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了八角楼后,便见武瑞安早已将沿路的道路给封了,独自一人包下了整个八角楼。
“狄姑娘,我家王爷恭候多时了。”刘管教一脸笑意,领着三人穿过湖面的走廊,走向了八角楼的最顶层。
最顶层处,武瑞安已经着人布了一桌御宴,不论食材还是做饭的厨子,都出自深宫大内,与女皇辰曌享用着同一级别的待遇。
狄姜坐在湖水倒映的光影斑驳里,眼睛弯成了一汪弦月,书香和问药安静得立在两侧。远远望去,河边尽是幽幽碧柳,映衬衣着鲜亮的几人,落在旁人眼里,又成了一道新的风景线。
武瑞安一见到狄姜,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他夹了一块七彩的糕点落在狄姜身前的银碟之中,道:“狄姑娘,快尝尝这金丝玉露酥,是沈司膳最新研制出来的糕点,以百花为馅,入口香糯酥软,齿颊留香。”
“多谢王爷。”狄姜如坐针毡,面上的神情也不很自然,便没有动筷子。
武瑞安见了,立即关切道:“怎么,还病着吗?”
狄姜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
“那就先不吃。”武瑞安放下筷子,从一旁拿出一个锦盒,他打开锦盒,便见一通体碧绿的玉璧环躺在里头。
他又将手环递到了狄姜手中,道:“这是骠国使团进贡的玉臂环,浑体晶莹,细腻通透,灵气逼人,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玉璧环。此环就连素来眼高于顶的婧仪也瞧上了它,不过婧仪一听说本王想将它赠给你,便二话不说的割爱了。”
武瑞安细细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婧仪十分喜欢你。”
“是吗,民女也很仰慕昭和公主,”狄姜接过玉环来看了两眼,便摇头笑道:“这玉环自是顶好的,王爷也是顶好的,只不过用来配我……都实在是可惜了。”
“狄掌柜这是什么话?”武瑞安瞪大了眸子,惊讶道:“狄掌柜气度不凡,可为世间女子之楷模,何须妄自菲薄?”
狄姜不理会他的说辞,径直摇头道:“你且说这枚玉环,若戴在我的腕子上,那便是市井随处可见的充色玉髓,可若是戴在某位大家闺秀的手上,便是不可多得的老坑玻璃种,在旁人眼里,那能一样吗?”
“你不需要活在旁人眼里,你只需要活在我心里,你在我心中就是独一无二的!况这玉环有什么稀奇?竟惹的狄大夫不开心,不要也罢。”武瑞安说完,手一松,手镯便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段。
“呀!怎么将它碎了!”狄姜的面上充满了惊讶和心疼,连问药和书香惊了片刻,这会儿,反倒是玉的主人武瑞安一脸淡然。
他道:“狄大夫不喜欢玉,下次我便送些旁的来。这大千世界,总有你喜欢的一件。”
狄姜连连摇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通,于是挥了挥手,示意问药和书香出去。
二人想看一眼,撇撇嘴,没说什么便下到了二楼,与楼下候着的管家婢子站在一起,悄悄偷听。
二人离开后,狄姜便拉着瑞安坐在矮凳上,大有一副主母教育儿子的意味。
武瑞安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狄姜却坦然地一笑,道:“王爷,问题的关键不是您送了我什么,而是送东西的人不对。”
“原是狄大夫不满意本王?”武瑞安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狄姜顿了顿,道:“王爷了解我吗?”
“当然了!你可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只是因为这个?可真正救了你的,是梅姐。”
“梅姐的情谊本王此生不敢忘,但本王对狄大夫却是与她不同的。”
“嗯?”狄姜一怔:“你对我有何不同?”
武瑞安想了想,便郑重道:“本王尊你敬你,疼你爱你,费尽心思讨好与你,还不敢轻薄了你……”
“听上去倒是对我礼敬有加,”狄姜点了点头,又道:“可民女究竟做了什么,能得到王爷如此厚爱?”
“你……你比旁人温婉,大方,漂亮,朴实,不畏强权,不势利,不拜金……”瑞安每说一个词,便听楼下传来一阵笑声。
笑声不止是问药发出来的,就连书香都在低头窃笑。
“停,够了,不要再说了。”狄姜连忙打断他,揉着太阳穴道:“你说的这些,都与我相去甚远,可能是您误会了。”
“本王怎么会误会呢?本王绝对不会看走眼!”
狄姜见瑞安一脸笃定,不得已,只得叹道:“既然如此,民女想问王爷一个问题。”
“狄大夫请讲。”瑞安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狄姜看着他诚挚的双眼,幽幽道:“钟道长可以为我散尽一身修为,你呢?你愿意为我舍弃皇子的身份吗?”
瑞安半张着嘴,过了片刻才道:“王爷的身份只会令你我二人锦上添花,又为何成了阻碍?”
“身份殊途,天差地远,门不当户不对,如何相爱?”不等瑞安说话,狄姜又接连道:“就算你一时冲动,可以为了我放弃王爷的身份,但您又能保证从此以后不拈花惹草,身边只有我一人吗?或许现在可以,但五年后呢?十年后呢?待我容颜尽老,芳华不在,我之与王爷您……又会是怎样的存在呢?”
狄姜说完,二人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狄姜抬眼看着河边的柳絮,还有一束束嫣红的杏花,突然想起,或许也是在这样一个杏花红遍的时节,武菀颜遇到了沈梓墨,一笑倾人国,一笑终身误。
“我给王爷讲一个故事吧。”狄姜淡淡道。
武瑞安点了点头,侧耳倾听。
“曾经有一大户人家的千金爱上了一个穷书生,并且不顾父母兄弟的反对,毅然决然的和书生私奔了。书生对她言听计从,可她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脾气使然,十几年来对书生颐指气使。就这样,再坚定的爱情也迷失在了柴米油盐之中,书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留下小姐孤苦无依,有家归不得,有苦说不出。是谁负了谁吗?其实并没有,他忍了她十几年,可爱情之初一切美好的幻想,终还是敌不过岁月的侵蚀。”
狄姜言笑晏晏,道:“故事与你我而言,便是身份换过来了,道理却是不变的。”
“这断不可能!本王绝不会辜负你,既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对你颐指气使,我会把你放在手心里,待你如珠如宝。”
“一时的情话我听的太多了,比你还要笃定的人我也见过许多,可结局并不是那么美好,”狄姜摇了摇头,笑道:“王爷,我不想委屈了你,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狄姜告退。”狄姜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八角楼,在众人的惊愕中,决然而去。
武瑞安并没有追上来,问药愣愣的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坚定决绝的背影,这才明白,她一直以为的掌柜是因春来了而思春,其实不是。
掌柜的不是思春,她只是很单纯的思钟旭,旁的人啊就算再优秀,对她来说也只是个麻烦。
八角阁楼上的一席饕餮盛宴,便再次付诸流水,武瑞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喝光了壶里的酒,又吩咐管家把地窖的存酒都搬了来,一直喝到了第二日才回府。
此后,武瑞安便好长一段时日没有来过见素医馆,想来是那日的一席话,足够他好好细想一段时日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没有旁人来打扰,狄姜又日日闲在店里,但比前几日已经好上许多。她最近经常去山里采药,空了就去给附近的小妖精看病,有时候心情好竟连诊金都不收了。
面对狄姜这一变化,问药和书香都表示十分惊奇,但是也十分开心。
至少……狄姜又重新“活”过来了。
就在店铺一日日恢复正常运转,太平府百姓安居乐业之时,辰皇一纸诏书,打破了各方平静。
武王瑞安自请从军,被辰皇封为少将军,派往边关驻守。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在见素医馆的门前候了一整夜,他想着古来征战几人回,他想来与她告别。
屋内的烛火映着他坚毅的容颜,他甚至在想,如果狄大夫再见着自己今日的模样,会不会就相信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纨绔子弟了?
他这样做只是想证明,证明自己不是只会流连花丛。他想变成熟,让她知道,他也可以斩断情根,六根清净,也可以为自己心爱的姑娘忠贞不二,变成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儿。
从此,他再也不会是太平府中那个不懂世故,日日享乐的悠哉王爷了。
等待他的是将大漠孤烟和黄沙漫天,还有外军进犯之时,漫山遍野的马革裹尸,累累白骨……
春雨连绵落下,沾湿了他的衣襟和鞋袜,他索性将伞丢开了去,在雨里站了一整夜,直到狄姜屋内的烛火熄灭,他都始终没有勇气敲响医馆的大门。
他怕。
怕自己再见她一面,就没有勇气再离开。
第二日,太平府十里空巷,大半的女子都去为这位风流王爷送行,就连狄姜也不例外。
狄姜坐在城门的最高处,在没有人能看见她的地方,手中握着一只开得明艳的春海棠。
女子山呼海啸般的哭嚎愈来愈近,她低头,便看见皇子的车队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缓缓驶出。
狄姜素手一掷,那束海棠便落在了武瑞安的车架之上。
离愁别绪,顾自难当;
望前路漫漫,各自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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