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依照汉家规矩来说。四皇子是中宫所出的长子,只要能健健康康地长到十岁上下,就是陛下不说,朝臣们也该联名上奏请立太子以安民心了。
但是眼下这四皇子才满月,是不是太急了。
说句诛心的话,这要是又像代王殿下——
哎呀,陛下您说您是急个什么劲。
这四皇子是陛下心中的太子人选,朝臣们都是心里有数的。
所以略等几年,再由着丞相起头联名上奏请立,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朝臣们正为难间,又被陛下扣了个不同意的帽子。一时都叫苦,这谁也没说不同意啊?只是立还在襁褓中的四皇子是不是有点冒险?
眼下受了天子的逼迫,群臣的眼神纷纷往最前方的丞相身上张望去。
丞相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觉得身为百官之首,有不可推卸的领头责任。便执笏走出,满面和善恍如拉家常地回禀道:“四皇子为中宫嫡出长子,按照汉家制度,的确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人选。只是四皇子还小了些,臣以为可先为四皇子封王,几年后再册立太子。”
他提出的方案正合百官心意:先立四皇子为王,拉开他同兄弟们的距离,奠定四皇子的地位。过几年后只要四皇子能立住,就立为太子。
百官的目光一时都热络起来,望向高高在上的天子,心下都以为这样能合了天子的心意。
刘彻噗嗤笑出声来,而后脸色愈发寒冷。“诸位臣工都这么看着朕,这是同意丞相的意思了?”
百官不明白这样折衷的办法天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时间又哑然。等被天子点名道姓地叫到时,朝臣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心中所想:四皇子可为太子,但不能是现在。
一个问是这么说,两个问还是这么说。等问了一圈后,刘彻忽然霍然起身,一脚把身前的几案踹翻。竹简散落了一地,群臣都被天子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没人再敢说话。
殿堂上死寂一片,刘彻锐利的目光在朝臣们连胜流连着,始终没有说话。
良久,天子缓缓地从玉阶上走下来来到了群臣中间,愈发仔细地打量起群臣。
朝臣们被他逼视的窘迫起来,谁都不明白天子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无缘无故的火,早立晚立有什么要紧的?
偌大的殿上,天子的踱步声格外清晰和刺耳。
丞相终于受不住,出列奏道:“陛下,臣驽钝。只是,臣实在——”
他的话没有说完,天子就又拂袖而去,噌噌往御座上而去。
几案还翻在那,殿中伺候的小黄门不敢动。
刘彻毫不在意,两脚把几案踹的更远些。而后无所谓地坐下,示意丞相继续。
丞相深吸了口气,解释道:“臣以为立太子乃为国之重本,不可如此草率鲁莽。”
陛下今天这是发的什么威他真不清楚,他也糊涂着。
但凭心而论,他不能答应立还在襁褓中的四皇子为太子。
他要对大汉负责!
丞相的话刚一落音,就又引来了刘彻的怒火。他冷笑连连,而后指着殿中群臣毫不客气地说:“朕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怕朕的四皇子养不活!”
天子盛怒中,宛如被彻底激怒的雄虎。殿中气氛肃杀紧绷到了极致,他的话好似惊雷般响在朝臣们的心上。
但被说破心思的朝臣们反而坚定起来,这不是什么阴暗见不得人的理由,他们的忧虑是有道理的。
这天下纵然是刘氏天下,却也是天下人的天下!
刘彻感受到了朝臣们的顽固,他扫向丞相,见他亦是跪地力谏的模样。他深深地出了口气,平静了许多。
他缓缓问丞相道:“这是不是朕的家事?”
丞相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他道:“天家无小事,何况是立太子?虽是陛下家事,却也是国之大事。”
刘彻笑了,又问:“噢——那这么说来,这汉室如今朕说话也不能算数了是吧?”
丞相一时讶然,只得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室自然是陛下说了算,只是——”
刘彻没有叫丞相把“只是”后的话说完,就粗鲁地打断了丞相。怒发冲冠地接道:“既然还知道朕是天子,那朕为什么不能立朕的四皇子为太子?朕要是不能说立谁立谁,还是你们能说立谁就立谁?”
这话实在太难接了,丞相一时愣在原地。
有些时候,地位的天然压制并不是智慧可以解决的。
他迎着天子愤怒的眼神,终于还是跪下妥协道:“既如此,臣以丞相之位请立中宫所出四皇子为太子!”
群臣都明白了天子的决心,纵便是丞相亦不可改,只得全部跪下应和:“臣附议——”
刘彻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起身疾步下去双手扶起丞相。回身指着史官道:“记下来,元朔元年丞相领百官请以四皇子为太子——”
丞相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皇帝,如今也是越来叫他看不懂了。
如今陛下来这么一招,难道就只单单为了彰显他对皇后的厚宠吗?
不,不,不会这么简单。
纵然有这样的因素在内,但丞相窦婴可以肯定又骄傲地说他的陛下不会是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的昏庸帝王。
陛下心中装着汉室的千秋,他所作所为必有深意。
只是,纵便这样安慰自己。
窦婴还是越来越懂当初田蚡的感受了:陛下实在对皇后宠爱过分了,过分到就连他也不得不警惕的地步了。
但愿,皇后不会是又一个吕后。
在丞相窦婴的若有所思中,刘彻已经头也不回地径直大踏步出去了。
他朗声笑道:“朕立太子了!汉家天下有太子了!”
群臣恍如云端,愣愣地听了会天子的高兴呐喊才手忙脚乱地跪下恭送天子。
春陀还立在殿中,赶忙代天子叫起,而后疾步去追天子。
百官们三五成群地散开,此起彼伏地小声议论起来。
“这就真立太子了?我怎么还直发懵呢?”
“要不然呢?没看陛下事先都没和丞相通气吗?打的就是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
“日高日高,陛下给四皇子取的名字就饱含深意,咱们也不是没心领神会,只是这也太——”
议论声传入丞相窦婴耳中,他心下一时复杂难明。拨开前来贺喜的朝臣,大步往宫门外而去。
不少人都摸不着头脑,要说这立了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为太子,丞相不该是最高兴的吗?
刚刚在殿上据理力争是为公,这都下来了怎么还沉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