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此言莫不是要与那霍光抵死相斗之意?苏武抑制不住,不禁低声惊呼。
“六郎!”与此同时,有人与那苏武一齐出声,从那外头跨进来。
金建一脑门的急汗,见到刘弗陵不禁就要跪下,刘弗陵忙伸出手一拦,望了他一眼:“既然知道喊我六郎,就照着六郎的规矩来。”
金建一听到王梁过来告知说苏武带了个叫六郎的人进府,第一时间想到刘弗陵,从霍娉君那里赶忙赶了过来。
“是,六郎。”金建喊得顺口,他往苏武一看,笑微微拱手道,“平乐监,未出门相迎,还请多多见谅。”
苏武点头,心不在此。他甚是担忧的望了望刘弗陵。此举叫金建看在眼里,他也朝刘弗陵看去,刘弗陵倒镇定,一脸如常,金建压低视线又朝屏风后看了一眼,立刻揣测到了什么。
他笑笑说道:“怎么在这里站着?都到外间去坐一会儿,这里自然有人照应。”
刘弗陵朝他一看,露出一丝两人了然的笑痕,金建躬身,刘弗陵便越过他往外走。苏武愁眉不展,见着金建还躬身让着他,无奈,也只好随着往外走。
外间的气味好了许多,仍旧有少许药香,却没有那掩藏在药味里隐隐的血腥气。
金建走在后头,手一摆,顶上一枝海棠抖落不少水珠下来,晶莹剔透,甚是好看。他看着前面走着的两个人,招手让远远跟着的王氏兄弟过来。
“到那一房盯着点,要是大夫人再有往这边来的意思,立即叫人告知我。”
王氏兄弟得了令,忙点头,背身下去办。金建这才回过身来,继续追上那两人。
院子里疏影横斜,又有凉风习习,很是舒适。金建却觉得有点闷躁的热,他一步一阶的走到两座假山中间的亭子里去,随手将耷拉到亭子前来的一海棠枝条折断了丢到一旁。
苏武和刘弗陵俱站着不说话,气氛很有点沉闷。
金建这时也有点笑不出来,勉强咧了咧嘴,朝那苏武说道:“平乐监怎么站着?六郎也是,站着怎么说话?”
他招手,让就近的仆人拿了席子过来,收拾妥当,笑道:“都坐着说话。”
可那刘弗陵背手立在亭子中央,远目望着对面一棵杏树的顶稍,像是出了神一般;那苏武又是愁眉苦脸立在他一旁,对金建的提议也是毫无理会之意。金建一时无趣,只好摸了摸鼻子,先将左右仆人都挥退了下去,待四下里只剩了彼此三人,他才抚着心口重重的叹了口气。
“此时也无旁人,亦无陛下,建且造次了。”他开口道,“平乐监若是有什么要说的,六郎也不是不听劝说的人,但凡是个道理,六郎都能听了进去。倒是这样一句话不说,平乐监,你这是要威逼吗?”
他这话说得又是厉害,又是圆笼,苏武心里也是一跳,愁着面孔朝那刘弗陵的身影看了一眼。转而对金建道:“建,你可知绿衣此番是为何如此?”
金建救得李绿衣主仆二人回来,兜兜转转,又是忙着给她延医诊治,又是安排可信的人照料,又是叫人通知苏武,还的确未有闲暇空下来去了解这一方面的内情。他和金赏不同,金赏平日里虽言语不多,然而诸事都在他的眼里,旁枝末节他都略有涉猎。那朝堂之上,内宫左右,他最是个不肯放过细节的人。金建交游看似比他广阔,然而却没有他那般缜密的心思,因此不但不了解苏武这番话里的意思,更加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能叫苏武与刘弗陵肃着脸,沉默以对了。
他摇摇头,挑了一边眉,小心道:“难道不是那小绿衣太过招摇,遇上了了不得的,叫人白白伤了这一回?”
苏武摇头:“绿衣虽是个争强好胜的,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怎的就会叫人害到如此地步?你知那冯子都是什么样的人,绿衣且未遭了嫉恨,被他报复,这长安城里还能有谁敢狠心下这样的毒手?”
金建一听,也是回转神来。李绿衣戏弄那冯子都,救过尉屠耆宠姬的事情他是知道了。他也曾想过那冯子都要怎样对付李绿衣,谁晓得这事倒是没有后文,时间一长,他是淡忘了。这会儿听得苏武一提点。他朝刘弗陵后背望了望,不甚肯定的问:“莫非,与六郎有关?”
这倒纯粹是猜测了。除却李绿衣在宫里那一节,他全不知道眼前的皇帝陛下还和这位外国女子有什么牵连。
苏武沉默着,将花白眉毛紧纠缠起来,不答话。是以沉默肯定了他的猜测。金建眉头一紧,不自觉将视线落在刘弗陵高瘦的背影上,心里是突突的跳了起来。
他虽还未成家,对男女之事却别有一套。李绿衣先前在清凉殿住着的时候,他就看出来皇帝对她的些许不同。那不同似是细微不可察觉的,然而他却是有一点感应得到,也曾和徐安等私下里议论过。那也不过是随口猜测,且凭着皇帝的纵容,自己几个人胡说一气。究竟这绿衣出了宫之后,皇帝和她是没了瓜葛,哪怕皇帝待她当真有一些不同,那又能怎么样呢?两个人不能见面,不能相处,便是有些好感,也经不过时间给折腾淡了。
可眼下,金建也紧张担心起来。
他朝着直立的身影走近了一步,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与苏武有些相似了。那树影晃动,在他身上摇摇摆摆的,更显出他心里的晃悠。
“六郎。”
金建喊这个名字也喊得有点摇摇晃晃,刘弗陵侧身,终于将正面转过来。金建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别到旁处。
金建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下去。皇帝的脸孔还是平时的那张脸孔,眼里的神色也没有太大变化,然而金建就是能凭空察觉出一种恳求来。不是他自大又或是异想天开,确实是恳求,这在他也是难以想象,所以心里的震动,并非些微而已。
金建扭头看向苏武,转而对苏武说道:“平乐监,不如你我先去喝一杯,让六郎在这里待一会儿。”
苏武不明白他怎么忽然的就转了念头,脸上的皱纹愁拢着,可见他此刻心情究竟如何焦急、担忧、又无可奈何。
金建又说:“这一处不会有旁人过来。为了照顾绿衣,我特意吩咐了可靠的人在四周守着,平乐监尽可以安心。”
他这话的意思自然不是为让苏武对李绿衣的处境放心,实在是为了告知苏武不必对刘弗陵的安危操心。
苏武自然知道逼得太过,皇帝不肯更改想法,他再怎么着也不过是白白操心一场。心里想着,倒不如和金建多说些什么,让金建去劝说皇帝。到底金氏兄弟在皇帝身旁侍奉多年,就眼下的情况看来,由他去劝说,反倒比自己更有用一些。再者,让皇帝一个人清静清静,好好去理一理那缠绕在一块儿的腌臜事,也是好的。他颌首,拱手朝着刘弗陵弯了弯腰,低叹了一声,转身先从亭子里下去。
金建在他身后,慢了一步。他见着苏武出了亭子,才松松嘴皮,压低了声音对刘弗陵说道:“臣知道陛下对绿衣非寻常关心,不过陛下总需先顾及自己。”
他说罢,顿了顿,等不来刘弗陵的回答。手一握,随了那苏武下去了。
待得他两人走远,刘弗陵微掩的视线才朝着他们的方向望过去。他哪里不知道他们是为自己着想,然而他心里总是过不去这一关的。那一个结,就好像当年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妃被父亲关押起来,他却束手无策。有一个从前也就罢了,到如今又有一个现在。刘弗陵心中翻腾的难受,不是仅仅他们几句“关心”可纾解得了的。
他背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又松开,迎头去看被金建折断了的那枝海棠,枝桠青幽幽的,还残留着一些汁液。刘弗陵伸手沾了一点,凝神看着,像是看到了谁的眼泪。掏出帕子来擦干净,他拾阶而下。
他的时间并不多,与其在此浪费,不如再去看她一回。
他走到半路,迎面听到一声耳熟的叫唤声,夹杂着三三两两的劝说。他忙的收了脚尖,身形一晃,往边上的小厨房躲了进去。
那一端找金建的霍娉君眼前一晃,似乎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跟前阻拦的几个人也不在眼里了,她站在当下想了起来。
金建安排在这儿守着的几个亲信还在旁边劝说,死活拦着不让霍娉君到东苑里去。见到霍娉君忽然消停下来,几个人松了口气,正以为霍娉君是见无法闯将过去,要罢休了,不料下一刻就见霍娉君将拿着擦汗的帕子往前一挥,忽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伸长脖子对着左前方张望,口中喃喃说道:“我说怎的那么熟悉,那不是皇帝陛下吗?”
说得身旁左右拦着的几人也是精神一震,吓了一跳。
忙就说道:“夫人必然看错了,陛下若要过来,怎么不从正门走?再者主君还在宫中,要是夫人在我们府上见着了陛下,主君在宫中侍奉的又是谁?”
几句话把霍娉君说得糊涂,她思量起来,也不忙着找金建了,踹踹测测的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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