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女人们忙得很晚,明儿个就是刘申姜的寿辰,会有许多人来送生日礼,许多东西都得提早作准备。
马氏在厨房里准备明日的菜色,虽然忙着,脸上却是笑呵呵的。不但是为了老头子的寿辰,这女儿女婿回来了,发展势头似乎也不错,一家人又很和气,没有什么比这些事更叫她开心的了。
刘申姜心情也不错,儿子女婿在一块儿聊天,他这个老头子在一块儿坐着年轻人说话反而受拘束,干脆就到厨房陪他老伴去。
有马氏在,老头子一辈子就没下过厨房。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马氏一个人罩着,老头子也不问事。马氏对刘申姜,也尽心尽力,总是将最好的留给他,家里的事也从不让他费心。刘申姜一直认为,有这样的老伴,是他最大的福气了。
刘申姜在厨房也帮不了什么忙,两个老人家就在那儿唠嗑,也帮马氏打发打发时间。
刘银杏和李半夏,在忙着准备明日生辰的回礼,会有多少人家要来,事先都算好,分别包好,明日等亲戚回去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拿给他们。许多人回家都是急急忙忙的,到时候再准备这些往往会手忙脚乱。
家里的床铺并不多,人到家的时候也常常为住的问题烦恼。家里只多一张床,平时来人都是睡在这张床上的。刘银杏回到娘家,可不愿意与赵晨宗一张床榻,在家的时候两人都是能隔多远就隔多远。更何况回到了娘家,就更不想遭这种罪了。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刘银杏和马氏睡,娘俩睡一头正好可以聊聊婆家的事儿。赵晨宗就跟刘申姜挤一晚上,这样比较合适。只是这刘申姜睡觉打呼噜,而且呼噜声震天响,这么多年马氏已经习惯了。不代表别人也习惯。
赵晨宗睡觉是个很浅眠的人,有一点声响,他就会睡不着。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干脆让赵晨宗和刘东山一块睡,刘银杏就和李半夏挤一晚上。刘东山睡觉很老实。晚上连翻身的回数都很少,最合适不过了。
本来就忙得很晚,姑嫂两人也有说不完的话要讲,睡觉已经是半夜的事了。第二天,大家都还得早起,只是姑嫂见面像这样说话的机会并不多。说着说着就忘了时辰。
第二日客人更多,有来拜年的,有来送生日礼的。刘家各种各样的亲戚倒是不少。许多亲戚来了,照例和两个老寒暄了一阵子,接着去房里,和刘氏兄弟打招呼。看到银杏的丈夫也在这里。一个个都围过来,热切地和他说着话。
赵晨宗觉得,自己就像是玩杂耍的猴子,可是今天,他似乎是想逃都逃不掉。因为人太多了,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都会有人上来和他说话。
最后。赵晨宗索性就大方起来,就老老实实站在那儿,有话说话,这样反而自然许多。
吃饭的时候,姑爷本应该上桌子吃饭的,只是赵晨宗看人家端着托盘跑前跑后的也挺有意思。在桌上的时候,就得陪着大伙儿喝酒,大家看他是新姑爷,你一杯我一杯,非得要跟他喝一杯。那架势,赶情就像车轮战,千杯不醉到了这儿,恐怕都得喝趴下。
赵晨宗喜欢喝酒,但并不喜欢别人灌酒。他自己想喝,喝得烂醉如泥都没关系,但别人要是左一句右一句让他喝酒,他喝得还真的不爽。他就是这性格的人,这事当然不能说出来,这群大老爷们个个喝高了,才不管是不是新姑爷呢,可不给他好看。
另一个,他喝的酒都是十分名贵的好酒,这刘家喝的酒,实在上不了档次,要他喝几口都是为难他了,更何况是牛饮?这还好一点儿,赵晨宗虽然不喜欢这些,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在试着接受这些,毕竟他不能要求每个人家都有赵家那样的条件。而且,这些是最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也最让人无法接受。
就是为了这件事,先前几次他到刘家,每次都是闹得不欢而散。要不是有赵暮山在一旁跟着,说不定两家的关系只会闹得更僵。
到最后,让刘西山到桌上帮着陪酒,他帮端起菜来。马氏自然不愿意让姑爷干这个,家里人多得是,除了东山西山两兄弟,还有许多家班子,端菜的人那么多,哪里还需要姑爷干这个?
无奈赵晨宗坚持,平日里他还没有干过这个呢,比起在桌上陪一帮人喝酒,他宁愿在下面多走动走动。就像许多孝子喜欢在人多的时候热闹一点,争着抢着给大伙儿端菜一般,赵晨宗目前就是这个心理。
马氏还想再说,总觉得这样不合适,刘银杏把她喊住了,“娘,就让他去吧~~”让他做点事也好,免得整天无所事事,像个游魂在那儿东游西荡的。就让他做点事儿,而且她也保证,他跑不了几个来回端不了两盘菜就会打退堂鼓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一副大少爷毛病,做什么事都没什么恒心,吃不了苦。做什么事情,都嚷着累,即使再容易的事,都是这副德行。
在刘银杏心里,赵晨宗就是这么样一个人。哪怕她现在对他和颜悦色了些,也改变不了赵晨宗在她心里根深蒂固的印象。
刘家亲戚一共摆了八桌,每次四碗菜,一种菜上完要打两个来回。
别看就几盘菜,端着还怪重的,刘家上菜很快,赵晨宗也没得歇的,一共就上了好几个菜。渐渐的,大少爷就觉着累了,双手酸得慌。
刘银杏一看他这样儿,就知道他不行了,也不想理这事儿,由他去。她就知道,他是这个德行。
马氏一边炒着菜。一边看姑爷那累得恨不得将托盘从手上甩掉的样子,就对灶台背后的银杏说:“银杏啊,我看姑爷没干过这些事儿,跑了这么久也是累了。你去把你二哥从桌上叫下来,让他来上菜。”
“他也真是,一个大男人,才上了几个菜。这就不行了~~”刘银杏低声嘀咕。她果然说得没错,她个大少爷,空长那么大的个儿,做起事来一点都不在行。吃喝玩乐乱花钱有他的份儿,真本事那是一点儿都没有的。
以前刘银杏才懒得管他这些事儿。他就算是个酒囊饭袋她也懒得多嘴,只是女人一旦对自己的丈夫有了期许,那问题就另当别论了。
“银杏,你也别说姑爷了,他不是没干过这些事麽,他一个赵家大少爷。没干过这些事也正常。”其实,他能有那个心思,愿意帮点儿忙。马氏就已经很高兴了。
“娘,你别帮他说话,他就是娇生惯养骄纵坏了,一个大男人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还能做什么事?我最看不惯他事事让人伺候,恨不得喝口茶都要别人送到他嘴边上,该自己伸手的事也懒得伸手,一身的懒病,也不晓得是跟谁学的。”还别说,这银杏说起男人的不是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马氏听了不但没阻止。反而还笑了。
这样才像邻子嘛,以前不冷不淡的,见面就跟个陌生人似的,多不好。还是这样,有个夫妻样子。
“你也别说姑爷了,就是你,以前不还是个懒鬼。又好玩又好动,常常为了跑出去玩,什么事都不做,现在倒会说起姑爷来了~~”
“我那是……这不一样,娘……”刘银杏无话可说,赵晨宗正好收完盘子回来,在门边的时候正好听见银杏和马氏说这个事儿,脸上僵了僵,心里别提是怎么个滋味了。
大概是在和她赌气,接下来的时间这赵晨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上菜比谁都积极,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别人说要接手,他硬是不干,没说过一句苦,叫一声累。这大少爷平时出去也都是乘轿,今日一天跑的路恐怕比他一个月都要多。双手酸得要死,硬是一声不吭。
马氏眼瞧着这姑爷不对劲,便让银杏去问问,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顺意的。刘银杏才懒得去,估摸着又是他大少爷的毛病发作了,在那摆架子呢。他就是这个样子,自己不开心,也要连带着别人不开心,就好像旁边一切的人都得看他的意思、顺着他的意。
不过赵晨宗还是注意着点分寸,上菜的时候,别人跟他说话,态度倒也还不错,没拉着他的那张脸。别看这大少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拉起脸来还真有几分唬人。
刘银杏越是看他这样子,心里也就越不高兴了。不就是帮上点菜麽,多大一点的事儿,又没人让他干,是他自己要干的,这会儿拉着一张脸是给谁看?不高兴做就别做啊,上菜的人有的是,没必要非他不可。
马氏眼瞅着这邻子不对劲,咋弄的,刚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工夫又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可经不住这般忧心。
马氏这些人,等别人吃完在厨房重新开了一桌,赵晨宗之前不想在桌上吃,就和他们一起在厨房的桌子上吃。饭桌上,马氏不停的为赵晨宗夹菜,直说他辛苦了,今天那么多的菜可都是他一个人帮端的呢。
正月初一那天,就是李半夏上菜的。这玩意儿,一开始还挺好玩的,到后来可就吃累了。到最后,还得麻烦刘当归帮忙。赵晨宗一个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要他跑那么久,也是难为他了。
只是他和小姑之间,又是怎么回事儿?看两人这么呛着,也不是那回事儿。他们不急,这些人着急啊。看他们这些人的情形,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马氏可不愿意这邻子就这么堵着气回去,他们在彻好点儿,碍于他们的面子两人还得顾忌着点儿,等到只有两人的时候,那恐怕就说不定了。
马氏一边和儿媳妇儿劝着银杏,让她别和姑爷呛着,一边又让儿子过去打听打听。姑爷是怎么回事儿。这两个人,不会无端端的就闹成这样。
赵晨宗是不肯说的,只是这几个男人到了一块儿,又被劝着喝了两盅酒,这说话也就随意了些。到最后,总算是把白天的事说了。
刘东山这下子是明白了,原来姑爷是在意这个事儿。不过也是。任何一个男人被女人说成没用,都是一件十分沮丧的事情。赵晨宗以前并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他,现如今却很在意刘银杏的看法,甚至为了赌气硬是把上菜的事挺了下来。依他看,这赵大少爷对银杏也是越来越上心了。
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事情也就好办了。刘银杏这才知道是她说话没注意,伤了他的面子,这事说起来她也有不是。她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再说他今日表现的确比起平时要好了不少,也没摆他大少爷的谱,算起来自己反而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就算干不了这些事儿。她也不该这样说他。
想到这儿,刘银杏思量着,这事得自己先服个软。但是又不能过于软了。这样他到时候不领情,就会很没面子。而且老实说,刘银杏对赵晨宗,心里仍然有许多隔阂。要她做什么事来哄他高兴,那还真是困难。
下午的时候,赵晨宗几个在房里坐着,这古代没什么玩的,尤其还是这冷天,除了玩玩纸牌,就一群大老爷们在那儿胡侃。
因为家里还有亲戚。刘西山兄弟们都不能离开,要在家里陪客。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带赵晨宗到附近山上去转转,总比老是呆在屋里的强。
家里前些日子炒了不少的板栗,马氏收着,就是等着姑娘和姑爷回来的时候给他们吃。几人在屋里坐着也没事儿,马氏拿着板栗出来,让他们边吃边聊。
这板栗炒的时间不长,还是软软的,吃起来又香又甜。就是剥壳的时候费点劲,不过却别有一番味道。
赵晨宗平时哪里吃过这个,原先还觉得费劲,好不容易剥了两个,不是滚到了地上就是吃不到嘴里,倒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的。终于剥了两个,送到嘴里,觉着味道真是不错,倒是让他很意外。
他本来看不上这村里自个儿弄的那些土货的,他听马氏说,这些板栗都是他们自个儿到山上去打板栗蓬,自个儿剥了板栗刺,然后放在外面晾上两天,才将其炒出来的。这样炒出来的板栗,是又香又甜,新鲜的板栗,炒出来味道才没有这么好。
赵晨宗也没吃过这些,剥了壳熬了汤的可能吃过,他也不记得,反正没吃过要自己剥壳的。且不知,这样吃板栗,才有吃板栗的滋味。
村里许多孩子,想让爹娘炒次板栗吃,通常都要求许久的,可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都吃得上的。有的时候实在想吃,就偷偷从打回来的板栗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几个板栗蓬,一边怕板栗刺,一边又想吃,那焦急又怕刺到的样子别提多有趣了。拿到屋外,用脚飞快地揉着,取出里面的板栗,生着吃下去。这板栗一般自家人都还舍不得吃,等着人到家的时候做人情,给别人吃。
马氏也是看在女儿和女婿的份上,一次性才舍得拿出这么多。刘灵芝直呼有口福了,每次趁着别人不注意,就偷偷地抓出一把板栗,塞到自己的兜里。别人都知道他的举动,只是这小鬼也怪有趣的,就当作没看见,由着他了。他那俩小口袋,撑死了也装不了多少。
气温低,坐着还有些冷,马氏也铲了两炉火,便让刘银杏给姑爷送去。老人家就瞅着这个机会呢,就想着多给两人创造一点机会,希望他们俩人赶快和好。
刘银杏别扭了一会儿,耐不过马氏一再催促,也只好拎着火炉进去了。也没有把火炉递到他手上,就放在他旁边,离得那么近,都知道是给赵晨宗的了。给完了火炉,就坐到一边去了,坐在她大哥和大嫂旁边,还是这儿坐着自在些。
刘东山和李半夏,还有刘西山几个,都瞅明白这是咋一回事,呼吸都放轻了些,观察着赵晨宗的反应。
他要是肯接下这个火炉,他们之间应该就没事了。
赵晨宗愣了愣,瞥了那个火炉一眼,手上没有动作。继续在与他的那些板栗搏斗,这东西好吃是好吃,他也很想吃快一点,但是这个壳真的很不好剥。想吃板栗,就得牙齿和手并用,这样剥起来才快。但赵晨宗人虽然纨绔了点儿,要他这个大少爷用牙齿剥壳,总感觉有点违和感,他也做不来这个。
李半夏看着直摇头,看他吃板栗,还真是可怜。现在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增进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不过以小姑的性子,她是不会做的。这方面的事儿,她也不好说,别到时候没增进感情,反而还起了反作用。
现在这俩人的关系,真可以称得上是如履薄冰了,他们自己倒不觉得,他们这些旁观者可就是这么认为的。
李半夏不敢叫,不代表马氏不愿意。
马氏一进屋,就看见银杏给赵晨宗的火炉还放在旁边,眼看着银杏为了这事有点儿不太高兴,马氏手快。
“姑爷,这天冷,把火烘着,小心别着凉了~~”马氏把火炉直接塞到了赵晨宗的手里,赵晨宗只得接过,这样他心里倒也是舒坦了不少。他正愁找不到什么借口,拿过这个火炉呢,就把它晾在一边,他也不自在,还好马氏把它硬塞给他了,倒是免了他的烦恼。
“银杏,你还傻坐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姑爷剥板栗,没看见他不会剥麽。”马氏说着,转过头又对赵晨宗道:“姑爷,你还不晓得,银杏从小对吃的一块就特别在行,尤其是剥板栗,速度可快了。别人吃一个,她就能吃两三个,她两个哥哥可都吃不过她。”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女孩子贪吃,说出去会让人笑话。
赵晨宗听了马氏的话,看了一眼刘银杏。他倒是看不出来,她还是这么喜欢吃的人,在赵家的时候,对吃的可一点都不讲究。反倒是有身子后,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倒是烦恼了一批人。
这一点,赵晨宗还真是不清楚了。他平时见到的那位沉默寡言、老是绷着一张脸,就跟别人欠她几百两银子的女人,并不是刘银杏的真面目。
刘银杏是个出了名爱玩的人,玩起来可是比男孩子家还要疯狂。小的时候,为了好吃的,上山摘过桃,偷过别人家的甘蔗,半夜爬起来和一群伙伴去摘人家树上的柿子,丢石头砸人家树上的板栗,还偷偷扒过人家的番薯。有的时候被主人家追,单是跑就跑过了几道山冈。这丫头,一个吃的,一个玩的,疯起来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管得住的。
马氏来了兴致,不断地对赵晨宗说着刘银杏以前的“光辉史”,刘银杏可是示意好几回了,马氏不但没停,反而说得越发的起劲了。
赵晨宗听得是啧啧称奇,一下回头不可思议地看一眼刘银杏,一下又颇有感概的啧啧两声。要不是马氏说起,他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妻子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从马氏的话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活泼开朗与现在的性情截然相反的刘银杏。这样的刘银杏,虽然干了不少出格的事,许多时候也很糗,但他却是从内心里对这样的刘银杏生出了一抹渴望与向往——
是什么让她改变了?
答案不言而喻,这一切都是他。
赵晨宗低下了头,神色有些复杂。想起自己为了白天那点事就和她生了那么长的气,与之前自己对她做的种种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说来也奇怪,过去他不管做了多么混账的事,也不会有什么歉意,更谈不上什么后悔。他赵大少爷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谁也管不着,也无需后悔。然而现在,他发现许多事情的确需要改变了。而且,无形中已经在慢慢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