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吟一怔,他话中有话,明褒暗贬,自己什么时候又惹到他了?
“吱呀”一声,颐和轩的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进出的缝,孙鋆端着一个托盘从殿里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个正冒着热气的茶壶,几个茶杯。
皇甫彦不等他走近,随手将手上的茶叶凌空抛掷了过去,淡淡地道:“换了,重新泡!”
“是,公子。”孙鋆一手托住托盘,一手接过皇甫彦向他掷去的茶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异议,转身回去。
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楚月吟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可见孙鋆手上的茶壶里泡着的是茉莉花茶。她正要说不用换,可是话未出口,就因皇甫彦脸上的冷峻表情不得不咽了回去。
一红一白的两个人面对面默默地站在院子里,加上旁边还有一个痴痴的小丫头。这一幕任谁看了都觉得诡异。
“皇甫公子……”楚月吟喃喃道,“如果……如果月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公子误会了,请公子原谅。”
她突然觉得很彷徨,很无助,心里忍不住一酸,集聚里两个月之久的委屈迸发出来,摧毁了她伪装出来的坚强。大滴大滴晶莹的泪珠从腮边滑落而下,掉到青石板路面上,有几滴倏地从石板的缝隙渗进泥土里,只留下些许湿润的印迹。
皇甫彦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心痛,他抬起手,正要抚上楚月吟的脸颊,旁边的子夏已经惊叫着冲了过来。
“皇后娘娘,你怎么又伤心了?”子夏连忙拿了丝帕轻轻地拭去楚月吟脸上的泪水,不管身旁的男子身份多高贵、容貌多俊美,不管不顾地道,“皇甫公子,皇后娘娘专程给您送茶叶过来,是出于一片好意,您,您怎么可以欺负皇后娘娘呢?!”
皇甫彦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看着楚月吟苍白的泪眼,沉默着。
楚月吟呵斥道:“子夏,不得无礼!快向皇甫公子赔礼道歉!”
心里感激子夏对自己的维护,可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对着尊贵的邻国皇子大呼小叫,口无遮拦,要是皇甫彦发怒要惩戒她,自己想护她也没有正当的理由。
不过,皇甫彦的脸上没有发怒的迹象,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悦的情绪,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眸子里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子夏连忙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声地道:“子夏冒犯了皇甫公子,向公子赔不是,请公子原谅!”
“起来吧,你不过是忠心护主而已。不过,你这莽撞的性子要改一改,日后不要再随便口不择言了。像今日这样的事情,本公子可以不计较,换做是其他人就未必肯轻易善罢甘休了。不但你要受罚,就连你的主子也要被连累。”
“多谢皇甫公子提醒,子夏记住了,再也不会了。”子夏站了起来,退至楚月吟的身后侧,低首敛眉静候着。
楚月吟心中一动。表面上皇甫彦是在呵责子夏,实际上他是在提醒自己。这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竹院,他提醒自己有人比宇文珊更值得提防。想来,他住在这皇宫里已经六年了,早就已经看惯了后宫的争宠、倾轧。既为质子,自然希望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期平平安安直至回到宁熹国。可他却一再地提醒自己。
出师不利,自当打道回府,再谋后事。想到这,楚月吟抿嘴轻笑,缓缓地道:“多谢皇甫公子替本宫‘教训’奴婢。今日呢,本宫就是过来送茶叶的,既然皇甫公子已经收下了,那本宫也该回去了。”
皇甫彦挽留道:“外面风大,皇后娘娘还是入殿说话吧。孙鋆已经去泡茶了,皇后娘娘就品了茶再走吧。”
楚月吟喜上眉梢,他主动邀请她进殿,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正中下怀。不容他后悔,便笑道:“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试一下……孙侍卫泡茶的手艺。”
唉,五大三粗的武人能泡出什么好茶来!她不由地用眼角的眸光暗暗扫过皇甫彦袍袖下的手,手指白皙纤长,这才是一双泡茶的手!
可是,她不苛求许多,能够被皇甫彦邀请进入颐和轩,已经表示她成功向他靠近了一步。他虽是质子,可是宇文骅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就拿这颐和轩来说,没有他的邀请,任何人都不得擅入。
“皇后娘娘请!”皇甫彦侧身让出路,等楚月吟缓缓走上前来,转身与她并肩而行。将到殿门前,只听得“吱呀”一声,两扇殿门大开。
等皇甫彦、楚月吟以及身后亦步亦趋的子夏进入殿中之后,殿门缓缓地关上了。殿内不如外面明亮,只在四个角落分别点了一盏宫灯。
等到眼睛适应了殿内的光线,楚月吟这才开始细细地打量起颐和轩里的布置。颐和轩坐西向东,殿内所有的窗子都是禁闭的,家具不多,第一印象就是干净、简洁、大方,没有多余的装饰。
西面靠墙摆放着一张紫檀木长桌和两把紫檀木靠背椅子,椅背上雕刻着花鸟虫鱼。南面摆放着一个很大的紫檀木架子,被隔成了大小高矮不等的十来个格子,每一格都放着精美的瓷器、玉器。北面墙下整齐地放着几把紫檀木椅子,墙上则挂着一幅占据了半面墙壁的水墨画。画中,连绵起伏的群山簇拥着一座城池,城外环绕着一条河流,城中有一座巍峨的宫殿,宫殿的周围是宽阔的街道和整齐的房屋。
楚月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画,依稀想起当初在山上看着都城的情景。景物相似,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幅画是我从宁熹国带来的,画中的城池正是宁熹国的京城。它依山傍水,站在皇城里的观景台,春天可以看到漫山的杜鹃花,夏天可以看到暴雨后碧绿的山峦,秋天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红叶,冬天可以看到白茫茫的雪景。”
虽然皇甫彦的声音淡然无波,可楚月吟还是听出了他对故国无比深切的思念。这种思念,有如她每每午夜梦回想起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强忍着锥心一般的疼痛,可怜、可叹,却又无可奈何。
人前,她是尊贵的皇后,可人后呢,和他一样都是被禁锢在这深宫里孤独无奈的灵魂。说到底,她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