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终于认出了这位让她有些眼熟的老太太。
在林玉麟出生后,她养父母对她的态度立马冷淡下来,嫌弃她累赘,邻居和林家的亲戚总会逗她说她本来就是捡来的,养父母迟早会把她丢掉。
她日日活在随时会被抛弃的阴影中,不敢提一丝要求,吃饭只敢吃一点点,夹菜也只敢夹跟前的素菜,因此总是饿肚子,长得面黄肌瘦,一身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了也没人给她洗,她就只能笨拙地自己洗,还不敢多擦肥皂多用水……
对面的张奶奶看不过去,常常会偷偷给她塞点吃的,有时候多做一碗面让她去吃,有时候塞个馒头、给几块糖果,还会让她去她家洗澡,教她洗衣服,给她缝破了的衣服。
林染没有饿出病来,并且还能维持整洁体面,都是多亏了张奶奶。
等她长大点能够帮忙干活,养父母总算对她好一点,但张奶奶依旧会时不时给她塞吃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上初中,张奶奶一家搬去了县里,后来她上高中,每周来回倒是曾遇到过他们几次,都是匆匆说几句话就分别。
张奶奶生来耳朵不好,只能听到一点点声音,因此说话发音也不标准,含含糊糊的,经人介绍嫁了个得过小儿麻痹症的丈夫,她一扫,就发现正在摘丝瓜的那个跛着一条腿,左手细小扭曲在怀里的老头是张奶奶的丈夫。
她惊讶极了,从河堤上跳下来:“张奶奶,张爷爷,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共就四个老人家加个孩子,就这么在这里收菜,也没见个壮劳力,这要是遇到丧尸一个都跑不了,不要命了?!
“你是阿染?”张爷爷认出她来也很震惊,“你咋一个人在这?”
“我该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搬去县里了?”丝瓜棚顶上有一条长得很好的丝瓜,矮小的张爷爷踮起脚也够不到,林染上前给她摘了下来。然后又刷刷刷几下把高处的丝瓜都摘了下来,帮忙放进麻袋里。
“害,一年前就搬回来了,就住在这边上。”
林染惊了,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她上了大学后也就寒暑假回来一趟,而且还要打工攒学费,也没个什么消息来源,这里离林家半个小时的车程,她不知道也正常。
经过交谈才知道,他们搬回镇上后,就带着小孙子在这种菜为生,这一片菜地都是他们家的。
“这不是听到广播说部队要来带咱走了,咱也没个存粮,那些店里的都叫人抢光了,没东西吃可不成,想着地里还种着东西,把这些带上能吃好久呢。”张爷爷说。
码头边上本身就没多少住户,末世之后,这一带的幸存者都撤走了,张家祖孙也跟着邻居们跑去镇上,躲在镇上的老年活动中心,那边挤满了在镇上没住房的人。
人多了消息也比较灵通,前天晚上广播能收到台了,上面市里要派部队来平县主持撤退行动,大家当然都要跟着一起走,于是就开始准备起来。镇上那些店都被抢光了,他们这样的老幼病残根本抢不过如狼似虎的年轻人们,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菜地。
“所以你们就这么跑过来了?”林染一边听着的时候,已经拿起锄头帮忙挖起红薯来。
最先认出林染的那个苏阿婆说:“是我儿子送我们来的,还好这边没那种怪物。”她一个儿子一个侄子,往常是在外面跑货的,这次正好回镇上,他们在镇上没什么人脉,这次抢物资中就抢不过那些拉帮结派的,把他们几个老的送到这里就离开也是无奈之举,他们还得去弄油,弄别的物资。
她儿子说了,林海镇虽然弄物资难,但去了市里更难,在这如果不攒点有用的东西,去了市里一家子就等死吧。
林染搞明白了,看了看快手快脚帮忙挖红薯的那个少年,那是张奶奶的小孙子张琪,今年才十四岁,一边挖一边好奇又带着点警惕地瞄瞄她。张家就老两口和这个小孙子在镇上,张家其余人在县里,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把这小孙子带在身边虽然危险,但放他这么小一个人跟着满天下去搞物资,老两口更不放心。而苏阿婆老两口有个儿子和侄子,另有儿媳、侄媳和一个七岁的孙女及五岁的侄孙。
孩子太小,就和妈妈们一起留在老人活动中心。
张苏两家关系倒也不是很近,只不过一个有地有粮,一个有人和有车,暂时结成了一个同盟,商量好了结伴去市里。
但林染用脚丫子都能看得出来,这其中张家处于绝对弱势,等地里的粮食变成了车斗里的一堆红薯,苏家要是有良心,那就带着张家祖孙三个一起走,要是没良心,半路把你踢下车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一个手脚不好,一个几乎听不见声音,还有一个才十四岁,瘦伶伶一个副身子骨,对方两个成年男子,说弄你就能弄死你。
林染脑海里转过这么一圈,随即意识到自己怎么一上来就把人想得这么坏。
可上辈子去了市里,她压根连听都没听说过张奶奶几人,她后来想起他们曾打听过,也没打听到半点信,还寄望于他们可能因为是县里出发的,和她不是一波队伍里的,也没安置在一个安全区,所以不好找。
但既然他们是从镇上出发的,那绝对最后被安排在一个安全区的,林海镇最后才成功活下去多少人啊,不可能打听不到,那么只能是折在路上了。
就连苏家,可能也是凶多吉少了,她没听说过有哪家人上到七八十的老人下到五六岁的小孩,一家八口全须全尾抵达市里的。
林染心里微沉,其他人她可以不管,但张奶奶一家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遇不幸。
林染一锄头一锄头翻着红薯,她技术不太行,伤了不少红薯,不过挖了几米后挖出经验来,伤的就少了,速度比一旁一起挖红薯的苏阿公快多了,张奶奶和苏阿婆就放下手里别的活,只管捡红薯,张爷爷弄完丝瓜也过来捡。
林染问:“部队什么时候来?”
“不晓得。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没定啊,得晚上回去听广播。”
林染记得前世镇上的人是在末世第八天撤出去的,整个场面混乱极了,她当时被丧尸咬了没几天,整个人昏昏沉沉,差点被养父母丢下,记不太清具体了。只知道救援部队是一路火力压制着丧尸才杀出去的,一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你们打算怎么走?”
“怎么走?跟着一起走啊。”苏阿婆有些不解,不过她这个人也是有点精明的。林染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的,身上衣服虽然脏了点,但一点不像其他人那样狼狈慌张,这会儿翻起红薯来有力气得很,怎么看都是个能耐的。而且张家对她有恩情,她在这帮忙翻红薯就证明她念着这份情,她这么问是想一起走,还是想帮忙?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和林家人待在一起,但……自家只有侄子和儿子两个男人,儿媳和侄媳要带孩子,遇到危险抵不上几分用,他们这些老的,真到了那时候,也就是豁出去自己给孩子们挣逃命时间的料。
如果林染是个有本事的,那把她拉上一起走,路上也多一份力量。
她于是浑浊的老花眼一亮,放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林丫头,你有啥法子?还是认识部队里什么人?从前阿婆可是常常照顾你家生意的,你要是有什么好路子,别忘了阿婆啊,阿婆一把年纪了也不贪命,就是你两个弟弟妹妹还那么小。”说着也是眼里泛泪花,这是什么世道啊。
难怪她认得自己,林染心想。
“我能有什么路子,不过是想看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你们一共十一个人,一辆车也坐不下,还要带上这么多红薯,而且这红薯目标这么大,难免不被哄抢。”
林染一说,其他人听着也愁得不得了,但手里丝毫不敢慢,一边干活一边做贼似地四下张望,生怕突然冒出来一头丧尸什么的。当真是胆战心惊地在抢收。
一个小时后,他们挖了十多编织袋红薯并几袋蔬菜,正好河堤上头也传来卡车的声音,一个男人出现在河堤上:“爸,妈,张叔张婶。”
这男人中等身材中等身高,看着三十多岁,但发际线已后移得厉害,正是苏家儿子苏大盛。
看到林染愣了下,接着看到这么多袋红薯又高兴又意外:“你们挖了这么多啊。定子,来帮忙。”
这下面菜地离上方河堤有一米多的落差,还没有□□,林染让把红薯袋放倒当做垫脚,让老老少少先上去,然后在下面帮忙递红薯袋,接着才爬上去。
上面路上停着一辆红色有些掉漆的中卡,车斗里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得红薯都快没地方放了,想来就是苏大盛他们收集来的。
一个正在往车上搬红薯的比苏大盛瘦些的男人,就是苏阿婆的侄子苏大定了。
林染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觉得这两家前世绝对是折在路上了,正当壮年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灰头土脸的,看起来都挺虚的,就算他们对张家祖孙不离不弃,遇到危险也不顶事啊。
想要保住张家祖孙该怎么做?
罢了罢了,她原本也是打算跟着大部队一起去市里的,就和他们一起走吧。
“天快黑了,咱们得回去了,嫂子他们得急了。”苏大定说,他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看了看林染,也没说什么,脸上有着焦急之色,也不知道老婆儿子在老人活动中心有没有被欺负。
苏阿婆也有些急:“地里还有那么多红薯……”
“明天要是还没走,明天再来挖。”苏大盛安慰老娘,他们今天过来得太迟了,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怎么都弄不到粮食,身边所有人都在准备着,随时都能拎东西走人的架势,担心明天部队就要来,到时候就真的没机会弄粮食了,他们这才在半下午还往码头跑。
林染看了看乌云更沉了几分的天:“走吧,看起来快下雨了,你们等一会,我去开自己的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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