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那晚的演出结束后,大家非要给我践行。
不愿与他们有更深的情感羁绊,我婉言谢绝了。
纪河自从答应放我回国,就变得不那么话痨了,除了先前劝我别和简义闹情绪,基本变成了半个哑巴。
见纪河不肯帮他们说话,大家也没再坚持。
转天早晨,只有程雨霏一个人来机场送我。
梅雨季节的前奏,在成田空港外面,飘散成了千丝万缕初夏伤逝的忧愁。
我和程雨霏并肩坐在候机大厅,她不住嘴地给我讲着,简义昨晚如何跟她表白。
当然,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近乡情怯的我,脑子特别乱。
我不知道,我跟纪河在东京的这段暧昧关系,算不算背叛,该不该告诉林川忆。
不告诉他,总觉得于心有愧。
告诉他,又要面临可能会失去他的危险。
我怕他不能理解,我跟纪河组乐队,是源于我对舞台的迷恋和对成功的欲望。
我怕他无法体谅,我对纪河的心动,是因为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第一次接触除他以外的异性。
我怕,林川忆会……嫌我脏。
深陷在关于和林川忆重逢后的种种设想中,我连手机在响都没听到。
还是讲述自己爱情故事的程雨霏,忍无可忍地把手机塞到了我手里。
我神情仍然有些恍惚,近乎木讷地按下了接听键。
直到听筒里传出纪河的声音:“亲爱的小沫沫,人家刚洗完澡,时间来不及,就不去送你了。”
我才记起,这货昨晚明明说好要送我的。
面对纪河这个妖孽,我发现我永远能保持剑拔弩张的状态,立刻冷笑揶揄:“刚洗完澡?多脏阿?洗这么长时间?”
听筒里,纪河的声音,听起来懒懒散散的:“拜托你多少也顾虑一下人家的心情。难道非要人家亲手把你送到情敌怀里么?”
感觉纪河的话还算有点道理,我难得懂事地翘起二郎腿,抻了个懒腰,咬着指甲说:“那你以后要是无聊了,就来凇城找本公主玩。”
纪河故作懊恼地娇嗔:“哪有时间找你玩?Live和打工都排满了,找到新主唱以前,还要自弹自唱撑场子。”
想到我撇下了和纪河联手重组的陌时光,我又愧疚又惆怅。
沉吟片刻,我无比郑重地说了声:“谢谢你,纪河。”
“谢我干嘛?”
纪河笑:“主要是我们家小沫沫这种闲人,有资本费时费力地瞎折腾,一会儿留学,一会儿再回国。”
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丝良知,被纪河的讽刺彻底掐灭。
我翻着白眼冷哼:“是,本公主这种闲人。那还有一种闲人,是想费时费力都没办法呢。没钱。”
“很好,小沫沫。你的人身攻击加精神摧残,人家都记下了,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电话那头,纪河半开玩笑半威胁的口吻,让我觉得,他那副狷狂邪魅的撩人笑靥,仿佛近在眼前。
我伸手打散不该念念不忘的幻象,继续跟他贫:“本公主只是说出事实,让你更加坚毅一些。”
纪河依旧维持着半真半假的玩笑口吻:“真心的,求你千万别再来找我,否则你绝对永远逃不出人家的手掌心。”
不敢接茬,我只能顺着他的话,咯咯咯地挤出杠铃般的假笑:“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这张人妖脸,还真有点舍不得。毕竟,你的人生需要指路明灯。”
“好了,我要去练团室退房了,你租的房子太贵。”
纪河岔开话题,声音忽然变得无比奇妙而温柔,与之前的万种柔情,截然不同。
明明是最后的乞求,却反倒像是在成全我。
他说:“乖,最后再亲人家一口。”
“想得美!下辈子吧!”
我脸红心跳地挂断电话,也掐断了最后一缕诡异的依依不舍。
程雨霏歪着头凑过来,八卦而了然地眨眨眼睛,问:“纪河?”
“除了他还有谁?”我得意中夹杂着些许失落,揣起了手机。
程雨霏坐直身子退回去,咋舌:“你就这么抛下纪河,回去准后悔。我真不觉得你那小竹马喜欢你,这都快登机了,他也没说给你打个电话关心一下。”
“对了!昨天说好,到了机场要给他报平安!”我后知后觉地猛拍一把脑门。
拍完,鼻子就突然开始发酸。
我记得,最后一次拍脑门的时候,纪河站在我面前,帮我揉额头的样子。
那画面,悄悄占据脑神经的高地,在眼里化作淡淡水气。
程雨霏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疯公主,你有时候真是矫情的不像你。赶紧打电话。万一回去撞破他的奸情怎么办?至少提前给他点心理准备。”
这死丫头真是觉得跟我混熟了,不仅刚才教训起我头头是道,现在居然还敢咒我。
我一巴掌推开程雨霏的小脑袋:“滚蛋,他又不是简义,哪来那么多奸情?”
程雨霏被碰到致命的硬伤软肋,忍不住哀嚎:“疯公主,你怎么这么喜欢揭人伤疤?”
我斜斜瞥她一眼:“是你先攻击我的,我这叫转守为攻。”
没办法,跟本公主斗,一百个程雨霏都不是对手。
程雨霏节节败退,认怂地朝我摆手:“行了,快打电话,好歹那边得有人接你不是?”
懒得理程雨霏,我重新掏出手机,终于拨通了林川忆的号码。
漫长的嘟声,透过耳膜,叩击心扉,穿越万水千山,回归故土,裹挟着绵长的情意,只为了再说一遍,我要到你身边去,我要回到你身边去。
可电话里熟悉的女声,却像一把残酷的枷锁,狠狠关闭了我奔向林川忆的唯一一扇门。
“宫、宫沫学姐,他、他在睡觉。”
电话那头只传来了十个字。
每个字,都像一颗威力十足的子弹,狠狠洞穿心脏,留下一片又空又痛的血窟窿。
所有浓情蜜意,转瞬在这个声音里被冷却。
这个声音,是辛慈。
恐惧和疑惑,一层层包裹着我。
努力抑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我冷冷地、一字一顿地问:“你怎么和林川忆在一起?”
“我、我当然和他在一起。”辛慈结结巴巴却又理直气壮,“我是他女朋友,你以后不要总给他打电话了。”
女朋友?女朋友!
辛慈是他女朋友,那我是谁?
那把漂洋过海的尤克里里算什么?
那句现在就要在一起,又算什么?
茫然瘫坐在冰凉一片的椅子上,我还没来得及给予还击,听筒里已经传出忙音。
紧接着,手机又响了两声,是两条短信。
我近乎木然地颤着手,点开第一条彩信,看见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有一张凌乱不堪的大床,两张衣衫不整深情相拥的青涩面庞。
一张是林川忆英气逼人陷入熟睡的侧脸,一张是辛慈甜到发腻满是挑衅的正脸。
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三月份,甚至远远早于我遇见纪河。
亏我千方百计躲避纪河,变着花样拒绝纪河,竭尽全力伤害纪河,又是怕自己背叛他,又是怕他会嫌我脏。
殊不知,原来,他早就比我先脏了。
他早就背叛我了。
他早就耐不住寂寞,禁不住诱惑了。
只有我,还在傻傻地固守着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搜肠刮肚也不舍得放下那些幼稚可笑的约定和承诺。
点开第二条文字短信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
我只是失神地看着辛慈用林川忆的手机告诉我:“宫罹羽沫,我不想再假惺惺地叫你学姐了,也希望你不要再装傻。上次你又哭又闹吵着要回国,我明明给你发过这张照片。前天晚上,我也怕错过你的生日,又当做大礼,重新给你发了一遍。现在我再说最后一遍,请别再纠缠林川忆,他是我男朋友。”
窄窄的一方屏幕里,刻薄的字字句句,在我左边胸口,抽丝剥茧般蔓延开一阵难以名状的细碎疼痛。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伴随飞机起飞的巨大轰鸣,我透过窗子,望向暗蓝的天空,仿佛能够透过厚重的云层,彻底看清林川忆的脸。
那只名曰过度呼吸的无形大手,再度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
窒息的感觉,憋得泪水夺眶而出。
但我的表情,却在笑。
纠缠?
如果早知道这一切,我怎么会纠缠?
离队出走那天夜里,我嗑了药,脑子不清楚,后来睡着了。
前天的生日夜,直到我入睡以前,手机压根就没响过一声。
只有一种可能,纪河无意间收到辛慈的短信,趁我睡着没发现,悄悄替我删掉了。
所以,纪河才会说,他要帮我忘了林川忆。
纪河想要我以为,我才是先背叛的人。
纪河希望用这种方式,减轻我的痛苦。
纪河一直在如他所说的那样,默默替我……顶伤害。
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我在程雨霏疑惑的视线里,颤巍巍地站起来,缓缓蹲下,捂住脸,笑得越发放肆。
左边心口,跟着碾过一阵更猛烈的绞痛。
我握紧拳头,用力捶打。
可那该死的痛,无论如何,都无法缓解。
空调里仿佛有林川忆曾经偷偷抽过的香烟的味道。
这味道钻进我的鼻腔,在脑海里,变成堆满抽屉的情书,变成那把尤克里里,变成林川忆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长大以后要娶我……
我捂住耳朵,抬起头,热泪在笑到扭曲的脸上,无声地翻滚流淌,如同喉咙深处源源不断暗涌的悲伤和绝望。
透不过气,只有微弱的喘息。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回拨电话,逼辛慈叫醒林川忆,亲自问问林川忆,他究竟要我还是要辛慈。
尽管心底残存着一丝林川忆不舍得伤害我的卑微希望,我却更怕听到足以让我万念俱灰的答案。
纠结到了极点,我想声嘶力竭地尖叫。
我想扯着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大声呼救……
谁能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林川忆,求你了,再给我打一个电话,告诉我,这只是辛慈的恶作剧,只是我的一场梦,好不好?
妖孽,死人妖,本公主快死了!本公主命令你,再演一次忽然出现,然后像每一次那样,拯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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