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芝将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就静静等着临京城里的消息。
她不希望这件事来的太快,可是有时候,你不希望发生的事,也总是会发生的。
也许是因为建文六十一年是个特别惨烈的年份。死了太多人。
太多……与自身息息相关的人,所以,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北方的冬天,宁芝经历的第二个冬天。却远远觉得比去年冷的厉害。
腊八节的时候,雾林镇的女人们做了好多腊八粥,与南方截然不同的口味。
那是用一种黄米做的,然后里头混合着各种豆子,红枣一起。
不像是南方吃惯了的粥,更像是一种软软的糕点。
虽然那黄米吃起来好像拉嗓子,宁芝并不习惯,可是还是觉得味道挺好的。
听说那是半夜起来就开始做,天还不亮的时候才能好。
然后,她们不急着吃,而是给她送来了。
宁芝笑着,看着几个大娘说着话。
她们的话,她听得懂,带着直白直爽的北方味道,嘻嘻哈哈的。叫她在这个腊八节的一大早,不那么寂寞。
一个大娘将半碗粥打开,用长长的筷子先放在树上好多。说这样一来,路过的神仙就都吃到了。吃了就保佑姑娘的。
宁芝笑着点头,最后留这几个大娘一起用膳。
吃过了,她就开始写信。
给裴珩,给宁蕴,给三叔四叔,给三哥,给八姐。
这些人,是她至亲的人了。
她也是现在才明白,古代时候的亲戚关系是更牢固的。如今她没了爹娘,没了爷爷,却还有一堆的亲人在这里。她应该觉得开心。
可是写信的时候,眼泪还是滑下来。
她其实最想的还是给爷爷写信啊……
只是,那么好的爷爷,却是再也不能见着了。
宁芝哭了一回,将心里积压的情绪释放了出来之后,好了不少。
她自己也知道,爷爷过世之后,她积压了太多情绪,其实是要适当释放的。如今她独自在雾林镇,裴珩不在,她又担心裴珩,更担心宁蕴。
似乎显得自己越发坚强了起来。
可是事实上,就算是个钢铁巨人,也总是有脆弱的时候,她也不理我。
古人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到了过节的时候,确实是更难过些。
收拾了眼泪,宁芝叫人将信挨个送出去。
“我今天呀……”宁芝说了四个字,就顿住摇摇头。
对上丫头们担忧的目光,于是又开口:“确实有点难过,不过没事。走吧,我们去伤兵帐篷。有事情做了,就不会难过了。”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都没劝。
罢了,手里有事,确实好过些。
只与她一道往伤兵帐篷去了。
同样是这一天,临京城的太子殿下精神很好。
当然,他还是昏昏欲睡,可是比起之前来,精神竟是不错。
便十分有心情的进宫与建文帝父子两个过节去了。
卫凌早就发现了,殿下如今有点任性。这样的节日,也不管嫡妻侧室了。就自己进宫去了。
不过,卫凌觉得可以的。他已经这样了……还不是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
圣安殿里,父子两个对坐。
桌上的酒还冒着热气,下面的青瓷祝酒器咕噜咕噜的冒着气。
在下面,是用木炭隔绝的一个小炉子。
酒是陈年的花雕,过去,建文帝和裴诀都是喝不惯的。
他们都来自北方,怕是烧刀子更对胃口。
要么就是各色高粱酒,都是极好喝的。
可是渐渐的,建文帝年事已高,裴诀病痛缠身。
不管是烧刀子,还是高粱酒,都沾不得了。而这南方的花雕,就成了上好的选择。
寒冬里,温上一壶,就能喝着坐一下午。
建文帝今日心情很好,便与裴诀说笑:“你看这一桌子,哎,烧腊肉,酱的,卤的,还有这笋,这藕……咱们过去哪里吃这个。”
“可不是么。”裴诀也笑:“也就是珩儿爱吃藕和笋。小时候就爱吃,给他上一份桂花糯米藕,他就偷着乐。叫儿臣说,那甜腻腻的……怎么吃啊!”
在裴诀过去的记忆中,藕就不是那么吃的,那是个蔬菜啊!
“哎,可不是?那孩子还喜欢吃鱼,哎,朕是死活不爱。”建文帝哈哈大笑。
“儿臣也不爱,太麻烦。哪里就如吃点肉舒服了?”裴诀也笑。
纵然,因为身体,他已经二十多年不能大口吃肉了。
消化不了。
如今……更是吃不得,太久没吃了,记忆里好吃的东西,进了嘴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几乎是吃进去的瞬间就想吐出来了……
“朕还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红烧肉。”建文帝又笑着道。
裴诀却一愣。然后也跟着笑起来。
最爱吃红烧肉的……是三弟裴珂,而不是他。
“还喜欢偷偷喝酒,朕不许,你还闹,这一转眼,就几十年了!”建文帝犹自说着。
裴诀也犹自笑着。
而喜欢偷偷喝酒的,是大哥裴玚……
后来,建文帝又细数出几样‘裴诀’的小时候发生的事。
可是……每一件,都不是他。
从赔笑,到机械的笑。裴诀不知道他的父皇是真的糊涂了?还是借由他,回忆他的其他孩子们。
他是不是其实也总是偷偷的回忆?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回忆?
裴诀心痛的厉害,终究是听不下去了。
便还是将话题拉回了裴珩的身上。
“珩儿去了左洲,怕是不能习惯那边的饮食。今日腊八,也不知怎么过的。儿臣想他了。”
滔滔不绝的建文帝顿住,然后端起温热的酒喝了一口。
放下酒杯道:“他也总是会长大的。你还能看护他一辈子么?”
直到出宫去,裴诀都不知道,父皇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知道他已经大限将至了么?
是……知道他总是要撒手的么?
软弱自私了一辈子的父皇,在他死后,真的会护佑之着珩儿么?
裴诀不知道,他也无力知道,浑浑噩噩一辈子,他能抓在手里的,都愿意给了裴珩。可他究竟抓到了多少呢?
而他的父皇,纵然已经是老态龙钟,也总是有叫他惧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