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没事吧?”
苏微云慌忙扶住屠娇娇。
屠娇娇手足颤栗,浑身不停地抖动,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而下。
“我......我的功力,全部被......”
苏微云将手掌贴在屠娇娇后背,缓缓向她体内渡入一股纯阳真气,助其舒筋活络,畅通经脉。
屠娇娇的痛苦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屠娇娇脸上带着人皮面具,看不出她的面色有多难看,但她的眼神却突然变得十分无助,害怕,恐惧。
苏微云道:“你还能走吗?”
屠娇娇呆望着天花板,痴痴地道:“我的功力......我的功力,全部都没了,全都没了!”
苏微云看着她的样子着急不已,安慰道:“你的功力被邀月废了也没关系,谁不知道十大恶人中的屠娇娇乃是以智慧超绝,以假弄真出名的。”
“你的绝技尚在,根本不须担心什么!”
屠娇娇喃喃道:“是,当务之急是逃出去,不能让邀月发现我们的秘密!”
“我们快走!”她突然起身,疾冲向门。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精神太过恍惚,竟莫名站立不稳,脚下被门槛绊住,竟“咕噜”一下跌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我连路都走不了了么?怎么回事......”
屠娇娇跌坐地面,黑发散乱,一通胡言乱语,慌张惊乱得手足无措。
苏微云不敢再耽误,飞掠出门,又将她拖回屋中。
“邀月还未走远,我们现在逃了,寺庙中必然大乱,岂非又给她机会赶回?”
屠娇娇一拍脑袋,刨弄着头发,小鸡啄米般地点头道:“对对对,你说得对。现在我们还不能走,至少要等半个时辰,不不不,再等一个时辰!再等一个时辰......”
她的思绪凌乱,几乎说不出一句像模像样的话,完全失去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十大恶人相。
更遑论,屠娇娇以往还是公认的十大恶人中的“智囊”!
苏微云叹了口气:“屠娇娇前辈,你喝一口水,冷静冷静。”
他从桌上茶壶中倒出一杯热茶,端给屠娇娇。
屠娇娇端着茶杯,坐立不安,将杯口放到嘴边,又放下,如此反复好几回。
她终于迟疑着将茶杯还回桌面,道:“这茶水......还是不要喝为好。这里面说不定已被那个歹毒的邀月下了毒!”
苏微云一惊,端起茶水置于鼻前,仔细地嗅嗅味道,然后又轻轻用舌头碰了碰。
“没有毒的。这壶水是我已喝过的,不会有任何的毒。屠前辈,您......您本来是用毒的行家的,怎会连这个都......”
苏微云没办法再将下面的话说出口,他看着屠娇娇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可悲,又是可怜。
屠娇娇坐着,双手整整齐齐地落在大腿上,时不时紧张地望一望窗外,又站起身来踱几步。
苏微云只好不断地劝慰屠娇娇,使她安心。
其实也不怪屠娇娇会变成这样——试想一位成天到晚坏事做尽,以愚弄他人为乐,仇家遍布天下的武林高手有一天失去依仗,虎落平阳,人人都敢骑到他头上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担惊受怕,悬心吊胆,心乱如麻,忧心忡忡。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苏微云叹息着道。
......
半个时辰一晃即过,苏微云拉起屠娇娇,道:“前辈,是时候了。”
屠娇娇起身,又踌躇道:“不再等等么?”
苏微云微笑道:“天色已暗,夜黑风高,正是逃脱的好时机!”
屠娇娇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整,总算还是恢复了一些镇定,道:“行,那我们快走!”
她随手理了理衣裳,正襟端容,走出房门,而后她突然垂头丧气地道:“移花宫门人就守候在寺庙之外,我如今武功全失,恐怕强闯不过去了。”
“先前合我二人之力,倒是有机会,可......唉,是我拖累了你。”
苏微云道:“前辈莫须担忧,这一场架是打不起来的。”
屠娇娇疑惑道:“打不起来?”
她显然还不是十分了解苏微云如今的轻功身法。
呼!
衣袂带风而扬,追雷掣电而去!
苏微云抓着屠娇娇的后背,只不过在一瞬之间,便“嗖”地飞掠出数丈之远。
而后他脚尖点地,旋身而腾,轻轻一跃,带着屠娇娇飞在空中,便已看见寺庙的出口。
“你们竟敢逃跑!”
移花宫女们自然不会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但她们哪里又能阻拦得了?
苏微云如同南行的大雁,提着一口真气在天空中飞翔,几乎没有落下来过;移花宫女在他们身后追赶着,但是距离却拉得越来越远。
苏微云和屠娇娇倏然而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落在他们后面的移花宫女望尘莫及,就连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
安庆城,杏花楼。
哈哈儿已不在酒楼中做工了。因为据说他在厨房用刀时,竟一不小心将手臂割下一大块肉来。
——杏花楼不会需要这么笨手笨脚的伙计。
不论哈哈儿笑得多么好看,他都只能卷铺盖走人。
还好他身上的钱银并不算少,所以他就在杏花楼外面的街上置办了一间小点心坊,每日笑脸迎客,笑脸送客。
许多小孩子、小姑娘都喜欢来这里买甜点,喜欢来找这个眉头眼梢都总是笑嘻嘻的笑大伯。
苏微云今天也来找他。
哈哈儿一见到苏微云,既不多嘴,也不少话,依然笑容灿烂地问道:“公子来买什么点心?小店这里有绿豆糕、红豆糕,香妃酥......”
苏微云摇头道:“不是我来买,是她。”
哈哈儿立即看向跟在苏微云身边的少女,怔怔地道:“她......她难道是娇娇?”
苏微云点了点头。
哈哈儿连忙将点心坊的大门关上,将店中的客人全都送走。
而后他大笑着扑上去抱住屠娇娇,欢喜的很:“哈哈哈哈,屠娇娇这回居然扮作深宫宫女,真是叫人认不出来。看看,苏小子,我叫你多学学你屠大姑的易容术没错吧?”
屠娇娇见到哈哈儿之后,变得说不出的怅然,长叹道:“他不该学我,一点都不该。我如今被人废了武功,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哈哈儿极其惊讶,问道:“怎么回事,你......”
屠娇娇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与哈哈儿讲罢。
苏微云亦叹一声。
没想到哈哈儿竟还笑得出来:“哈哈哈,看来以后屠娇娇再也不能欺负人了。”
屠娇娇瞪着他道:“你,你还笑?!”
哈哈儿道:“为什么不笑?你以后随我一同老老实实,开开心心地制糕点,做买卖,不好么?”
“来来,吃一块红豆相思糕。我亲手做的!”
屠娇娇嚼着米糕,突然沉默。
“唉......”
良久之后,她方唏嘘地道:“遇见你这一只笑乌龟,真是没办法......”
哈哈儿自从上一次与魏麻衣大战重伤,向苏微云吐露心声之后,仿佛看开了许多,目中随时都含着从容不迫的神色。
他安慰过屠娇娇后,忽又正色道:“只是这次我们十大恶人该好好感激他的,若不是他,我们都身首异处了。所以,娇娇儿,你不妨为你的易容之法找个正式的传人吧。”
屠娇娇看向苏微云,思索许久,忽然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哈哈儿惊问道:“为什么?他难道不已算是我们十大恶人最亲传的弟子了么?”
屠娇娇认真道:“正是因为我将他当亲传徒弟看待,所以我才不能害他!”
“害他?!”
屠娇娇凄然一笑:“十大恶人中只有两位女子,一位是萧咪咪,她是嗜色成命,因色害人;而我害人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就是这副面具!”
她右手缓缓抚摸在自己的脸庞,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没有揭下人皮面具。
苏微云道:“因为这副人皮面具?”
屠娇娇道:“是。你知不知道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学什么人都一学就会,从声音语气到姿态动作,再戴上面具之后,几乎就有八、九成像了。”
苏微云道:“八九成已很足够。因为很少会有人去怀疑身边的人竟是别人假扮。”
屠娇娇道:“不错,是以我贴上一层人皮之后,别人就都不会知道我真实的身份了!”
苏微云还未开口,屠娇娇又以一种做噩梦般恐惧的口吻继续说着。
“你知不知道,那是一种多么大的邪恶诱惑?它诱惑你去做任何事,只要是你想做的;你可以骂人,盗窃,奸淫.......任何罪恶你都可以毫无顾虑地触及......”
听到此处,苏微云浑身霍然一震。
——别人不能得知你的身份,看不见你真正的脸。
——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那是一种多么大的邪恶诱惑?
屠娇娇道:“你只要戴上面具,就能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杀你想杀的人,骂你想骂的人,淫你想淫的人!最后绝没有人会将后果追究到你的头上!”
哈哈儿笑道:“那就幸好,幸好绝不会有人发现这些都是聪明的娇娇儿做的!”
“呼......”屠娇娇喘一口气,继续说道:
“这正是在面具下最大的害处——它让我可以不考虑后果,让我无恶不作,让我最终成为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滔天恶人!”
屠娇娇掩住脸,似落下泪来,她转身背对过苏微云和哈哈儿。
“唉,所以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将易容术传出去了,就让这技艺腐烂在我的脸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