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文明只两句格言:一句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一句是管他妈的。
北岗赵接着说道:前几日,在赵屯族人公议下,让赵武氏骑了木驴。那淫妇游街示众一天,脸上始终微笑。临死时那双嘲弄的眼让我多日难以安睡,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发慌、空落----比当年十几万两银票变成废纸、比皇帝没有了还发慌、空落。
南岭张道:诚如兄言。前几天县里来了一队警察,抓住了两个外乡来的货郎,说是匪党,在张屯河滩上公开处决:一个在头顶上划了十字,滴上水银被剥了皮,专门找的石邑城南关的胆大包天的张屠户;另一个则干脆被倒挂着点了天灯。那种毅然决然的刚强,着实多次进入梦境,无一例外地我也总是在噩梦中冷汗直淌。为此,内人请南庵的慧清住持做了好几场法会呢。
西山李道:去年冬至日上山打猎,中午在住山庄的人家打尖。一个家里有三个男人守着一个女人,还有一大堆说不准父亲是谁的孩子。男人三妻四妾见得多了,一女三夫相守还是头一回见到。要是我们的族人那还了得!更奇怪的是他们家种的花鲜艳无比,花香熏人欲醉。还有,他们家用黑乎乎的像果核一样的东西炖雉鸡肉,再配上黍米面饼子,堪称人间第一美味,至今回味无穷。
东寨王道:鄙族从南方经商归来祭祖的十七叔,也就是说过再过一百八十年土地变得像官印大小的怪人。上年年关庙会看上了唱戏的扮女装的两个娈童,谁知弄到家里唱堂会,娈童竟然是两个女孩,恼羞成怒的他将戏班子打出了青阳镇。
北岗赵道:说到唱戏,赵屯也出了一件祸事,架不住族里人的撺掇,戏班子竟然唱起了《金沙滩》,大郎、二郎先后从台上掉了下来,听说还摔折了腰;更可恼的是有弓无箭竟把七郎射杀了。我赶紧给班主商量,暂时收场,捧送了三百大洋。
南岭张道:怀山县兴起了大刀会、红枪会、、保庄会等好多名目的会门,要的是保家护院,维护地方平安,免得外来流亡的、逃荒的、要饭的、扛长活打短工的扰乱社会治安,听说很是红火热闹。
北岗赵道:北边皇寺县也由大户组织了梅花拳帮、斗米道、食菜魔教、连庄互保会等教门,盘查往来人等,没来历的人不得入庄;大仙、半仙、仙姑、铁口、算卦、相面与看手相人的一律赶走;妄言倡乱、煽动变天的一律扭送到官。听说好些教书先生因妖言惑众被下入大牢,后来被家中领回严加管教呢。说说也是,他们本是财主家出身,干嘛要替穷鬼们说话呢?
西山李道:再者,前几天长沟送来柬帖,让我们不得将无业游民驱赶到他们那里起棚落户。我已代表我们四家给了回信,此事与我们青阳无关,一切听任他们发落。唉,那些草木之人呢。
东寨王道:近来外来人户确实很多,四屯偏僻之处有多少不太清楚。可镇上外来口音的人很是不少,有的在骡马店落脚,往来的都是些破落户、二流子;有的在大旅店落脚,说是开饭堂,可那香味倒像是“土膏”味;还有些打把势、卖艺、跑马、走江湖的,难免把风气带坏。
南岭张道:去年我们这儿大旱,听说南方大涝,政府不设粥铺,背井离乡多流民也就难怪了。今年大陆泽边那些前来祭祖、续谱的同宗,穿得破破烂烂,非但没有带来祭品,临了还拉走了几车粮食,听说他们还派人到清河大宗哪里求助,被人家大骂冒籍,坏了“清河张”的名声,一轮大棒给赶出去了。
西山李道:说起祭祖、续谱,去年正好是三十年,轮到我们李家代表四家前往。走进山西老家,只看到村中只剩下几十个老弱病残、面有菜色的人,我们几个族的族长倒还在。原来那里前年剿匪搞得家家财尽,去年大水弄得户户断炊,要不是我们带回去的几十匹布、十大车粮食,他们大概也要走上年轻人走西口的老路,说不定还要抛尸外乡呢。那儿可是三晋有名的粮仓啊。
东寨王道:临近年关听说你们返乡归来,打听老家的情况,你还欲言又止的,原来如此,怕我们大家过不好这个年吧。那么,我们几家再筹些粮米尽快往老家送些,以解燃眉之急吧。只是救急救不了穷啊。
北岗赵道:现在我都不愿到镇上逛,无论街道还是店铺都是破破烂烂的;无论行人还是学徒都是病病歪歪的;时不时看到些缺胳臂少腿、又瞎又聋、官不全的求乞者,那么肮脏,身上的疮口还吸引着成群的飞蝇;时不时看到些被劣质的化妆品涂抹的女人,她们身上似乎发着腐尸的气味,愚昧、无知、卑贱而不自觉。
南岭张道:过去看到乞丐,总是“老爷太太赏口饭吃吧”“您老积善积德,公侯万代”什么的,可现在连乞丐也是“硬讨”:有的用砖头砸着自己的胸口,砸得胸脯红一块紫一块青一块,你不给就接着砸一直砸;有的跪在街头,面向人最多的地方,用利刃当众划破自己的脑袋,扎破自己的胳膊,好让周围的人给钱救济;有的穿着破烂的单衣进入你家的门洞,完全是必死的决心与场景,家主看到这种情况,连忙拿出金钱与食物,只求乞丐换一个歇脚的地方,怕就怕他死在自家的门洞里。更可恨的,把几岁的孩童装进一尺半高的坛子里乞讨,看到像老翁一样的孩子,不由你不落泪。这是怎样的世道啊。
西山李道:世道如斯,我们改变不了什么,我们也无从改变。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三皇帝到如今,哪有不亡的朝代,要么外患,要么内乱,要么外患加上内乱,新朝革故鼎新的只是表象,骨子里还是一个道统,即使汉高祖、朱洪武出身下流,最后不也家天下了么。
东寨王道:古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仅仅是看客,而存心参与或不知不觉参与的大都也成了乱民,或当时被戮,或秋后算账,没有一个好下场,再加上炮烙之刑、腹诽之诛、夷九族、瓜蔓抄、鱼鳞剐,试问事不关己,谁又不是三缄其口?
北岗赵道:天下事确非我等所能置喙,不过祖先留下来的基业不能在我们手中葬送,我们的族人也需要得到庇护,青阳镇也需要我们加以匡扶,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南岭张道:青阳镇再也不可能再做桃花源中人了。尽管县政府没有向我们这儿派驻警察和税官,但我们的赋税还是增长了二倍有余。即便如此,当务之急,就是确保青阳镇不大乱。“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乱世人难为哪。
西山李道:看来县党部颁发的保甲制、连坐法还得强化施行;乡规民约中关于勾结外来人员为祸乡里的处罚还要加重;我们定的铺保制还要严格执行。听说南岭、北岗和东寨都有啸聚山林的,西山还有断路打闷棍的,我们应该像怀远和皇寺那样,建立保庄会,以求缓急时从容应对。
东寨王道:当前外衅临头,这个名称很重要,“名不正,则言不顺”嘛,我看可以称为“保家卫国联庄会”,诸兄以为如何?
南岭张道:名称很好,我们每家各组织十名精壮如何?
北岗赵道:可以,我们各自负责鸟统、刀枪、衣服,每人每天粮三斤钱文。总教头可由张道士担任,负责每天的操练如何?
西山李道:操练时可以设出赏格,以激励儿郎们加紧训练,增强勇气,提高技击技能。
东寨王道:明日午时将所有子弟集中到关帝庙,将今日所议宣谕周知,务请克成重任----
这时,大厅大门吱呀呀打开,王致远躬身轻声说道:下雨了!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在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