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是蜜蜂,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蜜蜂?”
外面有人大呼,随着他的呼喊,一群蜜蜂嗡嗡嗡地朝着李半夏方才打开的窗户飞了进来。
匙影已经处在戒备状态,这么多蜜蜂可是非同小可,看到她全身护在张决明床前的样子,李半夏嘴角勾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些蜜蜂是受着香味的吸引,寻到了这个地方。进来屋中后,没有到处蜇人,也没有嗡嗡嗡绕着人飞舞,而是寻到了香味的来源处,在香炉的周围起舞。这些蜜蜂,每几只一排,排成一群,长长地顺着香烟袅袅升腾的方向,排成了一成串,像是一只训练规整的队伍,等着将军的号召。
恁是匙影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事都见过,乍一见到此事,也不禁有些愕然。但令她摸不着头脑的事,那个女人费心将蜜蜂引来干什么?
想来她方才往香炉里添的役颇有些名堂,这些蜜蜂一定很喜爱这些役,远远地都朝这个地方赶了来。奇怪的是,这些蜜蜂就像是专门蓄养的一般,排列工整,嗡嗡声虽不绝于耳,却也没有一只蜜蜂落了队伍。
这还不是最惊人的,但见李半夏看到这些蜜蜂都来了,心想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来到了床前。让红衣教手下事先备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刀放在火上灼烧片刻,然后右手持刀,眼睛盯着发红的刀锋,等它稍稍冷却。
“你——”匙影大骇,抓住李半夏的手。阻止她的行动。她,她竟然要在他身上动刀子,动刀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匙影也并非没有见过这种治人的方式,只是她下刀的部位都是人体的要害部位,一个不留神很有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李半夏给她一个放宽心的眼神,轻轻拂开她的手。坐到了床侧。凝注着要下刀的地方,神色一凝,薄如蝉翼的小刀在张决明的胸前划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匙影几次想要上前,但想到李半夏救人正在关键时刻,自己再贸然打断很可能会影响她救治,既然让她试试那她便应该给她一点信任,自己还是慢慢看下去好了。匙影心中七上八下,一会儿看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蜜蜂,一会儿又看看躺在床上胸前已经有几道血痕的张决明。
真不知道她这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如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不能成功救回他,让他恢复健康的话,匙影的眼睛霎时冰冷,就像是一条毒蛇,望着李半夏白嫩的脖颈正吐着可怕的毒素。
李半夏手下动作不停。又先后在张决明腿上,胳膊上留下了浅浅的血痕。这些血痕都很浅,将将让血溢出。鲜血刚流出一点,很快便停止了。这些血痕,同样深浅,同样长短,没有一点多余的地方。绕开敏感的血管,蜿蜒而行。
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刀功还不错,若是没有看见,她也很难相信,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下手会这么精准,有分寸。但细细一想,却也理当如此。她既然被称为女神医。自然有些别的人不具备的本事。做大夫的,不仅用药要行,给人看诊治病要行,在分寸和精准的把握上更是不能轻忽。
更何况,李半夏还有一门别人不知道的本事,那便是飞针术。练这种针法,对准的多半都是别人身上的重要穴位,没有这种准头又岂敢练飞针术?
随着李半夏的动作,张决明的身上已经被一道一道的血痕遍满,而那些一早绕着香炉飞舞的蜜蜂,竟然成群结队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匙影就要出招,但见李半夏神色从容,不但没有丝毫震惊,反而望着那群蜜蜂,等待着他们的动作。
匙影也只得按捺,心中不停想着那个女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另一边也止不住担心,要是这么多蜜蜂一齐飞来,又如何能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保证张决明不会遭受到这些蜜蜂的攻击。
该不会……匙影愕然回头,惊讶地瞪向李半夏,该不会她引来这群蜜蜂,就是为了……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于恐怖,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方才没有往这方面想。可现在看李半夏的反应,匙影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真的。
李半夏退到一旁,那群蜜蜂就像得到了主人的号令,按照她的指示往这边飞了过来。领头的蜜蜂,忽然一个稿,对着床上平躺着的张决明稿了下去。
匙影闭上了眼睛,虽然很快便睁开了,还是能够捕捉到方才她眼中瞬间流露出的不忍。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不会再像刚才一样,出声打断她。她知道,这还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一定还有更多令她惊异的事发生。
从这刻开始,她已经决心相信她。既然他原因信任她,她也可以分她一点信任。看那个女人自信满满,一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样子,倒是让匙影放心不少。
这就是一个大夫最该具备的,无论何时,都要给病人还有身边的人最多的信心。哪怕李半夏这一刻心中也不无担心着,担心事情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变化,面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这些本该是大夫的事,不该给病人和周边的人带来多余的心理压力还有紧张感。
好在直到如今为止,事情都按着她计划的发展,没有出什么纰漏。
一只,两只……上百只蜜蜂全都覆到了张决明的身上,沿着那一道道浅浅的血痕,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这种景象,看得匙影头皮发麻,只觉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但看到床上躺着的人,还有他病入膏肓却不减英俊的脸,匙影心中一痛,那双狠戾危险的眸子,悄悄换上了令人心折的柔软。
床上昏睡的张决明。忽然嘴唇发紫,整个人都在不可抑止的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匙影一闪身便到了床前,想将那些该死的蜜蜂给挫骨扬灰,将张决明从这么可怕的境地解救出来,又不知要如何去做。
“别担心,这是正常反应。”李半夏在旁边盯着一会儿,就回过身。回到桌子旁继续配着接下来要用的药。有些药需要是现磨,用新鲜的药汁涂在染血的伤口,在药效最充分的时候进入体内。
匙影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唯恐出什么差错,张决明牙关紧咬,全身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这种痛苦,仿佛没有尽头,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匙影握紧了手指,真恨不得和他一起承受这种痛苦。也比她一个人在旁边看着焦急的好。
堂堂红衣教的圣女,有一日会变成这副样子。若是给她的那帮属下和教众看到他们的圣女这般不淡定的样子,也不知他们会做何感想。
就连匙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为了一个人这么担心,这么魂不守舍。看到他受折磨,承受着病痛。心就像刀割那般疼痛。这样的感情实在太过陌生,虽然知道自己喜欢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也知道他于她是特别的。然而他还是没有想到,他对自己的影响竟然有这么的大。
再看李半夏,神色淡定,表情淡和,迅速而又有条理地配着药,对身后发出的声响没半点反应,就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床上躺着的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她始终是个局外人,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这个女人。莫非没有心不成?
且不说玉笛公子对她一片情意,为了他常常不顾自己的安危,就算是普通的朋友。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她以为自己算是没有心了,没有想到,她比起她来丝毫不逊色。真不知道,她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张大哥的痛苦她难道没有看到吗?他在睡梦中也忍不住全身颤抖,这样的痛该是有多么的深重。
匙影为张决明抱不平,枉他全心待她,她却没有回应半分。她若是有张决明对她一半那么好,那张决明今日内心的伤痛便不会这么深、这么重了。
她又想起张决明刚醒时李半夏的样子,激动是做不了假的,那热泪盈眶的样子,莫非都是她骗人的?
若真是如此,她真敢如此欺骗于他,他不说什么,她也不会放过他。
匙影想象着,张决明清醒时听到李半夏的声音时那满足而又惊喜的神情,就仿佛自己得到了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有她便已足够,不再有任何奢求。一想到这点,匙影就忍不住黯然。
那样的感情,嫉妒得让她发狂。却也知道,他永远不会对自己,投注这样的感情。那个女人真的很走运,有这样的男人深切地爱着她、护着她,而她却根本不在乎张决明,不在乎他的感情。
她拼了命都想得到的东西,她那么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却不知道珍惜,该是多么令人恼怒。这个女人,要不是现在还得靠她,她非得现在就结果了她。
李半夏整副身心都在眼前的这副药上,这些药配置起来颇有难度,不能有半分的差错,哪里会知道匙影心中这一连串弯弯绕的心思。
越是自己重要和在意的人,才越不允许自己因为感情用事而又半分的差错。张决明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她当然都听在了耳中,也知道他此刻有多么的疼痛和难熬,这些没人比她更熟悉了,也正因为此,她才不敢让自己流露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担忧和不舍来。
因为情绪一旦不稳,就难免出错。而现在,她是万万不能出错的。
至于自己的心中怎么想,就不由自主了。她能做的唯有用尽全部的力量去压制、去克制住。
蜜蜂叮在张决明的身上,一个个嗡嗡嗡地在他身上飞动着,而张决明嘴唇上的青紫,由浅入深,尔后又渐渐消退了。而张决明的挣扎,也不断放轻,最后终于停止了难熬的呻~吟声。
而那些叮在血痕上的蜜蜂,就像是吃饱了喝足了,又像是属于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开始离开张决明的身体。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按着原先的顺序向屋外飞去。
如果细心的人,可能会发现这些蜜蜂极其有规律,极其有秩序,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来的方向。
蜜蜂走了,李半夏接下来的事情可以开始了。继续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
将刚才配好的遗在药盒里,挑出,均匀地涂抹在张决明那些经蜜蜂叮咬细长的血痕之上。
又一回合的针灸,待半个时辰过后,拔下金针,由匙影扶着为张决明再次进行药浴。
这么一番下来,已经过去大半天了,舞融在外面拍响了门。这姑娘,看来已经等急了。这还是半天。她就急了,接下来的时间她该怎么办?
“舞融——”
“玉笛公子怎么样了?”
“前两个阶段的已经完成了,还算是顺利,关键要看接下来的几个阶段。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应该可以基本稳定了。”
“真的?那太好了,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半夏,你这一年多的辛苦总算是有回报了。”玉笛公子病能治好,上官舞融也觉得快慰。半夏的朋友便是她的朋友。李半夏为了玉笛公子的病可以说是耗费了心血,如今能得痊愈,她这个做朋友的真心为她感到开心。
“是啊,只是接下来不能大意了。”
“再不能大意,也得按时吃饭不是。这红衣教虽然阴森森的,但是里面的饭菜味道还真是不错,半夏也出来吃点。”
“这……里面……”
“吃完饭再继续,饭不吃,哪里有精神给玉笛公子看病?你要是中途饿晕倒了,留下一堆摊子。我可没半夏你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替你收拾残局?”
李半夏笑了,正好张大哥在药浴,还有一段时间。她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盯着,“好吧。”
回过头,喊了匙影一声,匙影没有应答,李半夏怔了怔,便携着舞融一齐走了。
就让他们俩个单独待一会儿,她知道,匙影一定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即便以她的性子,不会真的说出来,但她太需要两人静静的相处了。
今日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匙影一定更加确信了自己对张大哥的感情,从她那紧张的反应,李半夏便知道她对张大哥到底有多么的在乎。
就趁这个时间,让她陪陪他吧。有匙影在,李半夏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一有异状,她会最快通知她的。
因为这个原因,李半夏吃饭倒也不急,吃完了后又在红衣教给他们安排的跨院里走了走,想着下午的治疗。等到时候差不多的时候,准时出现在张决明的房中。
李半夏在快进屋的时候,刻意加重了步子,好告诉里面的匙影她已经回来了。在不敲门的情况下,这是最好也最方便的方式了。
匙影正蹲在浴桶边,李半夏进来的时候,虽然刻意加重了脚步,她还是没有发觉她的到来。抑或是她根本就不在意,李半夏来不来,她都是一样。匙影做事,向来便是如此,从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更不会去管他人的目光。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张决明身上,担忧着他的情况,连李半夏的到来都没有察觉到。
像他们这种武林高手,别说李半夏故意加重声音,哪怕是故意放轻声音,也,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李半夏也是清楚这一点的,这么做不过是出于礼貌,也是出于她的一番体贴善意,至于有没有这个必要就不在她考虑其中了。
李半夏进来的时候,匙影尚未收回她看张决明的目光,内敛而又热烈,压抑而又炙热,那样一双狠戾的眸子,露出这样的感情,还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
“这边暂时有我,你去吃点饭吧~”
“不去。”
“你还是……”
“你不用管我吃不吃,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若不是现在非李半夏不可,匙影根本就不想再见到眼前的人。
因为每次看到眼前这个人,都会提醒张决明不爱她这个事实。而她对张决明的那种“冷漠”,更是让匙影愤怒。
“如果你想一直照顾张大哥,那你还是听我的劝,去吃一点儿。因为再好的身体。四五天不吃饭也是受不住的。”不等匙影开口,李半夏又接着道:“如果你因为其他的事而分神的话,那我只能让舞融或其他的人来帮我打下手了,你也不希望你做的事由别人来做,不是吗?”
谁说只有男人在意这种事,女人也在意。自己喜欢的男人的身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更别说是女人了。被李半夏看了已经够让匙影恼怒的了,不过没办法,人家是大夫,至于其她的女人,休想!
但此时,匙影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张决明狼狈的样子。不管是人前英俊有为、文采斐然的武林三公子,还是他这副身患重疾,全身鲜血淋漓的样子。不管哪一个,都是他,是她所喜欢的张决明。
女人的独占性是很强的,匙影在这上面更是非同一般,玉笛公子的一切,她都希望只与她相关。不想他和别的女人有一丝的瓜葛。就算他现在还不喜欢她又怎么样,他不喜欢她没关系,只要她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便行了。
迟早有一天,她一定可以将李半夏那个女人从他的心里踢出去,让他的心里全部都被自己给占据。那个女人根本就不配得到玉笛公子的爱,玉笛公子,是她的!
匙影霍地起身,出了门,看她去的方向,是吃饭的地方。李半夏看到她风驰电掣的背影,微微地笑了。这个姑娘对张大哥情意深重,只是不知张大哥对她……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也是一桩美事。张大哥半生孤独,漂泊江湖,她实在不忍看他再孤独下去。
只是这位姑娘行事较为偏执。下手也不留情面,张大哥待人宽和,自入江湖起便一直以行侠仗义为己任,对别人的性命比对自己的还爱惜。这位姑娘若这一点不加以改变,纵使张大哥对她有心,情路也是坎坷。
李半夏和张决明早已熟稔,对武林三公子中玉笛公子的为人更是清楚,这些问题自然能看得分明。
下午的治疗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也顺遂地完成了。黄昏的时候,张决明被扶着躺倒床上,让他安静地休息。等明日,再进行第四个阶段的治疗。这越往下,过程也就越复杂,变数也就越多。这天得养好精神,专心准备明天的治疗情况。
虽只经过了三个阶段的治疗,但张决明的身体已经看到了初步的成效。伴着他数年的咳嗽,减少了不少,李半夏给他开了开胃的药,晚上也吃下了一小碗饭。眼看着张决明的脸色一会儿一个样,与之前被痨病折磨得形销骨立、虚弱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让人对李半夏的医术啧啧称奇。
就连匙影,在看到张决明吃完一碗饭后,脸上也闪过了一丝笑容,对李半夏的脸色比起白日也温和了些许。
这才是第一天,便有这么好的效果,这无疑给大家增加了不少的信心。张决明因为宿疾,每日都觉得身体沉重,恍如压着千金巨石一般,这一下子身上轻松不少,让他一时还颇不能适应。笑言这么多年习惯了,李半夏这一番治疗下来,仿似将他的身体都给掏空了一般。
但从他温和的眉眼,还有放松不少的眉头,也可以知道他的身体难得这么轻松。
张决明轻松了,大家也便都轻松了,晚上吃饭都是在一张桌子上吃的,大家都没怎么吃,尽看着张决明吃了。
张决明吃吃停停,看着一个个有趣的样子,笑意不断扬起。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奇迹的。在他生命悄然逝去的关头,有一双手,弱小却有力,紧紧地将他从鬼门关前带了回来,抚平了他这么多年的痛苦还有折磨。
他不惧怕死亡,然而这一刻,他诚心地感激,老天还他一个健康的身体,让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