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病榻前,看着父亲狂笑难止的样子,塞提只当是被噩耗刺激到了,至此,他也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恐怕父亲突然病倒,真相没有那么简单!
擦一把眼泪,他即刻招来禁卫长官奥拜多,断然下令:“立刻封锁宫禁,所有人,只准进不准出!所有近身服侍过陛下的人统统看管起来,还有厨房里、酒窖、贮藏间,总之所有与吃喝饮食有关的地方统统封管,一切东西维持原样,不准任何人擅自处理。? 中??文网w?w?w?.?还有,封锁伊索尔的住处,查问最近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若有在外面的,一律带进王宫看押,伊索尔的尸体即刻解剖验尸!快去!”
奥拜多匆匆领命而去,整座王宫,在转瞬间变得风声鹤唳。
病榻上,狂笑激荡胸膛,拉美西斯只觉得身体里仿佛是有一股烈焰在燃烧,烧得他喘不上气。意识在迅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快要看不清了,仿佛……就是真的即将走到世界的尽头。一片模糊混沌中,他竟又一次看到劲敌,他的样子偏偏是那么清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注定让他此生刻骨难忘,也因此,总有一种压制不住的冲动,总想去挑战他……
狂笑声中,人们忽然听到拉美西斯向天大声念出亡灵书中的词句:“**穿行,比快船更迅疾,比影子更神秘。我的爱,我终于来到你身边,这一次,再没有人能够阻挡我……凯瑟·穆尔西利!你看到了吗?这一次,我终于抢在了你的前面,我们……就要重逢,而你,休想再与我相争!”
亡灵书中,本是献给阴间之神的祝祷,在这一刻突然听到法老念来,并且念念不忘还是对死敌的仇怨,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十足悲哀不详的味道。塞提听不下去,扑到床前急切呼唤:“父王,醒醒,你还在这里,阿蒙拉神不会让你离开我们……”
高温烧灼灵魂,垂死之际,拉美西斯在声声沉重的喘息中艰难转头,他忽然问:“我怎么听到婴儿的哭声?对……是你的儿子,还没有来得及给孩子命名,他是生气了吧?所以哭得这样凶猛……”
塞提一愣,他的儿子?听到在哭?茫然回头看看,这不可能吧?才出生不到三十天的小婴儿,此刻远在摄政王府邸,怎么可能在这里听到哭声?
“父王,你听错了,孩子不在这里。”
拉美西斯却不接受,摇头说:“不……我的确听到了,孩子在哪儿?把他抱来,他……是在向祖父……索要祝福……”
塞提无法,只得命人赶快去抱孩子。
很快,接到传召的图雅就抱着出生尚不满三十天的儿子,匆匆来到法老床前。而到此刻,法老寝宫里已是挤满了人,从费克提开始,多少重臣齐聚,无不是忧心忡忡。
看到襁褓中嚎哭不止的孩子,一张小脸都已经哭到红紫,显然已哭了不少时候,拉美西斯微微一笑:“看,他果然在生气吧?”
想摸一摸孩子,尚算清醒的意识,伸手之前他不忘先询问医师:“恶疾……会不会这样传给孩子?”
医官长连忙摇头:“陛下放心,这种热病都是通过血液传播,只要不沾染到血液,就不会有传染的危险。”
拉美西斯听明白了,于是那只握着黄金碎片、割开流血的手掌尽量缩得远些,伸出另一只没有伤口血迹的手,才覆上孩子额头。而就在他手覆头顶的时刻,一直嚎哭不止的小婴儿竟然奇迹般的安静下来,再也不哭了,反而睁开眼睛,转动一双同样琥珀色的圆溜溜的眼珠,满是好奇的看向祖父。
拉美西斯露出专属于亲长的温存笑意,与孩子对视的时刻,仿佛灵魂也融为一体。
“你能让我听到你的哭声,足可见是要来为我传承,那好吧,就把一切都交给你!”
就在垂死病榻下,他为新生的后裔送上祝福:“把我的寿数,给我的子孙!我没有走完的岁月,便由你……代替我去走完;没有实现的心愿,也要交给你……去替我兑现!愿诸神护佑,长命安康。终有一天,你要代替我,做成最伟大的一代埃及之王!拉美西斯之名,由你名扬后世,从今后,你的名字就叫做:乌瑟玛瑞·塞特潘利·米亚蒙·拉美西斯!”
病床前人人听得震惊,迅即一片哗然,图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回望站在身后的祖父费克提,现也是一脸的意外和惊喜。承袭拉美西斯之名,这个福份实在太大了,这意味着什么?是从这一刻开始,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这个孩子的地位,包括生父塞提!
的确,连塞提也想不明白,父亲怎会对这个孩子如此看重,难道真是因为听到了哭声?心有灵犀?如此祝福,就等于是替他确立了日后王储!
病床前,拉美西斯祝福后嗣,等到放开手掌时,目光忽然变得凶狠,他用足所有力气大声喝令:“去!把我的死讯,告诉凯瑟·穆尔西利!去向他传信,就告诉他,是我亲口对他说:阿蒙拉神护佑,生为埃及子民,我!拥有不死的灵魂!我终有一天是要回来的,要在这片土地成就永恒!而你,凯瑟·穆尔西利,等我再回来时,你,必将成为过去!”
为安抚法老,费克提连声命人传召书吏,就在病床前,一字不差书就信笺。拉美西斯亲眼看过,这封绝笔信,当日即上路送往赫梯。
日头西斜,恶疾摧残下,拉美西斯的状况在迅走向恶化衰竭。不需要谁来安抚,他自己就很清楚,因为从前便曾亲眼见过感染这种热病的人,其病势之迅猛,是在几个小时内就能致人死命!而他撑到现在,恐怕已经是极限了。努力与剧烈的头痛抗争,拉美西斯强令自己保持清醒,完全是凭着凌驾于**之上的精神,因为,他还有很多话必须交代!
撑住一口气,他挥挥手让所有人退去,只留下塞提在身边,抓住儿子的手,拉美西斯才流露出专属于父辈的担忧:“我知道,这副担子有多么沉重,所以太清楚留给你的未来,会有多么艰难。成王之路太难走,但是,你已经没有办法再回避,不管怎样都必须扛起这副重担,我可以倒下去,但是埃及不能,你明白吗?”
塞提热泪汹涌,颤声回应:“我知道……阿蒙拉神为证,我不会让父王失望……”
拉美西斯要他谨记:“做王是需要学习的。摆在眼前,赫梯王·凯瑟·穆尔西利,那就是最好的榜样。记住,你……一定要先把他当作老师,然后才是敌人!我没有这个时间了,但是他……他能教会你该怎样做王!”
塞提除了点头,沉默恸哭中已无法成言。
“还有,你的母亲……等我死后,她就成了王太后,论地位足以压在你的头顶。但是,你必须记住,断不能真的让她来压住你、左右你!她没有这个能力,只会制造麻烦,所以千万千万,不准她插手政事,不容掌控实权,绝对……不准!”
“父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拉美西斯还在继续叮咛更多嘱托:“还有,帕特里奥。我没有这个时间了,但是你,必须替我做到。他不是叛徒,而是英雄,是为了埃及甘愿付尽自己、真正的英雄!所以,有生之年,你必须要为他正名,让他能够重新走进阳光下。如果……帕特里奥真的能回来,那会是你……最有力的臂膀……”
“还有……伊赛亚,如果……他听闻死讯,再来埃及,你务必……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留住!那会是你……可遇不可求的良师益友,他所能给予你的帮助,是……其它任何人都无法比拟。但是记住,你……只能把他当朋友,永远……都是平等的朋友,永远……不能在伊赛亚面前,去摆法老权威,不能视其为手下,那是属于他的骄傲,不容亵渎……”
“还有……美莎……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但是到了今天,却必须……只能放下。今后,千万不要再去招惹美莎,那只会增加凯瑟·穆尔西利对你的敌意和怨恨。说起来,我这一死,也不能算全没有益处,至少……那个家伙的心结是可以从此了结了,他对埃及的敌意能因此减弱很多,这对你是有利的,所以,断不能再弄巧成拙。在你……真正有能力去挑战他之前,没有余地……再去招惹他的女儿……”
听着父亲一路谆谆叮嘱,病榻前,塞提泣不成声,他真的受不了了,在这一刻临头之前,他还从未想过那个多年来带领他、教导他,一直都在让他努力追逐的高大背影,那个永远伟岸强大英雄一般的父亲,有一天竟会这样突然的倒下去。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眼看着父亲眼中的光芒在迅黯淡,曾经稳健的手臂都在衰微中颤抖,那一步步走向死神的绝望,几乎要让塞提崩溃。忆及父亲带着他去骑马狩猎,亲自手把手教他拉弓放箭还清晰的就像生在昨天,此时此刻最真实的心情,他宁肯用自己的寿数去换回父亲的寿数,也总好过这一刻的绝望。
父王再也叫不出口,在这行将离别的时刻,一切都回归了本性,塞提用尽全力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泣不成声:“阿爸,你不能走,我不准你就这样离开我呀……”
拉美西斯笑了,笑言安慰:“哭什么?死亡,不过是一个新的开始,曾经有诗人说过:死神已向人微笑着伸出手,我们要做的,就是微笑着回敬他……不必悲伤,因为我一点都不怕,我的心……甚至充满期待,因为……在另一个世界,已经有人……在等着我,我能听到她的呼唤,能看到她的笑容……知道么,我……从来就没有感觉这样轻松过,是终于……可以卸掉所有的枷锁和重担,终于……可以去拥抱我想要的生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沉入一片死寂,当那双琥珀色的狼眼,消散了所以锋芒,拉美西斯沉沉合上眼睑,永远凝驻在脸上的,正是充满了期待和满足的微笑。
塞提瞪大眼睛,不愿相信:“阿爸……阿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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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鸣响,那一天的黄昏,哭声震动底比斯,法老拉美西斯一世、门帕提拉王,与日光一同沉落,从此埋进历史长河,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的争端与纷乱。
(史实:拉美西斯一世中年继位,在位仅两年零四个月即告谢世。在他主政的短暂时间里,平定努比亚、完成了法老三大军团的整编建立,同时修筑起一条直通西亚的军道,为后世子孙与赫梯间的争霸,打下了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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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拉美西斯之死,震动四方,最先收到消息的当然就是凯瑟王。由边境转交,拉美西斯的亲口遗言,就这样送进了他的手里。
听到劲敌之死,凯瑟王的第一反应是惊愕,然在惊愕过后迅变成了荒唐嗤笑,不,他拒绝相信,打死也不信,直接归进是开玩笑的恶作剧。
“不不不,肯定是搞错了,这不可能!法老位子还没坐热呢,他怎会就这样死掉?拉美西斯,他可从来就不是会轻易死掉的人啊。”
然而,跟随法老遗言一道而来的,还有庞库斯幽灵的密探。当边境转交书信,突然听闻这样的重大消息,赫梯一方的密探脑怎可能不赶快确认真伪?所以到此刻,面对王的拒不相信,密探脑一再证明:“陛下,是真的!整个埃及都已经传开了,拉美西斯身染恶疾,是暴病而死,据说从病到死亡都没有过一天,到属下确认消息时,一切政务都是由其长子塞提这个摄政王掌管,法老丧礼还有新王继位大典都已在筹办中。而也正因事太突然,关于拉美西斯之死,底比斯各种传言满天飞,阴谋论甚嚣尘上,都说法老是被人害死的,而最大元凶……”
说到这里,他好像忽然被卡住了脖子,凯瑟王转头看过来:“是谁?怎么不说了?”
密探脑干咳一声,只得据实禀报:“都说……是……陛下,说法老拉美西斯,极有可能就是被赫梯王布划阴谋害死的,呃……至于理由……毕竟,陛下与其是多年死敌,更有曾经行刺塞提的先例,说要把**送进王宫,对陛下来说,都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
凯瑟王一时瞠目,等反应过来倍感荒唐:“我害死的?!哈,这些埃及人还真敢想啊,有这份浮想联翩的本事,还不如去好好查查是谁传的谣言,要转嫁疑凶,哼,传谣的家伙恐怕才十有**是真正嫌疑最大!”
对于这种阴谋论之说,凯瑟王嗤之以鼻,开玩笑!他若有心用这种方式取拉美西斯的性命,这家伙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不说别的,仅是把他一心抢占阿丽娜、还有私藏敌军主帅的真相抖落出去,就足够彻底搞臭名声,从此打落深渊别想再翻身!嘁,要论耍黑招,多少阴毒手段会没有啊?真让他来动手暗地捅刀,拉美西斯还能活到今天?
鲁邦尼在旁皱眉问:“拉美西斯的确死得太突然,要说这其中没有阴谋,恐怕谁都不信。那陛下……接下来……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派人出使埃及?至少是该做出回应,总不能任由世人胡说八道,凭空背了这份黑锅吧?”
凯瑟王不吭声,阴沉着脸色挥挥手,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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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西斯居然真的死了?当确认这真的不是开玩笑恶作剧,凯瑟王竟无法言说那种翻涌心头的恼怒,格外烦躁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再次拿出拉美西斯的遗言书笺,重新看来,滋味才变得格外不同。
“……凯瑟·穆尔西利!从今后,你休想再与我相争,等我重新回来时,你,注定要成为过去!”
“嘁,果然是那头狼的口气,到死都还是这副德性!命都没了,放这些狠话还有个屁用!有本事你别死啊!”
凯瑟王低声咒骂,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今生最大的劲敌,他从不怀疑自己有多么憎恨拉美西斯,连做梦都想亲手宰了他!可是,当他真的死了,才现自己竟是如此的不能接受。他怎就会死了呢?即便内敌外敌虎视眈眈、即便处境再怎样不妙艰难,他也不该会这样轻易死掉啊!拉美西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令人失望?
凯瑟王越想越窝火,当拉美西斯终于和他一样站上至高巅峰,是终于能够开启地位相当的王对王的争锋了,他本以为是要从此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两强争锋都会因此变得更加令人血脉沸腾,正憋足了劲要施展全力好好较量一番,却不成想,还没等他力出狠招,对方竟已先行倒下去。gameover,游戏他妈的到此结束了!这算怎么回事?不是存心恶搞想让人骂脏话?拉美西斯,他明明才只有46岁啊,寿数又怎会仅仅到此就戛然而止?
心头好似堵了一块大石头,堵得凯瑟王久久意难平。他知道,有生之年,自己再也不可能找到第二个像拉美西斯这样的对手了!失去今生最大劲敌,仿若是让他的生命都从此失去了一大支点,一颗心骤然间变得空落落的,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总之……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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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总是可遇不可求。为敌,却也相惜。所以当初在卡迭什,当他被冷箭射落时,拉美西斯会那样毫不迟疑的去救他;而到了今天,对于拉美西斯之死,他也是如此的不能接受。一夜过后,凯瑟王即作出一个惊人决定:他要为这个对手,奉上最隆重的敬意礼节!
埃及世代传统,法老死后7o天制作木乃伊,随后举行入葬大典。数算日期,就在拉美西斯该要入葬这一天,凯瑟王集合全军和所有重臣,登上金字塔点兵台,盛装敬酒,为其送行。
那一天的哈图萨斯,肃穆阵容可谓前所未有,所有重臣随王一道登上城头,城外全军集合列阵,乌鸦鸦浩荡阵容铺满放眼所能及的旷野山岗,军旗飘展,却肃穆无声。凯瑟王身着军甲现身,一如当年在生死鏖战中的祝祷,以头盔满酒,祭对苍天。
“亚瑟尔提·拉美西斯,你是我今生最大劲敌,也唯有你,配得这份荣耀!埃及人笃信复活,若真有来世,唯愿你,再与我为敌!”
高举头盔烈酒,赫梯之王响亮喝令:“敬,拉美西斯!”
“敬,拉美西斯!”
万军阵营,人人皆以头盔满酒,跟随王的声音,齐声高呼足以震动天地!
在王身边多少重臣,都不免人人动容,在一同祝祷过后,议长法提亚看着眼前壮观景象,由衷感叹:“一个敌手,能做到这个份上,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