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的气势一下就降下来,拽住她求饶道:“好了,好了,到此为止。”
阿娇顺坡下驴又坐回来,认真道:“不是不让你疼孩子,这才多大,你就把能想到的全来一遍。等他们长大了,我看你拿什么去赏?去封?”
话说到这,又似无意地笑道:“将来,暠儿说不得还得埋怨你把他妹妹封到头了,他想疼疼妹妹都没地方下手。”
刘彻有些讶异又惊喜,这还是阿娇第一次在他面前展望起暠儿的未来,明确地接受暠儿的太子身份。
刚立为太子时,阿娇总是有些患得患失不那么开心,他明白阿娇是担心太子之位巨大荣耀与尊贵下埋着的无穷风险。所以,他并不心急,他知道娇娇早晚会明白过来那是为了暠儿好。
如今娇娇总算明白过来,他怎么能不高兴?当下朗声笑道:“行,皇后言之有理。朕给我们太子留点余地。”
其后刘彻果然把阿娇的话听进去了,不再为兄妹俩行庆贺纪念之举。
等初冬开始来临,雨雪霏霏时,刘彻也已经无心他顾,满心都扑在了边境上。
到底汉于匈奴上还没有取得过足以大书特书的胜利,火烧龙城还是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意义。四万骑兵出击,最后就只有卫青一路斩获了几百人头,火烧了匈奴人的祭天圣地。
是以等卫青领着三万骑兵向雁门进发后,温室殿中就渐渐铺满了刘彻的舆地图。刘彻哄睡了暠儿同元暶兄妹俩,就在殿中执趣÷阁写写画画到深夜。
阿娇心疼他,陪着他一起熬。
他先时还没注意到阿娇,等抬头时见着阿娇坐在殿中一隅望着他。立时就扔下趣÷阁,上前冲阿娇道:“怎么还不去睡?我一会就去睡,你先去,先去。”
阿娇怎么会信他的这些鬼话?也不接他的话头,只是嗔怪道:“这么悬心边境,干嘛还得等着孩子睡了?多耽误时间。”
刘彻皱眉,佯作不依道:“胡说,逗他们俩是我一天下来好不容易的消遣,怎么叫耽误时间?再说了,这孩子一天一个样。一天不逗逗,隔一天他们就认不出我了。”
阿娇道:“夸张的过分了啊,你隔一个月去看,他们也认得你。”
刘彻听了这话,马上就指着阿娇委屈道:“一天下来,就盼着逗他们。你还这点乐趣都要剥夺我的,一个月——你也真是狠心——”
阿娇被他这模样逗笑了,禁不住道:“真该叫天天在我跟前夸你越来越有威严的那些人来看看你这样子。”
刘彻浑不在意,笑道:“在你面前,要什么天子模样?跟你还板着,有意思吗?”
说着又推搡阿娇出去,“快去睡吧,孩子们醒的早。明早找不见你,奶娘们哄不住他们,哭的叫我心都碎完了。”
阿娇明白她在刘彻就得分心,只得出了殿门往寝殿去。又叫过春陀吩咐道:“陛下再看至多一个半时辰,就不许叫他看了。多大的事,也不是一会功夫做成的。”
春陀忍着笑,心中高兴极了。面上却踟蹰地望着刘彻,那意思全写在脸上了:我说话也不好使啊,您走了不还是陛下说的算?”
阿娇便笑道:“我说的,陛下不高兴,回头叫陛下责罚我。你只管按我的吩咐行事,熬一通宵人怎么受的住?”
刘彻不禁去瞪春陀,春陀却低着头只作没有看到,赶紧点头称诺。
阿娇又望向刘彻,问:“陛下刚刚说的一会就来睡,可不是哄哄我就算了的吧?”
刘彻哪能说是,自然只能说不是,阿娇这才满意走了。
她一走远,刘彻抬脚就要去踢鹌鹑一样缩在一块的春陀。他方才见了春陀那和阿娇一唱一和鬼机灵的模样,就恨不得抬脚踢他。
这个奴婢,一天到晚就知道叫他“陛下歇歇吧”,也不想想这么大的事挡在眼前,是能歇的吗?
春陀就跟头上长了眼睛似的,微微一侧身就躲过了,叫刘彻踢了个空。
不等刘彻不快,就立马扬起脸指着刻漏,谄媚地提醒道:“陛下,陛下,刻漏还走着呢。一个半时辰,一个半时辰——您这什么时候踢奴婢都行,不急不急——”
刘彻被他逗笑,指着他摇头道:“算你走运。”
春陀配合着点头哈腰起来,语气欣然道:“陛下宏恩,陛下宏恩。”
刘彻也懒得再理他,大步进殿,重新捡起趣÷阁在帛地图上勾画计算起来。
春陀跟着轻手轻脚地进来,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刘彻。
他心下又骄傲又心疼,骄傲的是哪怕他是个宦官,但跟着的却是天子这个普天之下最大的主人。
心疼的则是陛下为了天下耗尽心血,成日疲乏不堪。这寻常王公贵族成天不就是想着怎么寻欢作乐?陛下身为万人之上,却是如今倦怠都不敢松懈一刻。
好在还有皇后能管住陛下,不然这一宿不合眼,明日还得处理朝政,这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春陀暗暗想一会不管陛下怎么打骂他也好,一定要叫陛下早些歇息,左右这是皇后特意嘱咐的,陛下还是会听的。
想到这个,春陀又感慨:这能像皇后一样圣宠经久不衰,生子即立储的人物。就是往前数几百年也没有吧?能叫陛下对于身边的内侍和皇后交好,还乐见其成的,也是没有吧?
这可全是为了皇后和太子能根基深厚着想啊,皇后可真是好福气。
转念一想,春陀又忍不住笑了:他自个也是好福气。
这靠紧了皇后和小太子,想落个善终还是有希望的。太子将来念着他的好,打发他去给陛下守陵就是万幸。
唉,他这样的人也跟那臣子是一样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新帝的时候能落善终就是福气顶天了。
先帝时的中常侍,不就是被他踩下去的吗?
死的时候惨啊,都合不上眼。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心软,得罪人的时候也只觉得自己威风了得,如今渐渐有些后悔。
但给陛下当奴婢,就是陛下豢养的狗。
你首先得听话,得能咬人,得肯把陛下不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出去。
这狗不听话了,养它做什么?
多的是黄门挤得头破血流来给陛下当狗的,他哪能放松一刻?还是得逮谁咬谁啊!
好在陛下也给他留了路,叫他亲近皇后和太子。
说句诛心的话,这就比先帝有情义多了。
春陀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收起胡思乱想,望向殿中的刻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