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粉遮掩下的肌肤有些木然,与赤诚的空气始终隔了一层,于是,细微的血管痛失换气的出路,只活活闷着,体会尖锐的胀痛感,刺痛说不出口,像是麻木。
“不是,是我的蠢问题。”她答。
顷刻间,前尘往事一尽扑面而来。
剪彩典礼上的“偶遇”,她说好巧,樊颖说不见得。樊颖那上下打量的挑剔眼光,以及,夹枪带棒的话。
说什么来着,噢,池晴想起来,樊颖告诉她说:“倒也不巧,我是听说了你要来,还正觉得奇怪呢,本还想问问陆总的,不过就这几天,陆总刚巧出差去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都知道陆怀远公事出国,除了她自己。谭晶问起陆怀远何时回来,她才知道陆怀远不在。
樊颖知道陆怀远的行程,谭晶也知道,而她,一无所知,她恐怕谭晶都为她感到尴尬。
终于,池晴才明白了过来,樊颖的那种笑意,原是志在必得的表情。
陆怀远的手机也不甘寂寞,此刻也突然配合着响了起来,陆怀远看了一眼,却没有接听,只是任由铃声断掉,断了气息了屏。
池晴瞧见了樊颖的名字。
绷紧了的嘴角,半尴不尬,抿脱了形的嘴唇,溢出的笑声涩然,声音的尖锐,有些不可控,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的。
她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为美好气氛的装饰品。
敌不过的情绪,放纵的心,她才知道了什么叫作难以自抑。
青筋爆出,池晴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扭曲而丑陋的,才会抑制不住自己,对他大声地质问。
“怎么,不接电话?”
陆怀远看着她,一直沉默了许久。终于,他又笑了笑,对她道:“池晴,你失态了。”
车里,音乐依旧在放,倒显得粘腻圆润来。
她一闭眼,再睁开时,也笑了一声,“我怎么就失态了?”
陆怀远不答。
胸膛起起伏伏,呼吸变幻成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如鲠在喉。故作的轻松,拙劣无比。
半晌,陆怀远却道:“其实,我以为,今天,我是要得逞了。”
他说话难得停顿,又这般言犹未尽。“你既肯上了我这贼船,不至于半途又改了主意,让我再将你送到自家楼底下,再遣我回去一次。”
她一嗤,“既然你已全知道了我,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
“不,”她未料陆怀远轻轻应了一声,抢了她的节奏,“倒是我料错了,今天之前,我始终以为,你会拒绝。”
池晴瞳孔一缩,脸皮发紧,片刻间,不知道是冷还是燥。
“那陆总以为呢,我是敢想不敢做的?不然,你怎么不问问我,今天为什么和你回去?又是不是有求于你?”
挑衅的语气,不知是急是缓,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完。
车似乎行驶得更快了,陆怀远后视镜中的双眼中越发暗沉,“看来是有问的必要?你说罢。”
“陆总,还不明白么?”池晴探了手过去,扯住了陆怀远的领带,将手轻微地贴在陆怀远的腹部。
“事到如今……”
手指止不住颤,池晴将手整个并拢,更贴了上去。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倦怠和刻意,“别与我计较了,无关紧要的事,到了嘴边,讲着玩的,以后谁再来电话,多的我都不问了,”到了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变了音,“女人嘛,多事。”
陆怀远不言不语,她则接着补充,“陆总开车还要看路,我不讲了,真的,说多了我还怕你开错了路,既然说好了要去……”
身体朝前猛地一倾,陆怀远毫无先兆地将车停下来。
时间晚了,位置又偏,没有车流,亦没有行人,空空荡荡,没人在意她的焦灼。
“怎么,陆总不会真介意我多一句嘴吧?”
大部分的时候,陆怀远是沉默的,他平日里寡言简练的语言风格,几乎令池晴快要忘却了,陆怀远亦是那最直接的人。
池晴万万没能想到陆怀远接下来的话。
他的声音平静泰然,可待听到她的耳朵里,却又是寒若冰霜,无比冷酷的。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话,因为他道:“池晴,到此为止吧。”
脑子里发热,却没有丝毫的光亮。池晴不知道陆怀远指什么,指自己的失态,还是他俩的关系。
不,原本他俩就没什么关系。
陆怀远依旧是那个偏偏君子,知礼知节。她是小人,是贪图他富贵的小人。荒唐,她想,他才不过刚要得手,这么快,便就了无趣味了吗?可是偏偏原本,他们原本就缘起于一场荒唐,才让她攀附在他的脚边,站在了人前。
陆怀远并没有转头看她,脸上也似乎没有特别的情绪,只剩下她不可置信地,呆看着陆怀远的侧脸。
陆怀远还是那么一张同样的脸,眉目朗星,线条一样是利落干脆,像他的为人。
池晴忍不住一战栗,像挨了刀子般缩回了脑袋。
他的话有些钝,尴尬的钝,像钝刀,切下来的肉不是片的,也不快,只一刀刀在砧板上将肉剁成了泥。
她低下头来,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掉在腿上又很快被布料尽数吸了干净,只是一点深,泪珠破裂的方向,泪痕迷蒙,看起来居然像开出了一朵花。
今天,终不知是谁将她逼急了,逼她尝试着迎合他的喜好,勾兑出她的代价,一饮而尽。或是她落了刻意之嫌?可是片刻之前,她还与他有过煽情的一吻?还是这后半夜里,她几乎下定决心,愿与他共赴的缠绵。
三言两语间,陆怀远就全将她拆穿了个遍,里里外外。她的犹疑踯躅,她的患得患失,是她的算错,通通成了笑柄。
一瞬间,池晴几乎瘫软了下来。一场惨败,她连最后的筹码都失去了。
她还想争辩些什么,试图张了张嘴,垂死挣扎,陆怀远却没能给她这个机会。
他道:“下个路口转弯就到地铁站了,方便的话,你就下车吧。”
车里暗,车泊下的地方亦暗,她的额发配合地挡住了她的脸,陆怀远什么表情也不会见到。
车窗前,那个布偶依旧在那里,笑着,带着一顶粉红色的礼帽。似是这世上最无辜的物件。
费时费力,不久前,她还在猜想,她既预备了些代价,总要讨个值当的。可棋差一招,她却未知,在陆怀远心里,她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当,还只是不过因为陆怀远一时新鲜。究竟抵不过,一个小小的玩物摆件,或是其余的,更为无拘无束的,自在风月。
陆怀远的心思,她永远捉摸不透,悲观起来,终于,池晴大约知道自己是被玩弄了,如同这车头的僵笑玩偶,任人摆布,由人取舍。
摔门下车,她觉得释然,近乎于无畏的释然,手牌尽数摊完了,早已无子可打。
原本潇洒的离场,美中不足,只因她不下心崴了脚,差点站也站不稳。
她向前走了几步,仿佛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可是没有人追过来,她就知道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衣裙下摆泪迹湿濡的那块,并未干透,黏附着在她的肌肤上,久了,凉得有些麻木。
地铁的指示牌就在不远处,池晴一抬头,天空一轮明月,光晕的边缘隐约湮没于灰黑的夜色中。
今夜或明朝,直白或轻浮,那些她预备好的,所愿呈献给陆怀远的代价,而如今,都如同这泪迹一般,只白白涩在了这裙摆之上。
于是,这样的直白与轻浮,都是无谓的。
招之而来挥之即去,大概讲的就是她自己,她恐不过是陆怀远生活的零星调剂。
池晴一句话也没留给陆怀远。
她是彻彻底底地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