了。
除了要应对这个世界被吸引来的妖魔鬼怪,苏棠还被迫当上了一群异界生物的临时保姆。
除了要安排食宿,约束看管好他们外,她还要引导它们“爱岗敬业”、成为根正苗红爱党爱社会的五好青年,争取在一年内获得更多本土居民的‘喜爱认可’。
#异管局:x地出现sss级重大事件。亡灵大量复苏,扰乱阴阳,大量天师铩羽而归。
苏棠:抱歉……那是我丢失的巫妖王,我是它的监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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