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盛二十六年,知言十一岁
秦府花园中红梅吐艳,疏影暗斜,斗雪清香,景致唯此时正好。因是知言生辰,几个姐妹相约赏花折梅,游玩半日才各自回屋。
早在前几日,各房的兄弟姐妹送了贺礼,或笔墨、或针线;几位婶婶和嫂子也都有礼,婶娘们都是衣裳或首饰;常氏也特地为知言裁出几身新衣裳。
大奶奶送来一座玉雕盆景,高约五寸,长七寸宽,四寸有余,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两只仙鹤,一位贵族小姐带着丫头喂鱼嬉戏,细到发丝根根可见,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知言带着丫头捧折来的红梅,亲去道谢,却被长嫂调笑:“你大哥因说未曾谢过九妹牵线搭话,才寻个机会补上。”
知言知是托辞,再三谢过,逗弄大姐儿发笑后,又去了二奶奶处。因二奶奶送知言一副字画很是面熟,找出房中上回秦昭送来画作,两下比对,起笔转承似是同一人所做,或许能在她处探问出其章。
二奶奶正盯着小丫头给秦旭熨衣裳,见到知言,拉到一旁亲热说话,又命丫头们上茶。
知言先谢过嫂子,倒不绕弯,直说来意:“二嫂所送字画与我房中一幅山水图好生相像,原也是韩家大哥哥送给四哥之物,后四哥送到我处。”都是人精子,跟她们绕弯,只会把自己绕进去找不着北。
二奶奶惊讶道:“原先那幅也在妹妹手中,正好凑齐,本是给妹妹的谢礼。”
今天这日子,吹得什么风,借口都找一致,跟对过口供一般。
知言再问:“二嫂可知何人所做?”
二奶奶摇头道:“大哥一位旧交所画,他们外院的事务从不说给我听。我出嫁时,大哥挑出字画原说要给你哥哥,夫君前两日说九妹学着做山水图,挑拣半日,唯看中这幅对你心意,托我送给妹妹做生辰礼。”
二奶奶言中无虚,秦昭从不对众位妹妹言及外头结交朋友名姓,略讲一二趣事,众姐妹都当闲时笑话,不往心里去,更不会开口询问外男详细来历。
再闲话几句,回到三房用晚饭。
秦枫从衙门回来直奔三房,堪堪赶在知言前进屋,众兄弟姐妹都在,依是少了秦旷。秦九郎春节守在营中苦练,除夕回家团聚,只待了三日便回军营。数日不见,冷傲中带出硬朗,军中锺练当真不可小视,前几日托英国公身边校尉交给秦昭一副马鞭,说是给知言的生辰礼。
小儿生辰,全家吃顿便饭即可,太过隆重恐折福。秦枫和常氏笑语恭贺知言添岁之喜,知言真心实意谢过父母及屋中姐妹兄弟。
席间给寿星一小碗银丝面,一根面做就,中途不许咬断,吃完才好。知言很是不解,从小到大每回吃寿面都要中途做停歇,不小心咬断,今天也不例外,几个姐妹面露惋惜,知雅轻叹:“又与前些年一样。”
知言心中纳闷,按理自己才是女汉子,豪放型,一碗面吸溜下去不在话下。比不上众姐妹淑女状,小口轻嚼,一颗花生米做两次咬,吃起寿面姿态优雅,一气吞入。是自己人品不好么?
秦枫笑得可亲,常氏捂嘴笑说:“九丫头,今年又咬断了,岁岁平安,不必当真。”
知言点头谢过:“借母亲吉日,女儿福寿不减。”
饭后在方太君处闲话,方太君也在嗔怪:“我活了六十多岁,可是没见过吃寿面回回都咬断的人,福气全张到脸上,压不住如何是好。”
知言鼓起腮旁子,示意方太君不要再说,老人呵呵笑说好。
老狐狸理完公务回后宅,调侃知言:“才添一岁,淘气顽劣恐也要添一成,老夫门槛扎得不紧,让你成天往外跑,燕京中都快关不住。”
知言忙释清:“孙女再没有去过外头酒楼、商铺,从别院跑马回来直奔家中,车帘捂得严实,不透一丝风。”神情肯定,生怕对方不放自己出门。
秦敏笑意舒畅,对着方太君说:“这孩子幼时寡言,一丁点大的人躲地远远的,跟谁都不亲近。我原以为是个冷性子,谁料越长越活泛,一个人比她几个姐妹加起来都要热闹。”
方太君赞同:“说的正是,我可是担了好一片心,一晃眼便长这么大,至多能留四五年,你我如何不老。”上了岁数思及老迈,总带出伤感。
知言耍宝,单脚跳着端茶哄他两人开心,秦敏接过轻笑。知言正为方太君捧茶,只觉头晕,身形不稳,趔趄栽倒在地,茶碗打碎,碎瓷片扎入手心。
知言暗吸气,忍痛拔出碎片,不对,屋梁上因过年挂起的五彩玻璃彩穗宫灯晃动厉害,天眩地动,屋中家俱相撞,发出“嘭嘭”声响,几案桌上几件瓷器也都摇落至地摔碎,地震了!
秦敏与方太君坐在罗汉榻上身形被晃倒,总是年事已高,不及起身,第二拔震动来袭。
知言敏捷地翻起身,与立冬拉住两个老人的袖子往屋外跑,屋里丫头才反应过来,挤拥着出屋。
天已擦黑,廊下点着羊角明灯,依在晃动,火苗摇曳,有几个灯被火舌扫到,燃将起来,此时却人上前扑灭。
满院喧哗,人声嗡嗡,婆子丫头如没头苍蝇四下乱窜,双福扶着方太君,呵斥院中众奴仆:“慌什么,都回到自己位子上去。”
小丫头们没经过事,站回廊下听候,神色慌张,相互打着眼色。几个婆子略磨蹭,双福出声发落:“三声之内还是这般,明儿全打发出去。”婆子们听言蹿得比兔子都快,各就其职,搬来椅子让方太君和秦敏落座,挑下灯笼灭火。
秦敏和方太君坐下,示意众人都莫慌,院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家中几位老爷和太太并爷和小姐都急匆赶至正荣堂,面带慌色。此时地动已停,府中诸奴仆也都被压制,喧闹之声渐平息。
大老爷上前相请:“虽此时平静,恐依有地动,前院地阔,请二老屈尊挪过去,”
众位老爷、太太也都相劝。
方太君轻吁气:“无妨,想是地摇已过去,以前比这厉害的都有,这回离得远,定不在京蓟之地,。”
秦敏也劝老妻:“孩子们一片孝心,先过去暂时歇脚,让闲杂人避开,不伤大雅。”
方太君嗔怪:“你如今也糊涂了,燕京真要地动山摇,前后院有甚分别。此乃天灾,公务繁杂,你自去忙。”
秦敏点头:“最早今晚便有八百里加急公文送抵,我去宫中守着,你也要多加小心,晚上别睡实了。”
方太君点头笑说:“好,我在家中有这么多人守着。你去吧,多带几个得力的人。”
老狐狸起身大步走向外院,大老爷并几位老爷送父亲出去。
方太君对众儿媳挥手:“我身边有她们姐妹陪着,你们也都回屋去吧。”
几位太太依是搀扶方太君进屋,指挥丫头们清理地上碎片,大太太恩威并用敲打众奴仆一番,这才带着弟媳、儿媳离去。
知言手心伤口,方才慌乱顾不得,此时缓过神,钻心痛,轻拿手帕拭血,好深一个口子。知画命拿来药粉等,亲为妹妹洒药包扎。
那厢方太君衣袖上也沾上血渍,换过衣裳出来,叮嘱道:“仔细点,别是还有碎片扎在肉里,明天再寻个擅外伤的太医来,可不能留下疤。”
知言忍痛,笑着开解:“孙女刚想寻个借口,不再练琴,老祖宗你不能坏我的好事。”
众姐妹笑出声,气氛活跃几分,闺中女儿都未曾经历过此等天灾,相守在一处互做安慰,总是心定有所依靠。
方太君安慰众孙女:“无事,先帝在时,靠着京城边上遭了地动,你们父辈都还小,吓得眼泪汪汪,府里头有几处屋舍倒塌,死了两个下人。今天头回震过去,再是没有这么大的动静。”
稍坐片刻,方太君发话:“都回去吧,晚上警醒着点。”再唤过身边服侍的人,叮嘱她们注意事项,众姐妹这才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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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有消息传来,山东地震,波及京蓟,损毁民宅不计其数,死伤难估,万万平民流离失所。老狐狸及众位叔伯忙于公务,镇日不见身影。
后宅方太君及大太太等忧心大姐知琴一家安危,数日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待山东知琴带去的陪嫁亲来送信,道孔府无恙,只几处年久失修、无人居住房屋倒塌,家中一干上下人等未见伤者。诸人方心定,睡个安稳觉。
孔府又可借机要银子,修房盖舍。
另此回地动,有个顶要紧的人没了——鲁王出城打猎,因天黑不及回城宿在山中别院,山上滚落的大石纷多,别院被夷为平地。
如此良机,桂王怎么没跟去打猎呢?老天定是疏忽了,拉了一个。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