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宁焦急回家,身上的衣衫湿了大半,临到家门口又拐了个弯跑了一趟石头家。薛素英拿着她递过来的一包桃花糕,随即就看着她将石头拉走了,一包糕点就这么换走自家那石头疙瘩?薛素瑛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地瞧着两个小的急匆匆离开,不由祈祷重宁别再给换回来就成。
到了外头,石头见她肩膀湿透,移了伞过去牢牢遮着,“雨这么大怎么跑来了,是家里出了事?”
重宁缓了口气,摇头,“是莺莺姑娘,春雨阁出了命案,莺莺姑娘被当做凶手让官府抓了起来,知县判了三日后问斩。”
“啊?”石头睁大了黝黑的眸子,神色诧异地呐呐道,“怎么会?”
“莺莺姐挨了二十板子,明明是屈打成招的。案子有疑点,所以想去牢房见上一面问问清楚。莺莺姐之前帮过我不少,我也想为她做些什么。”
“嗯,莺莺姑娘是个好人,我陪你去衙门。”
从杨蓉那儿支了点钱,又匆匆回了泗水镇。雨渐渐歇了,乌云不散,盖在头顶上阴沉沉的,重宁给后门的衙役塞了点钱,那人就领着二人进到了里面,打点了下牢头,允了一人探视,石头就在外头候着了。
昏暗潮湿的牢房里,铺着的干草因为地气潮湿而发出腐烂臭味,混杂在空气里让人觉得压抑难耐。锁链开合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牢房里,刺得重宁耳膜一阵鼓动,前世的记忆席卷,有瞬间分不清现实与过往。
“进去吧,只能待一会儿,有话快说。”狱卒朝里头奴了奴下巴,不耐烦道。
思绪被扯回,重宁冲那狱卒感激地笑笑,闪身入了内,只听得身后嘎吱一声木门闭合的声响,牢门再度被锁上。重宁强压下心底的不适,与趴在角落抬起头的女子视线相对,开口唤了一声莺莺姐。
“你怎么来了?”许莺莺诧异地盯着她,一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露出些许紧张神色。
“我使了钱进来看你的,中午开堂那会儿我也在场,知县为了破案草草了事,实属昏晕。后来我听周妈妈说昨夜给你的是迷香,你早早睡了,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遂想替你翻案。”重宁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案子已经定下,怕是难以……”许莺莺眼底划过一抹光亮,又霎时覆灭,看着人单势薄的重宁浮起一丝苦笑。
重宁看她消极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黑漆漆的令牌雕刻讲究,复杂的花纹盘庚在四周,只见令牌正中间刻着“六扇门”三个篆体大字,反面刻着一个名字——刘卫。
“莺莺姐你看,这是石头在官道上捡到的,六扇门的人来了镇上,却没传出消息,应当是私访。待我搜齐了证据证明你无辜,再找到这令牌的主人求他重审,知县大人怕是不敢乱判了。”
许莺莺瞠圆了眸子,盯着那牌子好半晌才开了口,“这……不成……”
重宁知道她在担忧什么,遂出言宽慰道:“嘿,没事儿,万一这个刘卫大人真的问起来,我也不过是个不识字的丫头片子,想来不会为难我的。”随即笑着地眨了眨眼,缓解气氛。
许莺莺嘱她收好,别丢了去,便同她细细说起昨日的事来。原来吴善明来泗水镇省亲,趁着家里婆娘没跟来约了两名好友上花楼快活,絮叨了不少同窗轶事,喝着喝着便有些多,说道起家里的事来,婆娘彪悍,姐夫不讲情面,累得他举人身份却捞不着什么好,最后只能在钟府混个账房的差事当当,干得也不痛快。不过前些时候,来了时运,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堆莺莺听不懂的话,大意似乎是有笔大的钱财进账,再也不用看主子脸色,翻身云云。
再之后就是公堂上所说的了,因身体不适服了迷香早早回房歇下的莺莺睡到清早,看到半搭在榻上解了一半衣衫的吴善明已经七窍流血而亡。
重宁听完陷入了沉思,想得却是更为深远。依着吴善明的小人性子,与钟芙沆瀣一气,也难保不会为了钱财反咬一口,敲诈钟芙一笔,自然也能说得通有钱财进账之事,至于看人脸色,说的主子恐怕也只有钟芙一人了……
要是这般,撇去莺莺,最有嫌疑的就是那人,依着她的狠毒性子,怎可容忍别人的威胁。
“莺莺姐,我去趟春雨阁瞧瞧,看有没有漏下的线索。时间不多,你自己保重,我会尽快查出事实。”
许莺莺浅淡地笑了笑,极为涩然,“没想到记得我的只有你这小丫头,不论如何,小心为上,切莫犯险。”
“嗯。”
话落的功夫,狱卒算着时间过来领人,重宁走在过道上,临出门前回首看了一眼又缩回角落的莺莺,只是这会儿没了最初的死气沉沉,眼底随即闪过一抹晦涩。那姿势与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只是于莺莺来说是希望,于那时的自己来说却是无望的盼头,想来尽是心酸。
出了牢房,重宁头上多了一把伞,春风裹杂着一丝凉意拂过,呼出一口浊气,尽是清明的感觉。
“走罢,我们去一趟春雨阁。”
时近傍晚,向来热闹的春雨阁因为命案的缘故被衙门禁了,反倒是对面那条街上的花坊生意颇好,重宁进门的时候周妈妈同几名姑娘坐在大厅里,脸色并不大好。
“就凭玉华楼那几个花魁的姿色居然还敢来我这儿叫嚣,我这儿一水的姑娘随便一个都能比死她,压了这么多年这回儿逮着劲儿做,我就看她能得瑟到几时,待事情了结,官府撤了封,看她还能笑得出来。”周妈妈扫了一眼门口进来的重宁,并未在意,反而拍着桌子愤愤道。
“妈妈别同她置气,不过是趁着捡漏罢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莺莺救出来,挽回名声才是。”
“救,你说救就能救啊,救了命案还是出在这儿,这一查又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知县那老头糊涂,封个一两年的,咱们一伙人喝西北风啊!”周妈妈没好气地觑了说话人一眼,拿手绢扇了扇风,神色愈发差了。
“也不知是倒了什么血霉了,从衙门回来我养了几年的猫儿也死了,搁着一块儿让人糟心。”
“猫儿,什么猫?”重宁敏锐的察觉出一丝异样,拧眉问道。
“喏,就在那儿呢,正打算叫人处理。”周妈妈指了指离重宁不远的地儿拿布遮着的凸起物件。
重宁走过去,蹲下掀了布,猫儿闭着眼死了的模样映入眼帘,口中,眼角皆是黑血,胡须边上沾着白白的东西,重宁伸手拈了一点儿搁在鼻子前嗅了嗅,似乎是吃食,闻着还有些熟悉。
“能让我四处看看么?”
“看吧看吧,反正没客人。”周妈妈似是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扔下话由服侍的丫鬟扶着上楼去歇着了。
重宁得了同意,拉上石头一块儿四处找了起来,猫儿脚上有泥,还掺杂着白色的细末儿,重宁怀疑它吃了和吴善明一样的食物,才会毒发死的,没过多久,在后院一角的狗洞边发现了一坨白色糊糊状的东西,因着下过大雨完全化成了一块儿,若不是有猫儿的梅花爪印还挺难发现的。
重宁拿了小树枝挑了一点,再闻了闻,与猫儿胡须上沾着的是一个气味,从那坨里依稀看出了是样点心,且觉得熟悉。
“重姑娘?”一道细弱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响起,“这个院儿是惩罚不听话的姑娘用的,平常没什么人,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重宁直起了身子,顺手丢了小树杈,认出了来人是中午犹豫的那名女子,好像是叫丽娘。
“就到处看看找找线索,兴许能帮了莺莺姐,自然哪个角落都不想错过了。”
丽娘点头,面上亦是担忧神色,“莺莺姐待我们都很好,我们想帮忙可是妈妈发了话,要是谁敢擅自去定会收拾,重姑娘重情义就帮一帮莺莺姐吧,想知道的可以尽管问我,只要能帮得上莺莺姐。”
重宁暗道老鸨狠心,为了生意能置手下姑娘性命于不顾,看着姑娘生的柔弱,性子却是不错,遂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可知道花楼里的厨子在哪儿?”
“厨子?”丽娘愣了愣,随即视线落在了那白色一坨上,蹙了蹙眉道,“原先掌勺的厨子得了恶疾,辞了这份活儿回老家去了,楼里一直在招厨子,只是有家室的嫌这里是烟花之地,没家室的不定性,都做不长久,厨子一直换,也没个定下来的。”
“那事发当晚可知道是谁下厨?”重宁闻言也不禁蹙了眉头,追问道。
“唔……”花娘努力思索,良久似是想起道,“好像是个年轻小伙子,师从宛城四喜楼的秦越,做点心极有一手,说起来那人还爱慕莺莺姐,只是脾气是个爆的,头一回被婉拒后撂了挑子,不知为何又回来了,说是放不下莺莺姐,非要替她赎身,不过事情出了倒不见人了。”
“师从……秦,越。”猝不及防的听到那人名字,重宁脸上的笑意倏然消逝于嘴角,那恶心的记忆席卷,忍不住泛起干呕。
“阿宁!”
“重姑娘,你还好吧?”
重宁狠力咬住了下唇,从那灰暗里挣脱出来,凝着丽娘的眼,迸出精光,“这不只是莺莺的事……总之,我一定会将那栽赃嫁祸之人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