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洞彬冷笑道:“那么我要问你,吕家堡跟你何仇何恨?你乘夜人堡,逼死家父,第二日又蒙面率领洗心殿人,放火焚烧杀掠?”
李飞鱼正容道:“那日李某求见送讯,纯出善意,惜少堡主未曾开诚相见,不得已在入贵堡,本意只求探询李某全家惨死原因,绝无逼害老堡主之事。第二日更未蒙面焚堡,这件事,定系受洗心殿阴谋诬陷,否则,我既有焚堡伤人的意图,又何必再用面巾蒙面呢?”
吕洞彬怒目道:“你倒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你尚且和洗心殿主同路,竟敢强辩是洗心殿阴谋诬害于你!”
李飞鱼急道:“这位是我表妹韩襄铃姑娘,绝不是洗心殿主殷无邪,只因她和殷无邪长得很相似,才被少堡主误会了。”
吕洞彬瞅了韩襄铃一眼,冷哼道:“天下哪有这么相似的人,你这番鬼话,谁也不会相信……”
韩襄铃娇叱道;“信不信由你,那天叫你当面见到殷无邪和我在一起,你就会骂自己瞎了眼了。”
李飞鱼叹道:“襄铃表妹,此事空辨无益,但你我此心可对天日,是是非非,久后不难自明!”
九环刀苗显冷叱道:“今天就是你们恶贯满盈的日子,还有什么久后不久后。”
诸葛铁柱接口喝道:“我再问你,咱们跟你有何仇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陷害咱们?”
李飞鱼黯然道:“在下自洞庭君山服毒坠湖,九死一生,承贤姐弟援手活命大恩,此德厚比天高,李飞鱼感戴不尽!”
诸葛铁柱喝道:“嘿!说得怪好听的,咱们救了你的命,你连我姐姐也不放过,竟把她劫去送给洗心殿,这也是诬陷你的不成?”
李飞鱼讶道:“在下何曾劫去令姐,送往洗心殿?”
诸葛铁柱怒吼道:“狗贼!你打伤苗大哥,掳走我姐姐,还敢不承认吗?”
李飞鱼道:“令姐被洗心殿掳去,亏得这位韩姑娘途中巧遇,设法救了她,怎么竟说是在下干的!”
诸葛铁柱闻言一怔,喝道:“你想骗谁?”
李飞鱼道:“在下决无欺骗之意,令姐现在车厢中,你若不信,不妨当面验证。”
诸葛铁柱回头望望吕洞彬和苗显,显得有些惊疑不决。
那一直未开过口的四川唐门少主人唐雁,忽然冷冷说道:“诸葛兄弟不必相信他的花言巧语,车厢中除了一口棺木,别无人踪,他分明是在胡说八道。”
李飞鱼剑眉一扬,道:“诸葛姑娘身中‘千日醉’迷药,咱们正为她寻取解药、为怕途中被洗心殿发现,才特制棺木,将她盛置相中掩人耳目,诸位不信,尽可启开棺盖一看便知。”
唐雁冷笑道:“你是想趁咱们上车察看的时候,暗下毒手,企图脱身逃遁?”
李飞鱼大声道:“诸位共有六人之多,一人上车验证,李某怎能藉机脱逃。”
诸葛铁柱忙道:“唐大哥,你替我护卫,我上车去看看!”
李飞鱼向韩襄铃招招手道:“襄铃表妹,你暂且下车,让诸葛兄弟放心验看,就知道咱们是不是说假话了。”
韩襄铃张张嘴,欲言又止,终于跨下车辕,退到李飞鱼身边。
唐雁横移两位,拦在马车前,诸葛铁柱急急拉开车门,窜了进去,从怀中抽出钢斧,手起斧落,劈开棺盖……
韩襄铃耽心地对李飞鱼低声说道:“你不该让他们去验看诸葛姑娘——”
“为什么?他们不肯相信我的话,只好由他们亲自验证一下。”
但是——你忘了诸葛姑娘已经——”
话音未完,车厢中已响起一声惊恐、愤怒的呼叫——
唐雁急声问:“怎么样了?”
诸葛铁柱泪如滂沱,提着钢斧冲出车厢,凄声吼道:“各位大哥,千万别让他们逃了,姐姐她——她已经被害死了!”
这一声吼叫,宛如阴霾天气中一声闷雷,众人听了,个个勃然大怒,一阵铮铮连声,兵刃纷纷出手。
李飞鱼叫道;“诸位且慢动手,她并没有死……”
群侠哪里肯信,六个人团团围住,诸葛铁柱钢斧呼呼如疯似狂,马梦真子母剑一长一短,远劈近刺,招招辛辣,苗显的九环刀破空飞落,尤其那号称“刺谓”的暗器名家唐雁,更是双手交替不停,匣弩、袖箭、飞镖、毒簇藜——就像漫天飞舞的蝗虫,向两人身上要害处死命招呼。
李飞鱼有口难辨,默然长叹道;“唉!罢了!罢了——”
韩襄铃一面舞剑封刀挡剑,一面又要格打那绵绵不绝的各种暗器,一时间手忙脚乱,急声道:“李表哥,怎么不撤兵刃了!”
李飞鱼摇摇头道;“含冤如此,生不如死,襄铃表妹,你是无辜的人,只管突围逃生去吧!我承诸葛姑娘救回残命,就算因她而死,也死得心安瞑目。”
韩襄铃怒叫道:“这是什么话?一时误会,终有表白的一天,你这样含冤死了,谁会知道你一番苦心……”
她说话时略一分神,李飞鱼肩臂之上,已中了两枚淬毒袖箭。
但李飞鱼恍如未觉,依旧不肯拔剑出手。
韩襄铃急得跺脚道:“李表哥,亏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这样不明不白死了,难道伯父伯母血仇,也甘心不图洗雪了吗?”
李飞鱼听了,心如刀割,叹道:“但我若非诸葛姑娘,早已死在洞庭湖中,如今身披恶名,苟活在世,除了替家门师誉增羞蒙耻,还有什么意义——”
韩襄铃独自拒挡六人联手,力量已渐渐不支,剑势稍滞,李飞鱼身上又中了一刀和一枚毒簇藜,衣衫破碎,鲜血汩汩而出。
可是,奇怪的是他一连中了三枚淬毒暗器,虽然伤痕斑斑,却并无中毒的现象。
唐雁看得暗暗心惊,忖道:四川唐门暗器称绝天下,淬毒之物,中人立毙,这家伙敢情不是肉做的,连中三枚,昏也没有昏?
他一念及此,便停手不再施放暗器,一探手,取出两柄绿汪汪的淬毒护手短钩,闷声不响,卷进战圈。
那两柄短钩之上,不但淬有剧毒,而且锋利非凡,专门锁拿敌手兵刃,唐雁杀机已起,双钩一出手,便招招欲寻韩襄铃的长剑硬拆硬架,因为他自觉六人合攻一个年轻姑娘,要是久战不下,颜面何在,只要双钩能锁住长剑,一绞而断,李飞鱼和韩襄铃便只有束手待毙了。
韩襄铃勉力又支撑了十余招,累得香汗遍体,娇喘嘘嘘,恨声叫道:“李表哥,你要报诸葛姑娘救命大恩,就该忍辱出手,带她去华山寻取解药,这样糊涂一死,谁还会救她!”
李飞鱼只是摇头,颓然道:“我已经一错再错,含冤莫白,
如果再出手伤人,岂不更使他们鄙视痛恨,永生永世,也解释不清了。”
正说着,“呛”地一声,韩襄铃长剑已被双钩锁住,唐雁大喜,力贯双腕,大喝一声,运力一绞——
哪知韩襄铃此时业已精疲力竭,加以苦劝李飞鱼无效,自觉心意涣散,兵刃被锁,更无意争夺,五指一松,暗忖道:既然你决心一死,不如大家死在一块儿。
她松手之际,正当唐雁全力绞动双钩,彼此力道一增一消,唐风顿觉力量落空,双钧一翻,那柄剑应手弹起,“喇’地直向诸葛铁柱右胁飞去。
这时候,诸葛铁柱钢斧恰好走空,招式用老,右肋要害全暴露在外,他心志业已疯狂,仓促间竟不知闪避,长剑去势如电,眼看就要刺中他胁间要穴——
李飞鱼偶尔瞥见,大吃一惊,一时身不由主,双掌左右立分,左手一招“秦王赶山”,拍向唐雁,右手“深渊镇龙”,径切“铁剑书生”马森培握剑手腕,同时飞起右足,闪电般向那剑柄上踢去!
三招几乎在同一刹那间使出,场中狂飙满卷,立时响起两声闷哼,刀光剑影,一齐尽敛。
北天山“落凤头陀”的“神通八式”果然威力非凡,一招之下,唐雁被自力撞中,踉跄退出一丈以外,“铁剑书生”腕上奇痛如折,铁剑坠落地上,捧着手腕,闪身疾退——
诸葛铁柱死里逃生,惊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也住了手。
其余苗显、吕洞彬和“子母剑”马梦真,则是惊愕骇诧交集,不由自主,各自撤身闪退,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彼此望望,脸上全泛起羞愧之色,六人联手,仅在人家赤手空拳一招之下,伤了两人,另外一个还靠了人家踢飞长剑,才捡得性命,除非他们能够把脸皮扯来藏在衣袋里,这场架是无法再打下去了。
李飞鱼反而抱憾说道:“在下一时情急失手,误伤二位,绝非有意——”
“铁剑书生”马森培脸上一阵红,俯身拾起铁剑,抬膝一折两断,向吕洞彬拱拱手,道;“马某学艺不精,没能为吕兄略尽绵力,感愧良深,齿顾之情,容当后报。”回头向马梦真道:“妹妹,咱们走!”
马梦真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冷冷打量了李飞鱼一眼,一声不响,随着“铁剑书生”掉头出林而去。
唐雁见状,也觉得无颜再留,拱手道;“唐某也就此告辞,诸葛姑娘之事,请恕唐某无能为力了!”
吕洞彬知难挽留,长叹一声,还礼道:“因小弟牵累唐兄,心甚不安,来日自当登府谢罪。”
唐雁苦笑一下,回头向李飞鱼说道:“阁下武技精湛,令人钦服无已,但唐家暗器淬有剧毒,阁下身中三枚毒器,竟然分毫无损,唐某却十分不解。”
李飞鱼好像根本忘了嵌在身上的三件暗器,闻言一怔,忙取了下来,双手递还道:“啊!这大约是在下曾经千花散毒液浸泡过七天七夜,体内已有潜毒,故能百毒不侵,唐兄不必放在心上。”
唐雁惊愕地凝视着他,半晌之后,才接过那两枚袖箭和一枚毒簇藜,低头把玩片刻,突然仰天大笑,道:“唐家暗器,毒绝天下,可笑啊!可笑!”笑声落时,扬手一挥,那
三枚暗器连珠般向一棵树射去,“笃笃笃”三响,在树上而穿了三个整齐无比的洞孔。
唐雁狂笑似哭,腾身上马,刹时绝尘驰出树林,只剩下凄厉惊心的笑音,在林中回荡不已,历久不散。
诸葛铁柱猛地从痴迷中惊醒过来,轻轻问道:“吕大哥,他们怎么走了?”
吕洞彬凄笑道:“他们全是武林中声名铿铮之人,一旦失手,要他们再留下去,会比杀了他们还要难过……”
诸葛铁柱沉吟片刻,忽然仰头怒目向李飞鱼道:“你救我一次,我也饶过你今天,但你害死我姐姐的大仇,我发誓要寻你报复,不管你武功有多高多深……”
李飞鱼忙道:“诸葛兄弟,你听我说,令姐并没有死……”
诸葛铁柱沉声喝道;“不必再否认了,反正我会寻你报仇就是。”
说罢,竟不容李飞鱼解说,和吕洞彬、苗显一齐上马,如飞而去。
李飞鱼颓然顿足长叹,双手紧握着拳,凄声道:“唉!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一次,为什么?为什么……”
一只纤手缓缓伸过来,亲切地握着他的肩头,柔声道:“李表哥,天下最为难的,莫过于要使人相信你的真话,你忘了,为了要你相信我是你真正的表妹,我曾经差一点送掉性命呢!”
李飞鱼痛苦地摇摇头,道;“襄铃表妹,我太对不起你了。”
韩襄铃温柔答道:“不!这就是人生,只要是真实的,他越不相信,我们越要使他相信,别难过了,只有往西岳寻到‘返魂草’,诸葛姑娘死而复生,就不由他不相信了。”她停了又笑道:“好在他们走的时候,没想到要把身体带去,否则,咱们才真正的永世不能洗刷这个罪名了。”
西岳华山,像一柄钝刀,斜斜楔人渭河盆地边缘。
关中气候,夏不炎热;此时阳春方过,天朗风清,极目一片青葱翠绿,山峦层叠,无尽无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