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咬自己,啃啃她的脸又啃啃她的耳朵。
“小月,别闹……”她睡得正香呢,还梦到师父来着。
幼小的南无月在她怀里钻来钻去:“花花,我还要吃……”
被花千骨一掌拍开,南无月依旧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吧哒吧哒小嘴,抱起花千骨的手继续啃。
白子画发现扰人的幻象和各种阻碍都突然消失了,墟洞不知为何竟然开始自我坍塌。
待他赶到花千骨身边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花千骨仍睡得浑然不知,白子画心头有微微怒气。她可知道外面因为她闹了个翻天覆地,可知自己这回闯下了多大的祸,可知他又有多担心!
片刻之后,才缓缓将目光移到一边头枕着她肚子呼噜呼噜正熟睡的孩童身上。
妖神?
白子画皱起眉头,心中微微有不祥的预感。为何他身上妖气如此薄弱?
再转身看花千骨,心里陡然一凉,暗叫不好,微微一探。顿时大惊失色,慌乱的退了一步。
他竟将花千骨的神之身做成第十一件神器,将所有妖神之力都灌注其中!
白子画不由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妖神的雏体才成长了七日,还未成形,无法负载太多的妖神之力,可是花千骨却可以。
如今神之身再加上毁天灭地的妖之力,这孩子怎么了得!
千百年来白子画心里头一次有了这样的惊惶失措。
现在小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妖神,而南无月图有妖神之力凝化而成的身体,却只是表象,比起寻常妖魔也强大不到哪里去。
自己进来是为了诛杀妖神的,难道亲手将小骨杀了么?虽然她犯下大错,死有余辜,却终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不能妇人之仁啊!妖神尚且无人可以抵抗驾驭,何况是具有神身的花千骨。只需她弹指间,一界便可以瞬间消亡。这样无所不能的力量太可怕了,可怕到他光是想想都觉得满眼是血光。
白子画拔出剑来,手却在微微颤抖。
“师父……”她在梦中呢喃一句,脸上都是被宠溺的幸福。
白子画转过身,剑垂了下去。深吸口气稳定心神,告诉自己要冷静,切不可忙乱了手脚。
就这样将他们带出去,就算自己不杀她,师兄师弟还有整个仙界又怎会轻易放过。
就算他信得过小骨的单纯善良,可是身怀如此能力,其他人怎么想?
对未知能力的极端恐惧会让一个人变得自私和残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总是有各种理由为了保护自己而将原本并不会对自身造成威胁的东西假想成敌人,费尽心思铲除殆尽。
如果让人知道小骨就是妖神,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会一起追杀她吧,然后呢?然后小骨***之下再将六界都付之于焦土?
不行,虽下不了手杀小骨,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养不善,师之过。
如果是罪,就让他一同承受吧……
白子画扶起花千骨,一点点剥落了她的衣物,然后咬破手指,从她脸上,脖子,手臂,胸背一直向下,全部写上了密密麻麻的血咒。
以他白子画全部功力,将她体内妖神之力层层封印。她永远只是他膝下普通的孩子,不会成为什么毁天灭地的妖神。
白子画手心微微有冷汗沁出,知道自己正犯下大错,可是依旧面无表情的一面施法一面念咒。
花千骨觉得身上痒痒的,想要醒来可是花香扑鼻,被困在梦中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小月……别挠我……”她嘟嘟囔囔道。
小月?白子画转头看了看旁边睡得正香的小家伙,一时无语。外面天翻地覆,他俩却在这过着安稳日子。
禁忌的封印完成,血色咒文也瞬间全部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白子画心中轻轻叹息,他没有时间去质疑自己做的是对是错,这样做的后果又是什么。执意孤行的掩盖,只是因为他——不信命!而这所有的阴差阳错,所有的天地不公,他不能、也绝不会留给小骨一人承担!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小骨只是他犯下大错必须重罚的徒弟,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帮花千骨把衣服重新穿好,又在南无月身上加了一层封印。好像如此这般,妖神就还是妖神,小骨就还是小骨。
突然,察觉身后有来人,白子画回首就是一击。
杀阡陌惊险躲过,吃惊的瞪大双眼。他从没见过白子画有过这么失控的举动和神色,交手多次,甚至他都从未真正对他动过杀意。
但只是瞬息之后,那人又变得冷漠如冰。而此时,二人身旁的大树、冰莲都开始瓦解消融。
“小不点怎么样了?”
杀阡陌见花千骨昏迷不醒完全乱了方寸,他被青璃的幻象所拖延,所有意志几乎全盘崩溃。直到幻象消失,墟洞开始坍塌,他才连忙赶了过来,却终究还是晚了白子画一步。
杀阡陌慌忙上前跟白子画争夺花千骨,白子画微微皱眉,妖魔二界不择手段抢夺神器,就是为了这一刻,然而杀阡陌却完全无视了妖神,只挂心小骨的安危?
花千骨跟南无月被白子画包裹于结界形成的光球中,漂浮在半空,随着白子画上下左右移动。
“把小不点还给我!”
“花千骨本是我长留弟子,何来还你之说?”白子画语气依旧不温不火,杀阡陌却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然而此刻,更生气的人明明应该是他才对。杀阡陌紫衣鼓舞,凌空翻飞,举剑威极长劈,未料速度仍慢了一步,擦过白子画身侧,砍在了笼罩花千骨和南无月二人的光壁之上。瞬间光华大震,照亮半边天地。
白子画一愣,杀阡陌也骇住了,两人都不由得顿了一顿。
受此震动,花千骨悠悠转醒。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白子画转头,二人目光对视,花千骨顿时就懵了。万籁寂寂,整个墟洞中仿佛都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
完了……她的心陡然下落,望了望身边的小月,已预料到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只是,她看不懂白子画望她的眼神,是失望是不解是气愤或者是些别的什么。
毕竟,她从来都是不懂他的。他就像水,没有温度没有形状没有菱角没有任何特征,他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却正因为这分完美所以反而叫人无法更深刻的去感知他,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他。他的存在,有时候她想会不会太过空洞,遥远还有乏味了。
知道一切已成定数,她心底的某个角落突然反而变得释然起来。这样正大光明的面对一切,哪怕是死,也好过一辈子和小月躲在墟洞里面。
能看着师父再次这样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她于愿足矣。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只是,为何却又和姐姐打了起来?
花千骨趴在光壁上,惊慌的看着他们二人。
“小不点别怕,姐姐这就救你出来!”杀阡陌见花千骨没事大松口气,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单手翻转,空气中顿时紫气弥漫。
然而,墟洞正已极快的速度坍塌着,花千骨望了望四周,心急如焚,再拖延下去,只怕是要同归于尽。
“师父、姐姐!不要打了!”
脚下的冰莲巨树被坍塌的外力扭曲成奇怪的模样,然后碎裂消失。白子画和杀阡陌看着对方的身影,也已经扭曲变形。这才终于停下手来,急速向来时的缝隙处奔去。然而墟洞塌陷大半,缝隙处早已消失。
再晚就来不及了!杀阡陌定了定神,冷冷的看着白子画:“你带小不点走,我帮你打开出口!”
杀阡陌运起全力,对着较薄弱一处施法。因为失去妖神之力的维系,比起进来时要容易许多,然而仅靠杀阡陌一人仍是难以支撑。
“姐姐!”花千骨焦急万分。
白子画也有些吃惊的皱眉,然而没有犹豫,带着花千骨跟南无月冲出了裂缝,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隆隆的坍毁之声。
白子画和杀阡陌进去的时间似乎用得太久了一些,不知是在和妖神厮杀,还是彼此在大战。时间越久,众人越是绝望不安。而当墟洞开始崩塌,妖魔蠢蠢欲动,也试图进入其中,众仙阻拦,海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焦战,海水被火光和鲜血染红。
终于,看到那白无瑕的身影从墟洞里飞了出来,但却不见杀阡陌。群仙大喜,单春秋等妖魔则各种惊慌担忧。
白子画看着已呆成木人的花千骨,再回头看一眼墟洞,将力量几乎吐尽的十件神器一一收拢放入自己的墟鼎之内,同时打开了十方的出口。
终于,在墟洞坍塌爆炸的最后一刻,已然伤重昏迷的杀阡陌从下方掉了出来,径直落入海中。而墟洞在空中也了化为一点,一阵光芒扩散之后,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存在发生过。
“魔君!”见单春秋等人接连跃入海中,花千骨这才大松口气。
白子画俯视四下众人朗声道:“妖神和孽徒皆已俯首,由长留山先代为看管,众仙可随我先回长留,至于处罚和善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众人一看,妖神原来只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而已,不由又是议论纷纷。如今,没有了妖神之力为续,又脱离了墟洞,南无月将再也不会长大,永远保持七岁的形态。
这次大难是由花千骨造成,所有人都知道她若回长留必受重罚,以长留森严的门规,她就算是死一千次都不足以抵过。轻水、落十一等人此时都是心神惶惶、手足无措。
东方彧卿远远看着这花千骨,眼中掠过一抹惊异。一切的确如他所料,只是为何白子画……
呵,骨头,你大概也没想到吧?
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杀阡陌仍在昏迷中,妖魔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眼看着白子画带着花千骨跟妖神回长留山。
“尊上!”轩辕朗还有云隐匆忙赶上白子画。
白子画皱眉,飞速御风而行,冷道:“二位不用多费唇舌,人有王法,仙有仙规,三尊会审之后,花千骨自会按长留门规处置。”
轩辕朗并不了解长留门规,更不知道三尊会审是什么。只是看着轻水还有落十一等人瞬间苍白的脸,心里就隐隐预感大事不妙。
“尊上,就算千骨她犯下大错,但必有原由。既然妖神出世已被及时制止,请网开一面……”
“多说无益,陛下还是管好你人间的事吧,这仙界的事不是你该插手的。”
轩辕朗何尝不知自己身份尴尬,可是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千骨遭受严惩?
花千骨趴在光壁上连忙向他挥舞着小手,传音道:“我没事的,朗哥哥放心!”莫了又突然加上一句:“如果……记得帮我照顾好轻水!”
轩辕朗心中一痛,下一秒,花千骨已随白子画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浮云中。
烈行云立于他身后,沉声道:“陛下,咱们毕竟手握重兵,不断向仙界施压的话,相信一定能将千骨姑娘救出来!就不信那白子画,能眼睁睁看着仙人交战,死伤无数!”
轩辕朗苦笑摇头:“我不以为白子画会因任何事妥协。况且我若真这么做了,又与妖魔何异?千骨定会恨我怨我。”
东海之上,若是水中鱼儿此时向天望,定能看见无数光芒划过天幕的壮观景象。
距离并不很远,很快到了长留山结界外,白子画停了下来,回身下令道:“打开红色结界,非仙界之人,不得踏入长留一步。”
长留山结界的等级分七色,红色是防御的最高级别。在上次仙魔大战之后,已几百年未曾开启。
“尊上!”
轩辕朗一闪身拦在白子画面前。
“我知如何处置千骨是长留自己派中之事,容不得他人干预。如今,我仅仅是以千骨一个朋友的身份向你请求,看在多年养育的份上,给她留条活路。”
轩辕朗在云上对着白子画缓缓屈膝下拜,众人震惊。
花千骨也没想到,以轩辕朗的身份还有火爆性格,竟能为她如此低头相求,一时心头万般酸涩。
白子画却只是微微皱眉,不发一语的离开,直接向长留大殿飞去。
“将这二人压入仙牢,稍后提审。”
白子画拂袖入殿,至始至终没有跟花千骨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