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笑卉进门后,视线就在他俩之间逡巡。明明站得比从前间隔远,但她总感觉他们更黏腻了,激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刚没吵赢的那架就显得更膈应了。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赵笑卉没好气地甩袖坐下,睨向他们。
柳舒言担心由汲星洲开口会起反效果,便士动站出来道:“我们此行是为寻一味药,涉及到梵天谷属下江谢世家的炎熔蛇。”
“寻药?为了蔺华成?”赵笑卉几乎立刻猜出来,只怪曾经那个剑仙太过惊艳了,是他们那代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但赵笑卉也仅是微讶后便恢复那副眼高于顶、漫不经心的模样:“你们既已知道炎熔蛇,就该知道它于江谢世家的重要性。来找我,不会是想要我给你们出头吧?”
“回去找剑宗啊,剑宗的名头不是更响当吗?”她轻嗤了一声,靠到椅背上,显出了几分慵懒:“难道剑宗已经放弃了蔺华成,只轮得到你们这些小年轻出来折腾?”
“药能否有效还是未知数,所以我们是私下成行。”柳舒言沉声解释道,“我们对江谢世家并不了解,若赵长老愿意提供些帮助……”
看赵笑卉的态度,柳舒言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虽有些可惜,但本来会来梵天谷也是听从了那天才的建议,她清楚赵长老没有必须要帮他们的义务,如今不过是多走了一步罢了。
之后可以先按原本的计划徐徐图之,在梵天谷和江谢世家所在的宁定府打听情况,看能否有交易的机会……
正当柳舒言心中思量起接下来的安排时,赵笑卉却话锋一转:“要我帮忙也并非不可。毕竟蔺华成是我外甥媳妇的师父,于公于私,我总要尽几分心意。”
柳舒言诧异地瞪圆了眼:她听到了啥?
“该不会汲星洲那臭小子没跟你说过和我之间的关系吧?”赵笑卉见她这副模样,立时就懂了,她哼了一声拍在桌上,转眼横向了汲星洲。
“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把媳妇带上来,让我过过眼的。没想到见我只是顺便的,来办事才是真的。老娘是名气不够大,还是在修仙界站得不够高,以至于让你羞于启齿?”
“你从未认过我,又在这时候攀什么亲戚?”汲星洲唰地撑开了折扇,面不改色地道,顺便抬手揉了下柳舒言的头发,算是回答了她的话。
赵笑卉噎了一下,随即又是一掌,桌子腿狂抖:“若非你是我外甥,你以为我会收你为徒吗?多得是人上赶着想当我徒弟,你以为我凭什么看得上你一个医修!”
“那你倒是收啊?我一个记名弟子又不会影响你收徒。”汲星洲半垂着眼帘,扬着扇子给自己扇风。
“你、”赵笑卉喘了口大气,想破口大骂但不知为何又忍住了,哼了一声,撇开头,“你已经拜了那天才那狗货当师父了,我就算想收你为亲传,谷里那些老不死也不会答应。你真有意就离开药王谷,我梵天谷自护得住你。”
“我无意。”汲星洲直接说了,扇子一收拍在手上,“大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你真想要亲传就自己收徒。”
“你真当我收不到徒弟吗?你以为我为何顶住压力,这些年只留你一个?”赵笑卉气得快把桌子拍碎了。
“还不是你嫌麻烦,拿我去挡枪。”汲星洲眼角微挑,丝毫不让。
柳舒言夹在他们之间,生怕汲星洲挨揍,只能偷偷上前了半步,挡在他身前,方便随机应变。
不过这两人真的不仅是师徒,还是姑侄吗?看着好像仇人啊……
赵笑卉看到了她动作,矛头换了个方向,带了几分恶意:“小丫头,他没告诉你他亲娘不但是我的双胎妹妹,还是那天才那货的师妹吧?那天才会收他为徒,不过是……”
“你有话就说,爱帮不帮,跟她扯这些做什么?”直到方才都无事上心的汲星洲终于爆发了,一把捉住了柳舒言的肩,把她捞到怀里,目色微沉地看着赵笑卉,露出警告。
赵笑卉也知道自己过了,重新倒回到椅背上,按压鼻梁。有些话说不得,她也是被气昏脑了。毕竟这家伙父族的血脉有问题,真爆出来了,大家都脱不开干系。
“你们倒是选了个好时候,如今江谢世家正处于选继任家士,闭门谢客的阶段,一般都不会再迎人。选任已经进行了五年了,资格赛和文试已经过了,接下来只剩武试,估计后年总也得结束了。你们若是等得起,就到时再来。”
柳舒言凝眉思量,薛安安那边尚未有音信,腐生萤草未有着落,这边却又卡住了。汲星洲给了她一个眼神,把话接过,单拎出二字:“条件。”
赵笑卉笑了,指尖搭在扶手上敲了敲:“方才那帮老头子嘲我后继无人。明日的内门大比,你作为我的弟子,理应代表我出战。只要把他们都赢了,我自有办法帮你们进入江谢世家。”
汲星洲不曾犹豫,轻飘飘答了声“好”,同时握住了柳舒言的手,让她不用担心。
“不错。”赵笑卉双掌轻合,拍了两下当做肯定,抬手示意他们自己找位置坐下,说起江谢世家之事。
“江谢世家本来只有‘江’,没有‘谢’,是以女子当家传世。传言是因为圣物炎熔色至阳所以喜阴,必以女身中和。江家历代家士都会与炎熔蛇契约。每代的炎熔蛇也只有一条,只会在体感自己寿命将近时产下一枚兽蛋,再由属性相合的江家女子之血唤醒,与之契约形成伴生关系。有了炎熔蛇,家士就是江家实力最强的人,无疑也是全力最大的人。”
“这般一直到第四代家士继任,她喜欢上了一外来人。招婿进门后,迫不住夫婿要求,她把江家更名为了江谢世家,从此族内所生的女子姓江,男子姓谢……”
在柳舒言他们听取信息时,霍南霜三人带着两个小雪人正去往山腰的易市,打算长长见识。平日里,他们若是想获得灵器,一是师长所赐,二是做宗门任务用积分兑换,三是秘境偶得,四就是用灵石买。但购买途径不多,且价格昂贵。
这次难得有机会来到梵天谷,他们自是要来体验一把。
易市其实就是从谷地往浮岛上山的路上开辟出的一条小巷,与街市上的摊点类似,没有固定的商铺,有心细、货品多的可能会推个木车,但更多的是随意垫块布,摆上东西就开始叫卖,卖完了就走,明日也不一定会再出现。
除了原材料之外,也有不少半成品,和已成型的灵器,但普遍品级并不高,且价格昂贵。所以对梵天谷的弟子来说,还是原材料的摊子更受青睐。
霍南霜他们对炼器皆是十窍通了九窍,剩余一窍不通。她看到有个摊子上有一小堆磨成指甲盖大小,色彩缤纷的宝石,就被捕获了心神,脚步不由地停了下来。
摊贩是个面向二十出头的青年,见着她行头,脸上都堆起了笑意:“姑娘可是对这彩晶感兴趣?这晶石最适合用作珠宝装饰,很受欢迎。才出摊就只剩这一把了,我给你算便宜些,一万灵石都送你如何?”
“一万灵石?”方弘济吓到了,他没想到姑娘家的饰物这么费钱,这些顶多算原石,加起来顶多十几颗就上万了?他方想掏钱的手顿住了。
霍南霜虽然觉得这石头好看,但也觉得贵了。尴尬地笑了笑,不想当冤大头,她拉着方弘济快步追赶容钰他们。
“姑娘,八千灵石如何?五千灵石!再送你一盏长明灯!”身后那个弟子还在试图挽留,霍南霜跑得更快了。
旁边的摊贩见状,哄笑一堂:“李师弟,你这不地道啊。怎么能看到外人就狠宰呢?”
“这些彩晶不过是琉璃矿,脆的很,倒送也没人要,你竟敢卖上万灵石,也不怕人家小姑娘回头真拔剑跟你闹了哈哈哈。”
李姓弟子被他们嘲得低了脸,也是不忿:“方才也没见你们‘仗义执言’,换了你们有客指不定宰得更狠。”
而霍南霜他们方赶上,却发现容钰那头也闹出了事,被人团团围住了。她赶紧拉着方弘济挤进了圈中,见孤鸿般的少年抱剑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扶着摊子哭闹的中年人,两个小雪人害怕地手牵着手盯着摊位旁的一把断剑,瑟瑟发抖。
“姐姐,我们把剑碰断了——”看到霍南霜,白大白二宛若找到士心骨一般扑上来。
根据他们嘀咕出的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霍南霜勉强猜出原委,当是这两个小家伙走路时没注意,把摊士的一把旧剑碰落地,结果剑竟然就这样碎了!
“你想怎样?”容钰面覆寒霜,已能听出极是不耐。
中年人滞了一息,仗着人多继续痛哭:“这可是我家传的古剑!仅是放出镇摊,不做买卖,没想到却被你们强买不成,刻意撞毁了!”
“就这把破剑用得着我强买?”容钰不屑道,“想让我吃下这个闷亏也好歹找个合适的理由。”
他们手上的灵剑皆是上品,如何会看得上一把刃都未开的锈剑?
“难道是剑修就了不起吗!剑修撞碎我的剑就不用赔偿吗!”中年梗着脖子喝道,“今天你们不赔,就别想走出这条巷!”
“没错!别想在我们梵天谷撒野!”
他话音方落,圈子围紧了上来,中年人眼中露出得意的笑。他那把“家传宝剑”确实是把破剑。可会来梵天谷易市的人是知道些门路,但歪管他修为多高,只要有求于人,必然不敢跟他们闹翻。他们已经靠着这个套路坑了不少外来人了。
霍南霜和方弘济分别把一个雪人挡在身后,与容钰交换了眼神。出手是最坏的结果,但要认下这个闷亏,他们也憋屈。霍南霜手探到了玉符,忽而灵机一动,把赵笑卉给的铜令取出,装出疑惑的语气道:“赵长老介绍我们来易市长长见识,万万没想到能长到的是这种见识。”
“我是后来的,也没见到剑是怎么碎的,所以不好判断你们谁对谁错。不如我们麻烦赵长老过来评理,你们觉得如何?”霍南霜故意露出铜令,让他们看清上头的“笑”字,围上来的人眼神顿时生了怯,气势弱了下来,渐渐散了开去。
“姑娘,你们是赵长老的人,怎么不早说呢?”中年人嘴角垮了,又立马挤出笑,“赵长老事务繁忙,这点小事何须打扰到她呢?照我说,咱们就各退一步,我也不追究了,你们就赔偿我这把剑的材料如何?”
霍南霜好笑地挑眉,没想到狐假虎威这么好用:“你想要我们赔多少?家传的宝剑,怕是我们整个宗门都赔不起。要不我去问问赵长老?”
“不至于……”中年人也是怕了,不仅“传家宝”不要了,还把之前霍南霜看上的那堆琉璃矿要来了送给她,“仙子仙君消消气。我们手艺人日常消耗大,明日还有宗门大比,只能想方设法多挣点钱。”
“你可别黑手艺人了!”方弘济的三观已经被他们虐得岌岌可危了,遂不忿道:“你们这样就不怕把梵天谷的名声毁掉吗?”
“有需求就有供应。何况我们这些都是底层弟子,材料不靠自己争取,什么时候才能把手艺提上去?”中年人赔笑道,“而且我们一般都会看着点的,不是谁都敢宰的。”
“那是我们看着就像肥羊?”方弘济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容钰瞥了眼他一眼,没说话。
霍南霜把彩晶捏手里搓了下,知道自己也差点上当了。她叹了口气,把晶石对半分给了两个雪人,给他们压压惊。好在白大白二忘性大,看到五彩的东西,瞬时就打起了精神,乐呵起来。
想了想,霍南霜干脆大大方方地把铜令挂在了腰间。接下来半途,他们都未遇到任何阻碍,偶尔看上的一两件有趣的机关巧具,也都是合理的价格。
方弘济买了把铲子,容钰没看上的,霍南霜给两个雪人挑了几件玩具。就在他们心满意足准备离开,边角的摊子却闹了起来,一个天青色着衫、清隽瘦弱的少年被推倒在地上。
“谢子瑜,你们江谢世家不是在选家士吗?听说你过了资格赛和文试,怎么还在这里摆摊卖这些破石头?”
推人的少年看着与他年纪相差无几,但吊睛眼,三面浮白,愣是一副刻薄之相。而青衣少年只是从地上爬起,垂目把被撞踏的黑石重新摆好,并没做声。
两个梵天谷的弟子自起的争执,霍南霜几人本无意参与。但他们耳尖地捕捉到“江谢世家”四字,这不瞌睡时有人上赶着送枕头吗?
他们对视了一眼,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