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沉沉的夜色中,月如清辉,在廊前落了一层薄薄的光华。
不远处的墙角之下,福全猫着腰,跟在南宫溪身边,大气都不敢喘。
福全觉得最近皇帝陛下老是阴晴不定的,先帝还魂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让人猜不透他想干嘛。
之前陛下嘴上说着不管嘉和公主,让太后来处理,这不还是跟来了?
可来了之后,陛下又不现身,只是躲在一旁,偷听了太后跟王妃的谈话,然而听着听着,不知为何就生气了。
福全心里苦,只能安慰自己,还好陛下生气之后不乱**,这点倒是比先帝强上不少。
南宫溪眉心微皱,沉默了良久,冷笑一声:“无聊。”
眼见得南宫溪就要拂袖而去,福全忙问道:“陛下可是要回宫歇息了?”
暗处不知从哪倏然蹦出一只受了惊的野猫,猛地跃上了宫墙,惊起一阵声响。
南宫溪停下脚步。
“你觉得一个人想教一只猫或是一条狗做事。”他侧身回首,没有没尾地问福全,“有意义吗?”
福全愣了一下,茫然摇头。
南宫溪的嘴角重新浮现出清浅的笑意,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福全胆子便大了些,又思索了片刻,试探道:“陛下可是喜欢猫犬?听闻西夏驯养的虎斑犬勇猛异常,是打猎的好手。”
“不算讨厌。”南宫溪收敛起笑意,漫不经心地回答。
换句话就是说也不算喜欢,福全敏锐地捕捉到了言外之意,他本想继续拍拍马屁,提一嘴养虎斑犬的事情,闻言适时闭上了嘴,不敢再问。
南宫溪接着又道:“畜生终究只是畜生,驯养得再好也变不成人。”
福全感受到了他眼里的冷意,缩了缩头。
南宫溪神色柔和下来,他遥望天际,今夜月明星稀,夜色正好。
“天要变了,回去吧。”他摇了摇头。
牵一发而动全身。
随意改变,往往会导致更坏的结果。
————
天气渐渐转凉,这几日天天落雨,难得见到一回好天气,日光缓缓地流动,瓦楞上残余的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落下来,伶仃的声响回荡在空旷冷寂的大殿中。
木念雨今日有些困乏,这样的天气正适合赖床,她殿中的锦被每次都要提前熏好,暖呼呼的,柔软又舒适。
她懒懒散散地窝在塌中,直到再次被人从睡梦中唤醒。
宫中素来没人敢来扰她,只有一个人除外。
果不其然,又见福公公陪着笑脸道:“太后娘娘,陛下派人来,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木念雨这次不但没动怒,反而有些兴奋。
左右她也闲得无聊,被困在这个任务世界,短时间内看不到出去的希望,不如找点儿事做。
听闻南宫溪最近很是勤勉,每日下朝后,还要召集一些朝臣到御书房议事,现在算算时辰,他应该刚下朝不久,现在派福公公来宣她,应是有什么要事要找她商议。
木念雨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大事,料想应该又是与和亲有关。
不管怎样,那日她既然下定决心要保一保嘉和公主,就决不食言,今天无论南宫溪怎么说,她都一定不会答应和亲一事。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外邦夷族,本是皇帝分内之事,推到女子身上算什么本事?
她如今身为太后,皇帝的亲妈,定要好好教导他为君之道。
木念雨抱着搞事的心态,挺着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到了御书房,准备去骂架。
哪知道一进御书房,她就觉得里面气氛有些不对。
御书房内不止南宫溪一个人,还有好几名熟面孔的朝廷重臣,都是站队太后和皇帝的保皇党。
他们脸色都很不好看,精神十分萎靡,见到她后,勉强行了个礼。
木念雨满脸狐疑地坐于珠帘之后,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这怎么搞得像是大业快要**了,现在通知她来参加丧礼似的。
待她坐稳后,南宫溪神情冷硬:“开始吧。”
一名内阁阁员便举起奏折,念道:“近来南方多地连日降雨,越州更是连降十日,地方官员呈奏,当地已有洪涝之灾,山林崩落塌陷……”
他声音有些发抖,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读:“去年朝廷拨十万两白银修的堤坝,在一夜之间溃堤……”
木念雨呛了一下。
南宫溪扬手,示意他下去,旋即又上了另外一个官员,展开另外一本奏折。
“豫州连年饥荒,大量流民占山为王,落草成寇,为祸民间,至今已聚至四五万人,似有**的迹象。”
木念雨倒吸一口凉气。
又一名大臣也随之上前,他浑身僵硬,半晌才嗫嚅出声。
“西夏突然发难,此刻已于潼江关外,沿江布下二十万大军,兵力充沛,千帆待发,意图剑指大业。”
……
木念雨头都听麻了。
大业还没**真是个奇迹。
这些个大臣轮番上奏,活像是排队上去念悼词的。
她是不是也应该表达点儿临终关怀?
也别怪她太过灰心,只因没人比她更懂眼下的朝堂。
她穿进来之前,原身已经把朝政霍霍得差不多了。朝内外戚把持,党同伐异,又总是重用一些浑俗弄臣,成日里贪赃枉法,搞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
有点儿心气的良臣早就跑路了,归顺了南宫瑾阵营,尤其是武将,如今保皇党虽还得势,但基本是些文臣,平日里耍耍嘴上功夫还在行,其他是干啥啥不行。
“距西夏上次挥师来犯,已隔数十载,如今西夏兵锋正盛,而我军常年与北狄交战,多有疲敝……”
“西夏不过虚张声势,不必理会,如今匪类猖獗,应集结兵力,全力剿匪。”
“越州知府为了瞒报决堤一事,甚至不惜加害巡察御史,将百姓安危置于何地?如不尽快处理,恐民怨激荡啊!”
这些大臣嘴上说得好听,不过都在互相推诿拱火。皮球踢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主动**,揽下责任。
木念雨安静地坐于帘后,听了半天都没吭声,眼底里满是嘲讽。
跟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处理好国家大事呢?
正当御书房内吵得不可开交之时,突然又有人来报:“陛下,出事了!青州急报!城中爆发瘟疫,灾情严重!”
此话像是一击重锤,将御书房内本就摇摇欲坠的争论彻底砸碎。
木念雨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她抬头望向窗外,透过窗口的珠帘看到更为遥远的天空,只见空中阴云密布,蕴含着风雨欲来之势。
各地天灾频发,农民起义起此彼伏,又有西夏北狄虎视眈眈。
她隐隐有种预感。
正是因为她强行改变了剧情的走向,才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她随意扇动一只蝴蝶的翅膀,刮起了一阵风暴,然而受苦于风暴之下的,都是普通的百姓。
终于有大臣看不下去,提议道:“疫灾来势汹汹,刻不容缓,不如让冷王去青州赈灾……”
可惜他立马就遭到了其余人的质疑。
“下官以为不妥!”
接二连三的,更多人站出来质疑。
“下官也认为不妥!”
在座的朝臣都是保皇党,心中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谁去赈灾都可以,但绝对不能让冷王去。冷王在朝中本就势大,若又让他立下功劳,成为民心所向,皇帝的脸面何存?
一个威严的女声不期然地从帘后飘落。
“那众卿可有人自愿前往赈灾?”
上一秒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瞬间安静如鸡,御书房内落针可闻,无人敢应。
木念雨端坐于帘后,轻嗤了一声:“既然无人,就宣冷王来领命罢,即日启程前往青州赈灾。”
“太后娘娘!不可!国家大事,岂可儿戏!”
木念雨反驳道:“赈灾更不是儿戏,若处理不当,轻**心不稳,重则后患无穷!迟迟不去解决,再拖下去,生出别的变故,势必引起暴.乱!”
指望这群酒囊饭袋去赈灾,不如寄希望于南宫瑾,这个男主角狗虽狗,好歹有点儿真本事在身上。
木念雨一番话说得那人是哑口无言。
另一阁臣出来打圆场道:“眼下西夏也来势汹汹,不如先让冷王领兵坐镇潼江关,至于青州时疫,令其即刻闭城,等待朝廷支援。”
其余人纷纷表示赞赏。
木念雨知晓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下令让青州封城,无非是想让瘟疫截断在城内,等时间一长,便可等它自行退去。
可这样的话,就等于变相放弃青州城中的百姓,瘟疫肆虐之下,城中百姓不知道会死多少,恐怕等不到朝廷支援,就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简直是草芥人命!
木念雨怒不可遏,呵斥道:“如今民间恰逢大旱,流民起乱,而今又遭瘟疫,百姓受苦,民心不安,如此才更需皇族坐镇,上慰天颜,下安黎民,怎可这样随意处置,放任不管?”
“可冷王包藏祸心,怎可再委以重任?”众臣窃窃私语。
木念雨刚欲再次斥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顿住。
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前去赈灾……
既是皇族,又比南宫瑾更有威信。
但她不敢开口。
她眼光流转,视线越过重帘,望向坐于最高处,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