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狄姜确定自己不会听错,一边凝神细听,一边追着歌声走去,等她走到小道尽头,拂开挡在身前的竹叶时,歌声也戛然而止,而面前出现的,便是香烛铺的张掌柜趴在素衣的李姐儿身上,正不停的晃动。
“你在做什么!”狄姜厉声一喝,将张全德吓了一跳!
张全德立即从李姐儿身上跳下来,此时便听他身下的李姐儿发出一连串的咳嗽,仿佛连心肺都要咳出来。
“我什么都没做,我在救她!”张全德惊魂未定,连连解释:“她刚刚要自尽,我想阻止她……”
“自尽?”狄姜眯起眼,走近他二人,发现这会李姐儿已经咳晕过去,她的胸和脖子上,各有一些青紫色的勒痕,正与张全德的十指大小相符。
“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全德面色一红:“我就随便溜达溜达……”
“溜达?”狄姜冷笑一声:“真会找地方,你可知老潘死了?”
“老潘死了?!”张全德大惊,面色由红变白,结巴道:“何时死的?如何死的?”
“先是被人勒死,而后抛尸河中,这会状元村里已经乱做了一团,四处在找凶手,李姐儿是头一号的嫌疑对象,你与她在一起……自求多福吧。”狄姜说完,张全德的面色已经可用苍白来形容,他颤颤悠悠的伸出手,想要探李姐儿的呼吸,狄姜打断他,道:“李姐儿无事,只是晕过去了,你现在立刻抱着她与我下山。”
“下山……”张全德摇摇头:“不可不可,我若下山,他们肯定会把我认作凶手!”
“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张全德大声道:“这李姐儿唱戏唱到一半,忽然服了个药丸,眼看她就要断气了,我是想要救她性命!”
“哦?什么药丸?”狄姜疑道:“是何种模样?”
“就是黑色的,指甲盖那么大点,我抠了她好一会的喉咙,没抠出来……”
狄姜听了这话,心下又是一沉,遂走到李姐儿边上,单手捏住她的面颊,将她的嘴唇打开,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发现并没有张全德所说的服药的迹象,倒是喉咙里有不少细小的伤痕,以证明将将他确实抠过李姐儿的喉咙。
狄姜叹了口气,道:“这些话你与乡长和村民去解释吧,你若就此一走了之,那以后就亡命天涯,再也有家归不得了。”
狄姜平静的说完,张全德的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他寻思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清者自清,他们不会冤枉我,你可要为我作证呐!”
“……”狄姜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会对大家说自己见到的一切,但是不保证这些话会不会对张全德带来不好的影响。
狄姜走在张全德身后,张全德肩上扛着李姐儿,这在平时若能接触到李姐儿的身体,他估计做梦都会笑醒过来,可这会他只觉得自己扛了个麻烦精,搞不好会带来杀身之祸。
张全德在心里求菩萨求祖宗,只求自己此次能安然度过,以后保证再也不想这些乌七八糟的男女之事了!
三人下山后,径直来到祠堂,村民们陆续得到消息,纷纷跑来围观。
狄姜将如何发现他们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大伙一听在山里发现了他俩,立刻乱做了一团,有人替老潘不值,也有一小部分人眼露欣羨,但不论大伙心中如何想,嘴上倒是一致的讨伐,直指着张全德的鼻子唾骂。
“好你个张全德,我看你是张缺德!”
“老潘平日对你不薄啊!”
“简直不是个东西!”
“大伙明鉴!我哪里是缺德啊,我这叫缺心眼!”张全德跪在地上,左右手连着开弓,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狠狠抽着自己的双颊,边抽边哭诉道:“我得了失心疯,被色欲迷了眼呐!我千不该万不该跟着李姐儿上山,但是我也没对她做过什么,不信你问她,看看我有没有越轨之举!”
“呸,她当然不会承认了!承认了你俩不就是坐实了奸夫淫妇的罪名,你当李姐儿是傻子,当我们大伙是傻子么?!”
“冤枉啊冤枉!我真的是凌晨听见屋外有动静,开了窗见着李姐儿偷偷摸摸的往山上去才一路跟着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呀!你们可得相信我,我最多是觊觎李姐儿的美色,但是绝没有害人之心呐!”
“肃静——”严三清朗声道,众人听话的安静下来。
严三清又道:“张全德的邻居在哪?”
“这这这,我和刘婶是他的邻居。”
严三清对刘婶子问道:“昨夜你可听见有什么声音?”
“不曾听见。”邻居老妇人摇了摇头。
“刘婶睡得那般死,她怎么会听见!”张全德大哭道:“刘老汉,您睡得浅,半夜还经常起夜上茅房,你肯定听见了,快帮我跟大伙说说!”
“没有,我也没听见!”
“刘老汉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垂涎李姐儿也有你一份,怎的这时候落井下石!”张全德哭叫不已,但那刘老汉一口咬定了没听见,就是没听见,凭张全德怎么唠叨都不改口。
“你还有什么话说?”严三清冷笑道。
张全德想了想,又道:“其实这条路,我一早就知道!李姐儿每年这时候都会到山上去,素衣素缟,从无例外!我好奇,才跟上去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哦?”严三清眯起眼,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闪躲的证据,可张全德煞有其事,又道:“昨日傍晚,许多人都见着了,李姐儿穿着素衣,发髻上还簪了一朵白花,可不就是准备上山去了!”
“可有人看见?”严三清朗声问了一圈,众人皆是清一色的摇头。
狄姜听到这,反而觉得稀奇了。
昨日她站在桥上,分明见着过往许多人都盯着李姐儿看,怎么这会子集体失忆了不成?
“我看见了。”狄姜朗声道。
“狄,狄姑娘!”张全德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恨不得爬到狄姜腿边抱住她的脚,就像一个不会游水的人在大海中遇见了一块浮木。
“狄姑娘,你要救我呀,昨日你也见着了,你还说我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我下桥就摔断了门牙,本以为这就是最大的灾祸了,没想到今日竟落了个奸夫的罪名,这会儿我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张全德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严三清沉思了一会,又道:“那你跟她上去,见着什么了?”
“可我……可我确实什么也没瞧见呐!”张全德有苦说不出。
狄姜见他这幅模样,委实不像说谎,但是他的行迹也着实可疑。
严三清和村中的族长几人讨论了一番,最后宣布道:“李姐儿还没醒,具体的事宜等她醒来再做审问,先把他二人关进祠堂,等我将此事报给县令老爷,让他派仵作来查验清楚了再一同发落!”
“是!”村中的壮汉得了令,拎起李姐儿和张全德便往里去,分别将他二人一左一右关押在了祠堂后院不见天日的石屋中。
傍晚时分,天青还雨,乌云缀在天幕上,一片连着一片,黑压压的气氛沉重压抑,让人的胸口都似堵了一块石头,头上也悬着一把重剑。不过大半日的功夫,老潘的死已经被传得十里八村人尽皆知,传言中更将凶手的手段渲染到极尽残忍之能事。
邻村的人得了消息便跑来打听,村头的柳姨见着许久未见的大妹子,连拉着她坐在屋门口叨叨:“听说啊,这凶手就是香烛铺的掌柜张全德,和李姐儿通奸许久啦,之前也被老潘撞见过几次,但是人老潘腿瘸呀,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张全德见老潘一直隐忍,便没了顾忌,时常送些小把戏去李姐儿家,一来讨她欢喜,二来便是堵老潘的嘴!”
“后来呢?”
“后来咱村子里不是来了个神医狄氏么,一会便将他瘸了十几年的腿给治好了!”
“果真?”
“比真金白银还真!那晚我们可都看见他在路上撒丫子狂奔呢!”柳姨唾沫星子飞了一嘴,擦了擦又道:“这老潘的腿好了当然就不干了,张全德便嫌他碍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与李姐儿合谋将老潘给害死了!”
“他也太残忍了!”
“可不是么!这还不算完~听说老潘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全身都泡烂了,那张全德不仅勒死人家,还将他全身都给捅得稀烂!尸体就在祠堂,我领你去看看?”
邻村的大妹子听了吓得脸色发白直摇头,连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怕十天半月吃不下饭!这事我可得跟我姨夫好好说说,让他平时检点些,别招些不三不四的人,等最后不慎丢了命去!”
“诶,快去,作风问题可严重了!我一会找刘奶奶再打听打听,她跟凶徒做了这么许久的邻居,肯定知道很多内幕!”
“好嘞!等打听到了什么别忘了差人与我支会一声~”
“没问题!”
这事在七大姑八大姨义愤填膺添油加醋的渲染下,成了近十年来最骇人听闻的凶案,大家纷纷要求将李姐儿和张全德一起沉河,直言此等狐媚娼妇绝对不能姑息。
问药刚回来,便听到以上对话,心中的火气更甚,心下道:“不管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这老潘家的名声可全被李姐儿败光了!我要是潘玥朗,我也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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