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李绿衣逛来逛去也不过是在清凉殿附近兜圈子。金赏和金建都在后头望着,离她一丈远的距离,刚刚好能够看顾着她,却又不会离得太近。
她走了好久,大概也是脚酸体乏了,又仰头去看那远处高高的殿宇屋顶。金建看着,心里以为还是应该上前去说两句话,就朝着金赏望了一眼。金赏朝他点了点头,金建这才迈开腿,走到绿衣跟前问道:“累了吧,找个地儿歇一会儿怎么样?”
绿衣心里觉得愁闷,可脚酸了是真的,她低头望望自己被太阳光拉长了的影子,咬了咬嘴唇想要和金建吐两句心里话,可是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她跺了跺脚,往后一步,问金建:“这儿离哪里最近?我想要坐一会儿。”
这儿能离哪里近呢?这里可不就离清凉殿最近?金建心里知道她想什么,可不好大大咧咧说出来,就指了指那歇山顶的样式,说道:“既是走累了,还是不去远的了,还回原来的地儿坐会儿怎么样?”
金赏听到他说话,视线投递了过来,金建忙眼皮一耸,朝着金赏使了个眼色。可惜金赏不打算和他同流合污,只管别开视线去,慢慢走过来,立在一侧。金建无奈,见李绿衣也不说话的模样,自己心里也是有点讪讪的。
“那就回去吧。”等了一会儿,李绿衣终于开腔,金建喜上眉梢,忙着答应了一声,被金赏斜过去横了一眼。金建忙把眼皮子耷拉下来,规矩着,与兄长左右护着李绿衣往清凉殿去。
他们本就离得不远,不过是一直在附近乱转,所以刘弗陵回过来的时候也没碰上。这会儿徐安陪着圣驾恰好走出来,两路人马就这么不经意的遇上了。徐安与金建第一个对上视线,两个人都暗地里摸了摸鼻子,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这会儿天气也真是好,阳光照得人金光闪闪的,不说话看着也敞亮得很。因此几个人就在当下站了好一会儿,皇帝不开口,他们这些随身侍奉的,自然更加不会去趟那个浑水了。
一时静默无语,就这么彼此站着,你看着我,我又看着你,久了,也会叫人觉得有点儿好笑。
绿衣咬了咬唇,想要眯着眼笑一笑,可是嘴唇一咧,心里又觉得难受,扭过身去半侧了身对着他。金赏金建等人一看,各自明白,缩着肩膀往别处去站着,给两个人腾地方。
刘弗陵望着她,金光笼了她一身清华,只是这样静默的看着她,他都觉得心安觉得满足。徐徐叹了口气,他探手去握她的指尖。她两手未掖在袖子里,光秃秃露在外头,冻了这么久,指尖冷得冰凉头顶。握到他掌心里,利刺一般扎过来,冻得刘弗陵也是一个激灵。
察觉到颤抖了一下,绿衣皱眉,终于扭过身来瞧他。到底心里舍不得,缩手往旁一让,他又不肯,紧紧将她十根手指头都藏到了掌心里。
“放手。”她急了,耸着肩膀往后躲,“我手凉。”
他温温的笑了,把她两只手抓着,轻轻带她到身前,额头也慢慢低下来,抵到了她的额头上:“不怕,我替你暖暖。”
他这么腻腻歪歪的,真叫人不习惯。她觉得欢喜,可是又有点儿抹不过去那硌在心里的难过。她大可以一气儿把话说出来的,可是又不能够。这怎么说呢?她什么时候是这个样子的了?她觉得心里憋憋的,堵着一股气,心道都怪他,要不是他,她怎么会这样别扭呢?心里想着,她把额头往后撤了点儿,朝他额头上轻轻一磕,嘴里嘟囔:“都怪你!”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居然也受得。笑微微的应她:“是,都怪我。”
哪里有人这样子的?也不管人家是什么缘故埋怨他,答应着就点头。她忍不住,往上斜了他一眼,不想笑,嘴角还是溢出笑声:“你傻不傻?我为什么要怪你,你知道吗?”
他知道。可是他怎么说?开口让她就此离去么?心里抑抑的,他自然不能够。摇头,他微微的笑:“我是傻。你要怪我自然有你的道理。我想着,必定是我哪里做错了。”
她心思简单,不高兴来得快也去得快,抽了抽手想要抱住他,可他不放手。她就低低道:“你先放手。放了手我再告诉你。”
他摇头:“就这么着吧,好好的待一会儿。”
他眼睛里晕着一圈金光,是太阳照下来笼进去的一圈儿金光,他脸庞发白,如此一来便生出一种病态的美来。绿衣吁了口气,移开额头抵到他胸膛上,整个人都拱到他胸怀里去。她这么乖顺服帖,他自心里吐出一口气,手也松了开去。她挣脱了一只手,绕到他腰后去抱住了他。喃喃叹息道:“如果你不是汉皇帝该多好。我可以带你回去见阿爹,见我的哥哥们。让我的五哥把他最喜欢的两匹汗血马送给咱们,我们可以骑着马在草原上乱逛。草原上的风是有神力的,只要绕着那么走上几圈,保管你有什么病都好了!”
她心疼的把手在他后腰上轻轻抚了两下:“你都要比我瘦了。”
他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胸腔里的震动皆是因她而起。怀里的温暖,心里的满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舍不得放手。从前未尝过这滋味,所以能够轻易舍得,眼下要他舍弃,简直像是要剜了他的双目,剁了他的手足,取了他的心脏一般。倘若她走,他便只是个行尸走肉了吧。
可是能怎么样呢?留下她,留下她面对那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吗?不能够!她这样喜爱自由的性子,她这样活泼好动的性子,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更是舍不得。她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一块软肉,割了会痛楚难当,经久不会好了,不割,又迟早会让周遭的疟疾侵吞了去。左右都为难,左右都是舍不得。
他松手,将她紧紧的拥进了怀里。低头埋进她颈窝,闭上了眼睛。那些话不能说,那些为难只能永远埋葬在他的心里。只要她能耗,他的为难和不舍又有什么呢?
“等有那么一日,你一定要带我去草原,见你的阿爹,见你的哥哥,我们一起骑马。看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她笑起来,好像见到了那一副逍遥自由的场景。她更往他怀里靠了去,虽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应着他道:“好。我们说定了,不能反悔!”
边说边歪着头,伸出一根小拇指来送到他跟前。他低眼瞧她,有点儿莫名,她笑着把他的手举起来,小拇指和他的小拇指勾到一块,盖了印。颇有点儿娇嗔的睨他,语带嫌弃:“真是傻,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还是汉皇帝呢!”
他笑着附和:“我不懂的太多了,你往后一定要好好关照我。万万不能嫌弃我。”
瞧他说得好像是求她收留的可怜虫似的。绿衣心里这么一想,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他可是汉皇帝呢!汉人都兴说皇帝是龙,到她这儿成虫了。这算什么呢?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讨厌!”她松手推开他,嘴里说着“讨厌”,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减的。
刘弗陵在旁望着她的笑脸,连一眼都不肯眨,唯恐眨一眼就少看了一眼,怎么也看不够。微微抽气,他说:“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出宫,还能在周边逛上一圈。你不是想去市集上转转?”
她听到这个,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也不多说,拉着他的手往前拽。心急道:“你不早说,白白浪费了时候,我们赶紧的!”
当真是个孩子气的脾气。刘弗陵笑笑,被她拽着往前走。说起来也怪,说起孩子气,皇后比她更像个孩子。然而皇后的孩子气与她又不同。她是自然而然的流露,愁闷的时候不掩盖着,难过的时候眼睛全是黑黢黢的乌云,快活的时候不管眼前是谁都能拉着好一通说话。皇后……刘弗陵暗暗的咽了口气,皇后终究是在这个偌大的汉宫里待得久了。
外围站得远的三人虽然听不到他们两人的说话,但也时时留意这边的状况,一看到绿衣拉着皇帝往这边走,不必多说,徐安立时垂首上去待命。皇帝吩咐一声,立马转过弯去,叫着早早就准备好了的人马往宫门方向出发。
因着这次出宫算得上是正大光明,自然没有那么多需要避忌的事。再一层,霍光对刘病已大约还存着一点情意,皇帝说要前去观礼的时候,他不但没有阻止,还附和着说是也要命人备上一份大礼。明面上既然说开了的,霍光也不会那么不知趣,除了执金吾及些许羽林卫在暗处保护,也不会在皇帝身边派什么人跟着。这一趟倒可以尽兴一些。
出来得早了,刘弗陵命人将车赶到西市里,只与绿衣两人携手,不叫旁人跟着。眼下的时辰,正是一天之中市集上最热闹的时候。绿衣上一回来去匆忙,未能玩得痛快,这一次咬定了牙不能错过那些好玩的玩意儿。见到什么都要上去凑一眼,看到什么稀奇的都要买了来玩一玩。所幸徐安是个聪明人,给刘弗陵的荷包里塞了满当当的钱币,两个人尽兴的在人群里来去。刘弗陵唯恐她叫人碰着撞着,一只手牵着她,在身旁替她挡着拥挤的人群。她只管往前冲,一会儿买了个什么好玩的,回头冲他显摆;一会儿瞧见什么有趣的,急着靠到他耳旁说话;一会儿又看着什么未吃过的,眼馋得直和刘弗陵闹饥荒。这么逛上一圈,简直是原形毕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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