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莫终于从林家二少爷的身体中挣脱了出来。
他没有急着走,因为眼前的场景已经变了。这里不是栖霞派,而是荒芜的旷野,前方还有一条宽阔而湍急的河流。硬要说的话,倒是有点像阴间的轮回之河。
我该往哪里走呢?
林莫有点发愁,他可是刚刚才在徒弟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不会迷路的。若要是走错了地方,岂不笑掉他们大牙。
对了,我吃过转魂丹,应该不会迷失在这种地方……吧。
这么一想,林莫立刻仔细地查看起四周。最后,终于在地上的枯草间寻到了一条半透明的蛛丝。
这应该就是线索了,名侦探林莫立刻作出了非常精妙的推理——我只要沿着它走,就能找到出路啦!
蛛丝歪歪斜斜,一直延伸到轮回之河中,林莫趴在岸上瞅了半天,都无法确定这是因为蛛丝被河水冲断了,还是说目的地就在河水底下。
要不要下去试试呢?林莫有些踌躇——对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来说,贸然进入这不知深浅的河中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又看了看那涌动不休的水流,却猛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河面上,没有自己的影子。
林莫心中悚然一惊!
水面上倒映着阴沉的天空,倒映着水边的枯草,却唯独没有站在岸上的林莫。
在这无人的旷野上,连风的声音都被稀释在空中,能传至耳边的只有永不停歇的水声,还有林莫的自言自语。
“吓死我了,呼。”他拍了拍胸口,“差点忘了我现在是鬼了,难怪看不见影子。”
……
林莫喘了会气,等心情平复下来之后,便一头扎进了河中。
就在林莫被自己吓个半死的时候,祝小九正经历着无比艰难的时刻。
对外,他要想办法赶走炎斛与欲可情;而对内,他又要掩饰住自己内心中正在掀起的惊涛骇浪——他在剧烈地动摇着。
这真是最糟糕的状况了。祝小九原本是打算等林莫复生后就向元莱坦白,可这件事突然被炎斛赤裸裸地摊开在两人面前,一下子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说实话,元莱现在怎么想,祝小九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只希望元莱的表现不要太激动,万一露出什么马脚,便可能会赔上三人的性命!
“哈,你什么时候也敢揣测起本尊的事情来了。”冷汗顺着脊背一点点流下,祝小九暗暗咬牙,仍然坚持着一张狂狷邪气的脸。
“大人恕罪。”欲可情笑嘻嘻地接过了话,“炎斛不过是老实了点,魔君大人可不要往心里去呀。”
——被他发现了吗?
祝小九高深莫测地看了欲可情一眼:“你倒是老实。”
“呵……老实人总是吃亏,我可不想当老实人。”欲可情笑道。
炎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不过,魔君生气这一点他倒是清清楚楚,便也告罪道:“大人息怒,属下……”
“够了。”祝小九不敢再拖,沉吟片刻,便将刚刚想起的事情吩咐下去:“你们重回一次魔界,看看那里情况如何。若有机会,便为本尊收拢势力,再谋大业!”
这样一个无目标无期限的任务,祝小九觉得怎么也能拖一会儿,至少能骗得过炎斛。至于欲可情……他在想什么,就算是祝无君都不见得知道。不过,既然对方现在没有揭穿他的打算,祝小九也就先放到一边了。
魔君向来要求属下令出必行,炎斛也养成了很好的习惯。
“属下遵命!”他复行一礼,便一手拽过欲可情,二人身形一闪,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两个人终于走了,然而祝小九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紧张了。
他直直坐在原地,冷汗已经将后背沾湿,可是却连动都不敢动。他的背后传来一阵针扎一般的痛感——
那是狂燃的怒火与躁动的杀机!
“我……”祝小九不敢去看元莱的表情,他不知道当元莱真正发怒时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是平时,他或许会饶有兴趣地观察一番,可此时,他只能将头深深地低下,恨不得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他真该早点说的。
祝小九咽了咽口水,将要说出的话语有千斤重,他要很努力才能将它们讲出来:“确实,是我——”
“当然是你!”
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对方全然没有给他辩解的余地,可是祝小九的脸上却没有悔恨与痛苦,只有莫名的诧异:“咦?”
“咦什么咦!”那个声音愤怒地吼叫着,“你还好意思说让我高了一点点,分明是矮了一大截!孽徒,真是个孽徒!”
“哈?”祝小九终于转过了身,他看到林莫正火冒三丈地站在那里,而元莱则坐在一旁,一脸凝重又同情地看着自己。
“师尊,你醒过来了!”祝小九不由惊喜道。可他刚刚高兴没多久,就意识到了林莫方才的话,笑容也渐渐收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小九那么努力,可是师尊一醒来就骂我……”
“呵呵。”林莫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扭头要元莱去将孟怜枝请进来。
待元莱离开后,林莫才招手让祝小九过去,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又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柔声问:“小九啊,怎么样,发现问题了吗?”
祝小九如至云端。时隔这么久,他终于真真正正站在了林莫身边,俯视着那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熟悉脸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心中是如此喜悦。
“师尊真好看。”他由衷道。
“那是自然。”林莫非常受用地点点头,又问,“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林莫这么一提他才发现,之前还不觉得,可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自林莫身上散发出来。这身躯毕竟是灵花所制,天然带了一点阴阳花的淡雅气息,让人联想到幽谷的清泉,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师尊还变香啦!”祝小九乐呵呵地说,“很好闻。”
林莫一听,也立刻伸出胳膊嗅了嗅:“唔,还真是……”
其实林莫并不喜欢这一点,但仔细一想,他心中不由暗自庆幸。当初阴阳草结了一黑一白两朵花,其中黑的那朵孕育种子,应该是雌花,而这朵白的大概就是雄花了——就这样,林莫巧妙地运用初中生物知识,成功化解掉了心中的别扭感。
“嗯,虽然你说得不错,但还有一个问题。”林莫已经被祝小九这番接二连三的打断弄得没脾气了,只是叹口气,戳戳祝小九的肩膀:“你就没发现,你的个头居然比为师都要高了吗?”
“那是因为小九长高了嘛。”祝小九理所当然地道。
林莫已经放弃了跟他交流的欲/望,正想直接动手,却突听身后大门一响,元莱与孟怜枝走了进来。
于是,林莫立马转过身,脸上挂满了如春风一般的和煦笑意。
“孟道友。”林莫郑重行了一礼,“林某此番得以复生,全赖道友鼎力相助。感激之情,实难言表!”
“林前辈……”孟怜枝怔了怔,俏脸微红,一时间竟不敢接触林莫的目光。
眼前这个人实在是……超乎她的想象。虽然孟怜枝也见过祝小九炼制出的身躯,可那不过一具无知无识的肉身,哪里比得上眼前的真人呢?
然而,她毕竟是心性坚毅之辈,很快就从迷离恍惚中清醒过来,大大方方回了一礼:“祝前辈于栖霞派照拂颇多。此等大恩,我派自是要全力以报。”
林莫微微一笑。他向来很少在心里评价他人,可此时却觉得孟怜枝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姑娘。
她一定会很孝顺。林莫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她,真是徒媳妇的上佳人选。这样想着,林莫又瞟了一眼祝小九,脸立马黑了一半。
只见祝小九正不满地瞪着孟怜枝,那露骨的敌意让人家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这孩子究竟怎么了。林莫暗暗摇头,一点也不想了解青春期小朋友的诡异想法。
就这样,顶着祝小九杀人一样的目光,他跟孟怜枝又说了几句话,最后还是对方承受不住压力,先行告退了。
望着孟怜枝的背影,祝小九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样,而林莫却是非常遗憾——他原本打算向孟怜枝打听打听修真界现状来着。
唉,只能等稍后再问了。
深呼一口气,林莫缓缓开口:“好啦,现在没有其他的事了。你们俩的问题,就一并摊开解决了吧。”
其实,林莫在未醒来之时已经有了点隐隐约约的意识,自然听到了炎斛的话。他当时心下一叹,只觉得该来的总会来。然而他很快发现,或许是过于突然,祝小九并没有做好准备,于是就支开了元莱,好让他舒缓一下过于紧绷的神经。
现在应该可以了。林莫看了看两人。我的徒弟们,都准备好了。
祝小九脸色一凝,不过刚才那段工夫已经足够他做好心理上的缓冲,也没有了一开始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他已经不至于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出了。
“师弟,我有些话要对你讲。”深吸一口气,祝小九郑重道。
话一旦开了头,剩下的就很容易了。祝小九从他冲击元婴开始,说到了记忆融合,说到了心魔之劫,也说到了那场灭界的灭顶之灾。
有关元莱的事,有关灭界的事,只要是他知道的,他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顿了顿,祝小九抬头直视着元莱,“师弟还有什么话要问我么?”
元莱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神情仍然像平时一样,可祝小九也拿不准那下面是不是在暗暗酝酿着一场风暴。
“祝无君呢?”他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祝小九愧疚道:“他在我识海里,可我……我杀不了他。”
元莱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师弟。”祝小九定定心,他没有去看林莫,因为他已经到了能够不去依赖他人的年纪。更何况,这件事情只能他自己面对:“祝无君是我的前世,我无法否认我们间的联系,更无法说自己完全不是他。灭世之罪罪无可恕,我知道我的道歉没有一点作用,也不奢求你的宽恕,但是——”
祝小九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他肃穆垂首,正是一个认罪的姿势:“祝小九在此谢罪忏悔,向灭界亿万无辜生灵,也向你。”
说罢,祝小九双膝一弯,就要重重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