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儿的早晨算不得美好,景国公府沉浸在一片浓郁的沉默中。乔老夫人昨个儿病了,躺在床榻上直瞪着眼,请了大夫也只道了句“郁结在心”。
三夫人曲氏一直照料在她身旁;周氏则是白日里在小厨房亲手为她煎药,晚上便在祠堂念经祈福;二房却是一直闹腾着——昨晚二老爷又夜不归宿,不过听守后门的婆子叨碎,他是又去了百烟巷看养在那儿的歌姬。
齐氏自然是火冒得厉害,当即摔了二老爷的好几件墨宝,偏生这时候徐姨娘还跑来触霉头,说能不能换了乔慧那粉嫁衣。
“区区一个侍妾还能着正红色?她想得倒挺多!”
乔璟学得有模有样,俊郎的五官被他扭曲的怪里怪气,乔玉一下子就笑了,道:“三哥,后来呢?后来呢?”
下一秒乔璟就换了脸色,他直皱眉,严肃地道:“二伯母哪里知道那徐姨娘不是个好惹的,登时推搡着把二伯母推了在地……”
“胡说什么呢。”乔眉捻了颗酸梅,打断他的话,“谁不知道徐姨娘最是柔弱,哪里敢和二伯母打起来?”
乔玉点点头应和她的话,“就是!胡说!”
说完,外头便有婆子来寻乔玉,“六姑娘,夫人让您回院子。”
“咦,”乔玉起身,同乔眉乔璟行了个礼,甜甜地笑,“哥哥姐姐们,我下回再来玩儿。”
“注意身子,可别再玩水了。”乔璟冲她摆手,又叮嘱道。
可惜小丫头早就跑远,也不知她听没听到。
“三伯母倒是不拘着这丫头,”乔璟又蹲下身来,脸上突然没有了之前的玩世不恭,他道,“卿宝,你可知道爹犯的是什么罪?”
乔眉看着他,摇头,“不知。”
“他们说是爹去南州时贪赃枉法,没有把河道修理好。”他挠挠头,面上又加了点不解,先前的肃容很快就绷不住了,他道:“但是!陛下怎么可能听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词?就将爹直接给发落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对面乔眉却是眉眼弯弯地笑,她没答话。
昨日夜里乔眉便将她的猜想都如实告诉了周氏,周氏便放了半颗心,不再提心吊胆,一同和三夫人曲氏照顾乔老夫人去了。
而今早消息传到了仁启堂,只是回来的却只有乔璟。
“那四哥去哪了?”乔眉吐出那颗梅子的核,问道。
乔璟摆摆手,“害,我哪知道呢,他从昨日就没回学堂,夫子居然也给他批假,真真太偏心了……”
他说着话,随手拨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又仰头躺下,半眯着眼看去。
蓝空的日头掩在云层里,五月的风清凉又喜人,院子里的柳枝随风娉娉袅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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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仁宫。
今日日头极好,男人的双眼阖着,一身常服躺在黑楠木的缀玉交椅上,头束龙冠,戴玉扳戒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在椅上。
阿海走过来,躬着身子道:“陛下,牢里有动静了。”
昭仁帝的双眸缓缓睁开,他的指尖停下,“可将人拿下了?”
“回陛下,禁卫军已经把人扣下了,直接关在了牢里,就等您发话了。”阿海恭谨地笑。
昭仁帝起身,“走吧,去瞧瞧。”他又回过来道,“派人去东宫通知太子。”
“喏。”阿海笑着应下,掩了眼底的深思。
牢里空荡的厉害,前几年南启北地大荒,数月未曾降过一滴雨水,庄稼尽数枯死,百姓无粮易子而食。
昭仁帝为抚慰天下苍生,下令将天牢里无重大罪戮的人都释放了。
活在黑暗里的老鼠,眼珠子骨碌骨碌地滚动,有些肥硕的身子拖着四爪,听及响动,立马蹭划了几下几番敏捷的动作后消失在黑暗中。
无尽的黑暗里,燃起一丝光亮,随后便是狱卒两声下跪叩首的声音。
因先得了令,所以只留了值守的狱卒和狱头在此迎候。
阿海在旁边提着九转琉璃灯,灯光绰绰,把面前的情景照得一清二楚。
男人被绑在十字粗木上,上好的锦缎长袍被磨蹭得难堪,乱发披在肩上,遮掩着面容,再瞧他的手软绵绵地垂在身旁。
昭仁帝挥了袍摆落座,瞧得这情景皱了眉。
那旁边的狱头一脸谦卑地上前来,讨好地笑:“陛下,此人已经晕过去了,您看……”
阿海瞧着昭仁帝平静的神色,冲那狱头点头,狱头立马挥手让人上前。
穿了统一服饰的狱卒立即扬了一盆水过去,男人呛了水剧烈咳起来。他朦胧地睁眼,只一眼,眸子里便蔓延了点点惧色。不过很快地,他便变了怒容,“卑鄙!”
只是看到他的面孔时,众人皆一惊。
他的面容一眼看去有些突兀奇怪——高鼻梁,高颧骨,眉眼深邃。
“你不是南启人。”昭仁帝的眸光冷了下来,里面的光浮浮沉沉,又透了股子冷厉。
听了他的话,男人冷笑,眼里的惧意慢慢褪去化为不屑,他嗤道:“狗皇帝!我是何人你不需要知道!”
“放肆!”阿海连声喝道。
男人瞧着他,不屑意味更显,他道:“你……”只话未说完,腥甜的气息便涌上唇边,他的瞳孔陡然间放大,手痉挛地蜷缩着不过几息便无力地垂下。
阿海连连退了几步,昭仁帝亦皱眉起身,他避闪不及,衣袍上溅了几滴腥热的血迹。
狱头颤着手就要上前为他擦拭,哪知昭仁帝甩了袖摆黑着脸离去,单留了句话。
“给朕彻查此人!”
阿海瞥了眼宛如劫后余生的狱头,他轻摇头,跟了上去。
那狱头又瞪泼水的狱卒,低道:“还不快去叫人来处理。”
狱卒垂头,敛眉看不清神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