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队伍里排在你前头的十个顾客,在吃了一口他们刚买的冰淇淋以后,全部咚一下倒地死了;这时你还会走到冰淇淋窗口前,对冲你微笑的服务员说“我来一份香草的”吗?正常人都不会。
……所以,林三酒应该不是正常人。
当然,她没有一口气放进去十缕意识力打探情况;在第三缕同样不明不白地突然被消灭以后,她就明白了,再放进去更多的意识力也只是白白浪费。
礼包就是再聪明,也得先有足够的讯息才能进行分析;而面对着一块包裹着黑洞的沉默废墟,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谁都拿不准情况,提出的几个想法也自然都无疾而终了。
“能不能解析了它?”其中最有建设性的一个提议是这样的。
“姐姐,”礼包一脸惭愧,“现在这个不是我的本体……这么大一栋建筑物,要花的时间……”
大巫女可等不了。既然连智取的门都找不着,林三酒也就迅速下了决心——季山青还来不及想出一个好理由阻止她,她已经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在外面等消息,自己一个猛子扎进了具象世界分馆里。
是不是太莽撞轻率了?
林三酒一头扑进了曲折走廊里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质疑着自己。
但是,假如非要等到运筹帷幄、掌握全盘之后才开始行动的话,那么人们岂不是一辈子都采取不了多少行动了吗?
“也别太担心,意识体和一缕意识力毕竟是不同的,”意老师在脑海深处开慰了她几句,“……就好像是一个人和一点肉屑的区别。能吃掉肉屑的生物,可不代表就能同样简单地吃下一个人。在你四处找人的时候,我可以帮你维持住意识体的稳定度。”
幸亏意老师回来了——她松了口气,站在原处四下看了一圈。
从波西米亚那儿,林三酒已经多多少少对具象世界分馆有了一些了解。这里果然没有厅一类的宽敞空间,只有无数走廊错综复杂地交叉上下,每条走廊都被三角形墙壁塑造成了闪电般曲折的形状。从建筑学上说,分馆的内部构造和外表完全不相称、简直讲不通道理——好在纯靠意识力塑造的东西,也不需要和建筑结构讲道理。
她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点意识力,“摸”了一下身边那块三角形墙壁。它没有豁然张大嘴把意识力吞下去,也没有猛然警铃大作;她顺顺利利地收回了意识力,什么也没有发生。
据波西米亚说,敲三下,走进去,她就会进入一个某末日世界的镜像馆里了。从三角墙壁来看,这儿的镜像馆数不胜数。尽管好奇,她还是没有伸手敲墙壁,静静等了两秒,朝意老师问道:“你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吗?”
“什么也没有,”意老师答道,“周围一直都很平静。我真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刚才那几丝意识力到底是怎么不见的,被什么给吞掉了。”
林三酒忍不住低低地呼了口气。她在星空里自然是没“气”的,这只是她在外界的习惯,也被一并带进来了。
“上次波西米亚与大巫女分开,是在一个叫做‘流通货币是粘合剂’的世界里。我或许应该先找到那个世界馆……”她站着思虑了一会儿,正要举步,忽然只听意老师叫了一声:“外面有人来了!”
林三酒蓦地一转身,目光还来不及将身后入口完全笼住,一颗星辰的光影就一头朝她身上撞了过来——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她猛地压制住了自己要动手的冲动,任那星辰扑进了她的胳膊里,一撞,就撞出了一声带着点儿紧张和后怕的叫:“姐姐!”
“不是让你等在外面的吗?”她双手抓住已恢复人形的礼包肩膀,恨不得原样再把他推出去:“我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万一你也突然被吞噬了怎么办?”
季山青显然是闭上眼睛、豁出去了:“那我就再编写一个意识体的壳,再把我的意识放进来一部分……反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来冒险。”
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他的袖子、衣角可都在微微发抖,脸上也尽是一副恨不得能短暂昏过去,等一切水落石出了再醒过来的样子;显然,自我意识被吞噬——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对他来说也不是闹着玩的。
“你进来又能干吗呢?”林三酒知道自己劝不回他,叹了口气。
“很多的!”礼包蓦地睁圆眼睛,仿佛受到了冒犯:“我可以帮姐姐做分析啊!”
“留着他比用你自己的脑子强,”意老师跟着附和了一句,“我可以替你多留意他,尽量不让他出危险。”
意老师只是她自己的意识力人格化后塑造的一个表象,这么说来,是她自己在瞧不起自己的脑子吗?
林三酒满腹嘀咕,还是摸了摸礼包的脑袋,让步了:“那你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走。”
见他乖乖点了头,她转过身,刚要再次迈步,没想到只觉手肘被人一拉,这一步又没迈出去。她回头看了看礼包,扬起一边眉毛:“怎么了?”
“姐姐要去哪?”
“我想把‘流通货币是粘合剂’这个世界的分馆找出来。”
季山青冲她眨巴了几下眼睛。“你知道大概该怎么找吗?”
“好像可以从墙壁外面往里看……那个末日世界里,如果缺少粘合剂,物体和人都很容易就会四散分裂,冲这一个特点,我觉得应该挺好找的。”
季山青点点头,居然很赞成:“虽然办法傻了一些,也算是个开始。”
哪里傻了?她可没看出来。林三酒二话不说又要迈步,没想到仍然没迈出去——今日看来不宜行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又怎么了?”
季山青不太好意思地、撒娇似的冲她微微一笑,小白牙尖上光泽一闪。“是这样的……我发现,姐姐进来之后已经过去一分多钟了。”
那又如何?林三酒茫然地看着他。
“刚才送进来的那几缕意识力,都是不过几十秒,就被吞噬了……对吧?”
“还真是。”林三酒想起来了,登时不由提起了一颗心:“奇怪,为什么呢?”
“要找出原因,就得分析一下二者情况之间的不同处。”礼包举起一根手指,歪头一笑:“……所谓的对比实验嘛。姐姐,你进来以后,是不是还没有动过地方?”
“的确,”林三酒一怔之下恍然大悟,“刚才那几丝意识力,进来之后马上就往前飘走了!”
“所以吞掉它们的力量,不会是均匀分布在整个分馆内的、类似于‘力场’的东西。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一整个具象世界分馆里,不全部都是陷阱和沼泽,还是有‘安全区’的。”
这个结论看起来是如此简单而合乎逻辑——但如果不是季山青说了,林三酒真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会发现这一点。
“不光是这样,”
对于她这样专心致志地听自己说话,礼包似乎很高兴:“刚才那几丝意识力走了不同的路线,被吞噬的时间地点也各不相同。联想到姐姐你没动地方,却没有受到攻击这一点来看,说明吞掉它们的力量,是像无数地雷一样埋在这个具象世界分馆各处的。我本来还以为,意识力在进入分馆之后,就开始像泡在硫酸里一样,处于被慢慢消耗的状态,直到消耗完成的那一瞬间,它才会彻底消失不见……看来这个假设可以划掉了。”
“遍布地雷?”林三酒不由有点胆寒地看了一眼前方平静的走廊。“怎么把地雷找出来呢?要不我再放一缕意识力出去试试?”
这个办法是笨了些,对意识力的消耗也大;礼包刚刚张开嘴、似乎想说不,临到口边又犹豫了,改成了:“你还记得第一缕意识力飘过的路线吗?”
林三酒点点头。
“姐姐,你再用意识力走一次那个路线,给我看看吧?”
一抹微绿顺着她的指尖冒起来,落入半空里,循着它打头阵的兄弟,沿着同一条路线朝前行进。在飘飘悠悠地来到上一次意识力消失的地方时,它却没有消失——二人的呼吸都不由同时轻浅起来,似乎怕惊着那一缕意识力似的;然而没想到,下一秒它就毫无预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吞噬的位置变了。”礼包的脸色不大好看,“姐姐,我还想让你再试几次,可以么?”
接下来的几次试验,却没有给二人带来半点安慰。
如果说这个分馆里埋的确实是地雷,那还好办一些,毕竟地雷炸了就没了,那片区域就安全了。但是吞噬掉意识力的力量却不然:它不仅不会消失,还会在每次吞噬后都转换位子——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地方。最糟糕的是,那股力量似乎能够随着每一次吞噬意识力,而渐渐变得更强大。
这样一来,她仗着自己是意识体、对方一口啃不动的优势,也就等于不存在了——在她被削弱的同时,敌人力量却增加了,这也就意味着,迟早双方力量对比会到达“一口就能吞下林三酒”的地步。
“现在该怎么办呢?”林三酒不由焦虑起来。
季山青沉默了半晌,终于轻轻开了口:“……姐姐也不用太着急。这么说来,大巫女不也一样动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