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斯西岸埋葬诸王的隐秘山谷,走进其中观望,就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僻谷荒山。八??一中文 网w?w?w?.?8?1?z?w?. c?o?m?塞提指着一处根本看不出任何动工痕迹、原风原貌的山坳说:“父王的埋身之处,就在这里。可叹在位时间太短,还根本没有来得及修筑陵寝,也只能是仓促间匆匆掩埋。”
美莎很奇怪:“什么痕迹都没有吗?时间久了,万一都忘记地点找不到了怎么办?”
塞提摇头:“不会的,埃及拥有最达精确的天文历法,用星空的位置来标记地点,那才是永恒不变的坐标。当然,标记的位置,只会有极少人知道。”
他说:“法老王的墓葬,自来如此。谨防贪心者盗墓。”
少女更觉惊讶:“埃及那样深厚的信仰传统,对神明的敬拜甚至会到狂热的地步,这样也会有盗墓贼?他们就不怕遭遇神怒惩罚?”
塞提莞尔一笑:“贪心是本性,足够胜过信仰。法老王的陪葬财富之丰厚,足够让那只叫做贪婪的魔鬼胜过任何神明,引诱人心。”
少女不再吭声,这才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以父亲对妈妈那样笃深的思念,墓室里却没有放进任何陪葬品。并且一早便有明言:他这一生,不修王陵,等到死后只要与妈妈一同合葬于神殿深处的那间墓室,并且同样是不要任何随葬品……
黄昏夕阳之下,美莎的脸上再也不见了这两日来伪装的笑容,当单独面对塞提,有的全是刻意保持的距离,还有眉宇间淡淡的伤感。
“狼先生死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不甘心?”
塞提微微点头,感慨一叹:“是有太多放心不下的事情,但最终,也全都放下了。父王是带着笑容离去的,他说从来没有任何时候会感觉这样轻松,是终于可以卸掉一切的枷锁和重担,去拥抱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他说……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美莎当然知道这是指谁,所以沉默着没有吭声。
塞提转头看过来,低声喃喃:“父王一直都特别想再看看你。”
她没有对此作出回应,转而说:“现在这副枷锁和重担,就是交给了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它不仅仅只是枷锁和重担,还极有可能,是一把要命的屠刀!”
塞提心头一震:“为什么这样说?”
美莎直直的看过来,碧绿色的瞳仁闪烁锋芒:“昨晚的宴会,还不够清楚?”
他心中一叹,忍不住澄清:“那不是我的意思。”
“所以才可怕!”
美莎遥望山谷,低吟的声音宛如飘悬在半空:“你想过么,如果那全都不是你的意思,实在比全是你的意思更加糟糕。无论是你的母亲、妻子,还是朝臣、部下,如果,竟能有那么多人敢不顾你的意愿,跳出来擅自妄为,那对你这个法老意味着什么?这实在很危险!在各国来使面前,这早已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而分明就是在向全天下宣告:塞提一世,你这个刚刚继位的新法老,还根本没有建立应该属于你的权威,还没能掌控你本该掌控的东西。不能掌控,那就随时都可能失控,一但失控,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你!”
塞提听得心头苦,是啊,事实可不就是这样?父亲死得突然,他还根本没有为此做好准备,继位至今才不过短短数月,他也还远没能收服朝臣,掌握住绝对的控制权,所以,才会造就昨晚宴会群起唱反调的局面。
他知道,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因此再看身边少女,眼神才会格外复杂。狮子公主美莎,她是有多么聪明啊,她能看懂他,能明白他的一切,是有足够的能力和眼界,能与他遥望一样的地平线。到今天再忆及当初父亲强烈坚持的求婚,他敢说不对吗?敢说没道理吗?妻子易得,但若想寻到一个合格称职的王后,却是何等不易?此时此刻,这就是他最真实的心情:多么遗憾呐,他竟不能拥有她。如果……那个能站在身边,与他相伴一生的女人,能够是她该有多好?
注目凝望少女,看着那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红润的嘴唇不点而朱,翻涌身心的冲动几乎快让他无法克制自己。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遥不可及,神明作证,他是有多么想再抱抱她,亲亲她,哪怕是能再牵一次那双雪白的小手也好。
“知道么,我多么希望你能是我的王后……”
当他这样想时,居然就真的低声念出来。不料美莎竟骤然放脸,俏丽面容都在一瞬间笼罩寒霜,声音则只会比面容更冷:“你应该清楚一国的公主,通常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联姻远嫁异邦!那叫和亲!”
塞提心中更苦,眼神里弥散悲伤:“你多心了。”
美莎却说:“是你想多了!”
他没法接受,终于无法克制的激动起来:“真的只是我想多了吗?那你为什么要来?难道真就只是为了澄清什么所谓的谣言?若只是这样,方法有的是!”
美莎毫不躲闪的看过来,坦然承认:“不错,我的确是来见你的,因为有些话,必须当面和你说清楚!”
他立刻竖起了耳朵:“什么话?”
少女毫不客气的冷声诘问:“你为什么要那样急着成婚?在你举行婚礼的时候,舍普特还根本没有走到哈图萨斯!”
塞提眼神一阵慌乱,这显然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沉默良久,才格外艰难的开口:“对不起,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没有办法……”
美莎竟不为所动,冷冷傲然的直接说出答案:“因为你不信我,对么?”
塞提愣住了,随即连连摇头:“哪有这回事?我怎会不信你?我……能不信你什么?”
“你不信我能保下舍普特,不信他还能平安回家,所以才会这么做,有错么?”
塞提语噎,一时只能沉默。
美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她说:“我看得出来,你并不爱你的妻子,对于让她来做这个王后,显然更不满意,对么?这就是我想问你的话:你为什么要不信我?如果你但有一丁点信心,都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至少……是不必仓促的急着结婚,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即便不是我,也完全可以是一个更理想的妻子,那么今日,或许也就能得到一个可以更加令人满意的王后,不是么?”
这般言辞出自她口,无异于诛心,塞提听不下去了,满是自嘲的痛快点头:“是,当然,这一切无非都是我咎由自取……”
“所以,自己摘的果实,容不得你再说不爱吃!”
美莎低垂眼目,拒绝去看他,一声叹息收起锋芒,低声说:“今后,好好待你的妻子吧,即便一时不满,或许也纯粹是你的偏见问题。毕竟大家都是一样还那么年轻啊,她也不过才比我大三岁而已,还都一样是少女。并且,她和我不一样,她并非生在王室,从前的生活根本没接触过今天接触的这一切,即便从嫁给你的那一天算起,也不过仅是短短的两年多。世间哪有天才?谁能成?你总要给人时间、容许人去成长,谁敢保证假以时日,不能成长为令人满意的王后呢?所以,还是好好去爱护吧,嫁夫生子,她拥有被爱护的权利。”
“为什么要这样说?!”
塞提听不下去,他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就是在怪他怨他,所以才要报复他,要让他后悔对不对?
美莎痛快回应:“因为她是你孩子的母亲!”
血脉相连,就已是至亲,又有什么理由不好?
她扭开头,努力躲避弥漫心头的悲伤,低声说:“我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给我自己做一个了断。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因为已经想清楚了。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就是这个:王室的宿命,不管是对本就身在其内的,还是刚刚跨进来入局的,接受起来或许都是一样的不容易。一直以来,我只想做美莎,可我先是一国的公主。看看跟在我身边的这些人,随便再换谁来出使,又怎会有如此慎重华丽到无以复加的阵仗?这就是现实,我既然享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就不可能不为此去承担义务,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即身为公主,我就必须先对得起国家,然后,才能是自己。对你也是一样,我们没有谁能只做自己,只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我不怪你,这无非都是由你我的立场来决定的。生不逢时,所以注定今生只能天各一方,去担当你我各自必须担当的职责。”
塞提说不出心里那股难受,热流涌上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在迅变得模糊:“你……也要和我做敌人了吗?”
美莎平静回应:“我不想和你做敌人,但当有需要,也绝不会客气。”
他不无感慨点头:“是啊,关于这一点,这两天我已经看得足够清楚。”
两人间的气氛,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僵硬沉默,过了许久,美莎才先开口问:“那条项链,是在你的手里对吧?”
塞提心头苦涩:“你想要回去?从此彻底了断干净。”
美莎摇头:“不想。”
随即补充:“不想要回去,但了断干净……却是必须。”
这样说时,她从随身挂在腰带上的一个小口袋里,倒出五六颗黑珍珠,正是当年来自那条黑珍珠项链,被她一颗颗丢在旷野,后来又被狮子美赛一颗不少找回来的珍珠。
将黑珍珠一古脑塞进他手里,她低声说:“拿去吧,这样就干净了。从今后,我再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塞提低头看着手中珍珠,只觉每一颗都沉重得让人无法承受,还清晰记得她曾亲口说,那条黑珍珠项链,是她最心爱的东西,因为那是大绿海出的邀请,承载着她自童年开始就在热切渴盼的梦想。而到今天,她竟然说再也不需要了……从今后,不再需要梦想,而只需要面对现实,是这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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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几十步开外的地方,雅莱眉头拧成疙瘩,这两个家伙,说是来拜谒王陵,却双双都把随行大队屏退在远处,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嘀嘀咕咕没个完,忽然又见美莎给那家伙塞东西,喂喂喂,手都碰到一起了好吧!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有一种看不下去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这到底是在干嘛?什么话怕人听啊?”
鲁邦尼斜眼看过来,算是体谅的代劳解释一句:“反正不是情话,能放心了么?美莎做事有分寸,连这都信不过?她自己亲口说过的,这是要来做一个了断。”
听到这样说,雅莱原本已经舒展开了一些眉头,可是忽然又察觉不对。等等,有事才会谈及了断吧?要是没事,‘了断’之说又从哪来?
“他俩……真有事啊?”
鲁邦尼万分没好气的狠狠戳上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这么多人随行看着,又没有偷偷摸摸去背人,这还不够光明磊落?”
雅莱郁闷抗议:“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鲁邦尼瞪眼警告:“这是关乎美莎的名誉,也是能随便胡想乱猜的?不怕回去陛下找你算账啊。”
雅莱满眼不忿:“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个塞提有什么好啊?他长得好看吗?还没有我帅呢行不行,而且都已经是27岁的老男人了,再过不了两年都要成大叔,这还能要?”
年龄已是直奔47的老男人,脑门青筋狂跳,实在给不出好态度的恶狠狠瞪过来,暗骂这个臭小子,一张嘴巴果然很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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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的话说完,美莎便不肯再停留,当与大队汇合,转身离去时却似又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塞提说:“对了,容我问一句,今天的竞技比拼,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些军团武将的主意?你事先知道么?”
塞提努力调整心绪:“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说:“好奇而已。”
他无意遮掩:“我事先也不知道,否则一定会提前告诉你。”
美莎露出一抹冷笑:“这就是了,果然和我想得一样。”
她说:“如果换作是我,手下人若完全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就敢这样私自行事,众目睽睽之下,到了公开场合,一等提出也就没有余地再说不,几乎可算是当众摆我一道了。如果这是生在我的身上,哼,当众遮掩,但事后必须算帐!对于擅作主张的家伙,绝不可能轻饶!因为他这样的做法,已经不仅只是藐视主上那么简单,一个不小心,万一弄巧成拙,当挑战方竟变成了丢脸的一方,那么丢掉的可就不再是他们那几个出场选手的脸了,而分明就是给自己的国家狠狠扇上了一耳光!不知轻重,擅自妄为,至少存在一半的可能,就是脸面没赚到,反要让国威军威都因此严重受损,如此重罪,又岂容再姑息?!”
塞提听笑了,心中只觉一片悲凉了,这就开始了吗?了断情丝,剩下的就只有国与国的博弈,这就已经是要站在国家的立场,去为敌人下钩?
“你希望我严惩提亚特?还是把法老军团里的战将统统全部严惩了才好?即便是没亲身参与进来的,都一样要治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不能姑息?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美少女微微一笑:“你多心了。”
“真的只是我在多心么?”
“当然,我只是在说赫梯的规矩,无关埃及。要怎么做,那都是你的事。”
昔日一切美好的记忆,仿佛都在这简短的几句话中被打得粉碎,塞提闭上眼睛,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与荒凉,很久很久才低声说:“太阳就要落山了,公主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议事厅正式会见各国使节,还望公主不要迟到。”
美莎再度露出标准的小女孩式的灿烂甜笑:“当然。虽说迟到是女孩的特权吧,但我向来很有时间观念,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矫情拿乔,法老陛下尽管放心。”
塞提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