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茶楼里客人增多,人来人往,益发热闹。下面来了个说书的先生,摆了张台子,台子上放了把扇子,茶杯,一本书籍,无其它用具。
花夕颜陪儿子等上百个包子出炉时,便是闲来无事,和众人听起了说书。在古代她这是第一次听人说书的,兴趣有一些。
只见楼下那位说书先生,白面红唇,年纪二三十,并不老。四边的观众议论纷纷,说是这茶楼里之前请的说书先生,都是年纪大的,怎么今日请来了个小辈,也不知这小的能不能像老的那般能说会道,把书说得出神入化,让大家娱乐下耳朵。
听小二介绍,这位说书的白面书生姓李,来自的地方偏南,所以可能带了点南边的口音。
众人嗑瓜子,喝茶,翘二郎腿,公子爷们的扇子在夏天里扑哧扑哧地摇曳,只等那位李先生喝完一口茶润了喉咙,开讲了。
说书人通常开头都有一段俗话,譬如“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之类,接着方是杀入正题,只听李评书细嫩白净的嗓子缓缓述道:
“甲午年间,某府中小姐年芳刚满十三,当时也是眼下这气候,阳光明媚,照在少女如花似玉的容颜上,犹如芙蓉出水的清尘脱俗。刚好一位上等人家的公子来到府中拜访,这位公子与这位小姐的兄长乃青梅竹马,因此平日在这府中都是随意惯了。走到凉亭,听见铮铮的琴声,美若天籁。公子一惊,举手拨开芭蕉叶子,见到了凉亭中抚琴的少女,从此一见倾心。说来颇是奇妙。想老天爷不知怎的安排,公子见少女,并不是初次见面,以往都是将少女当妹妹般,岂知到了那日一见,才知自己过去眼拙,差点儿错过天下最美好的女子。”
众人伸长脖子,眼球耳朵都像是被吸住了一般,有人张口流下一条黄色茶水,可见其错愕的程度。
花夕颜听旁人说,才知道,这李评书可能是初出茅庐不怕虎的牛犊,竟是敢拿当今帝君与死去的宫皇后之间的一段情事来说。真真是不怕死。
不说东陵,天下何人不知,已死的宫皇后是帝君黎子墨心头的一根刺。任何人,谁敢在黎子墨眼皮底下提一句宫皇后,那就是找死。
那么,黎子墨对这位已死的宫皇后,曾经宠爱到哪种地步呢?这可从曾经的一段朝廷轶事里窥到一斑。说是曾经,有臣子不畏杀头之罪上奏,望黎子墨废后。理由是,宫皇后让帝君废寝忘食,有疏于朝政的潜能。
不说别的,只凭宫皇后进宫之后,刚好满一年,怀上了龙胎。不多不少,满一年怀上,远比刚入宫不久即怀上,或是多年没怀上,更显现出帝君对其的宠爱到了极致。再有,黎子墨曾放言,此生此世皇后唯有宫皇后一个。东陵国皇帝是无坐拥后宫三千的先例。但是,娶了一个皇后,之后感情倦怠,或是嫌弃了,休了,再另娶,都是常有的事儿。
天子专宠一个女子,对部分臣子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他们可以将其比拟为后宫要乱朝纲的迹象。
至于,有人把天子专宠的女子誉为红颜祸水之类,自古到今都有,宫皇后不例外。
玲珑听着那些不知实情的人,在私底下形容自己家的小姐为祸害,口中无所顾忌说着些污秽的话儿,气得脸都红了,与宫夫人说:“夫人,您瞧瞧这些人的嘴巴,迟早,要禀告帝君,让帝君割了他们的舌头。”
本来,最气的理应是宫皇后的家人,宫夫人却是极为淡颜,只轻轻斥了丫鬟一句:“人无论生前死后,哪个不挨人口舌的,心眼小,自然让人口舌得逞。你应该知道我最烦人在我面前嚼舌根,回去后给我抄一遍道德经。”
玲珑吓了一跳,自是不敢再逞口舌之快,低声答应:“奴婢回去定是听夫人的训言,抄经书苦练心志,修身养性,不给夫人少爷小姐添麻烦。”
宫夫人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些拿她女儿女婿说笑的市井小民以及说书人,心头的嘘叹,或许只有那些历经过官场浮沉的人可以理解。所以说这荣华富贵得来可是容易,没有几个在江湖混的能不挨刀。
花夕颜听着那些人说黎子墨的笑话,原先听的仔细,是由于不知情想了解,后来听多了,却也觉得腻了。来来去去不就是拿他人的苦乐来给自己解闷,真心没意思。
还是儿子这个年纪好,单纯。人家说书,两只小吃货只知道吃,照吃不误。为了最后一个包子,又大打出手了。
“妮妮,你吃的比我多,这个是我的了,你放开嘴巴!”
小猪妮妮死咬住包子的另一半不放手。
小手与猪牙抢了一会儿,包子裂成两半,里头的猪肉馅从包子里头飞了出去。肉块的弧线划过了楼梯,直飞到了楼下。那说书的李评书,只觉说着说着,突然鼻子头上一热,伸手一摸,摸了块猪肉馅下来。
那些听书的观众见到他这个出丑的样子,哄堂大笑。
玲珑见着扑哧一笑,想这李评书好啊,说她家小姐坏话,这会儿,虽说没人惩罚,但是,这天灾,够他出洋相了,过不了几天,丑事一定传遍大街小巷。回头,望着那个吃得满嘴包子的小木木,目光放柔,没之前那般嫌恶。再看身边的夫人,早已是笑晏晏地望着小木木,一直笑不拢嘴。
一百个包子出炉了,小二给包好后,交给了花夕颜。付了银两,花夕颜带儿子回客栈。
见那对母子下了楼,宫夫人收回视线,捧起杯花茶,慢慢喝着,同时间,微笑的唇角也平了下来,似有一丝死寂的严肃。
玲珑心跳加快,感觉自家主子今日的情绪很怪,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就刚才,还笑了呢,怎么这时候突然沉默了。
喝完半杯热茶的宫夫人,沉吟道:“吩咐长随,到刑部去问问,问少爷中午是否回家用饭?”
“奴婢这就叫长随去问,夫人。”玲珑应完,立马下楼去找长随。
宫夫人的目光,良久地停驻在那张花夕颜母子俩用过餐的饭桌。
刑部。
地牢里,一声声鞭打和惨绝人寰的叫声隔墙穿过,花淑儿和桂圆宛如惊弓之鸟,互相抱紧。
“大人!”
耳听狱卒齐声尊敬地列队行礼,这让花淑儿和桂圆感觉到好像有了不起的大人物下到地牢里来了。
地牢里的火光,逐渐勾勒出一个男子的身影,瞧其身穿官袍,显得风雅清秀,像是给这个阴暗的牢狱里带来一股春风。
花淑儿和桂圆眼睛一睁,一块扑了上去,从铁栅栏中间伸出手欲抱住男子的腿:“大人,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快救救我们!”
司狱走上来,抬起脚尖踢开她们碰触男子袍腿的手:“叫什么叫!这位是我们刑部尚书宫大人。”
刑部尚书,岂不是要来给她们判刑的。桂圆两只手抱住脑袋,发着抖。花淑儿眼中沉降,暗光流转,时不时瞥过宫相如美好的容颜,眸子一眯。
旁人搬来一张椅子,宫相如轻轻扶起朝服,坐了下来。只见其嘴角噙的抹笑,温雅柔情,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其真实身份,竟是负责砍头的官。
桂圆喘了两口大气,瑟瑟抖抖地爬过去,意图再求一下:“大人,奴婢叫桂圆,是花家的丫鬟,从来都是遵照府中夫人小姐的命令行事。望请大人明察,奴婢从不会有这个胆子,独自决定做出犯法的事来。”
“你说,是你家小姐命令你杀人的?”宫相如细声问。
“是,是。”听对方好像脾气很好,桂圆又壮了胆子,说的更多,“二小姐对大小姐和小少爷心存嫉恨已久,杀人之事也是图谋许久了。”
花淑儿听到这,冷声插了一句:“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哪国,但既然不是白昌,白昌的刑部尚书容大人是我家父的好友,我见过,所以清楚。我花家内部的事,你他国的官,管到我花家的事,是不是越过了雷池?”
此话宫相如未答,司狱已是抢先一步,对着这主仆俩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不知自己犯了大逆不道的罪!死不悔改,说的就是你们!”
“不是的,大人。我真不知道你们说的皇子是哪位。我只知道,他是我们花家的小少爷,我大姐的儿子,花木容。”花淑儿边说,边暗中攥起了拳头,对于花夕颜的儿子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他国的小皇子,她花淑儿绝对不信,花夕颜有这个好运,被贤王甩了后,竟是能遇到了比贤王更好的男子。
花夕颜当时可是已经破了相的。天下哪个男儿,会对一个破相的女子动心思。
这正是宫相如想知道的。
“你说他是你大姐的儿子,那么,他爹是谁?”
对,只要能证明花木容的爹是个不起眼的人物的话,就有可能将自身想杀皇子的罪责洗清了。
“大人。”花淑儿道,“其实,我们也都想知道那孩子的爹是谁。不过,您应该知道的,我大姐当年被贤王给弃了,伤心过度投河自尽。后来,是被青山寺庙的和尚给救了,我花家将她接回来时,她肚中已经有了这个孩子。所以,这孩子要么不是庙里的和尚,要么——我不好多说,再说肯定污了我大姐的名声。”
其实,白昌虽说隶属于东陵的属国,黎子墨却极少去白昌。若是有,微服出巡,也是跟了大批人马,纵使在野外遇到了个女子行了房事,随行人员该知道。更别提和帝君行完房事的女子,要么被下令喝上药杜绝龙胎,要么,黎子墨要人留下这龙胎,敬事房则必有记录。但是,敬事房记录里并没有这个事。黎子墨本人都不记得有这个事。所以,按理讲,花家大小姐遇上的男人,肯定不是黎子墨。
问题绕回到了花夕颜遇到的不是黎子墨,但为何生出来的儿子,能有一张他们东陵皇室天潢贵胄的小龙颜。
好像,连花家人自己都不相信花夕颜能遇到贵人呢。只听花淑儿又说:“大人,您肯定弄错了。小皇子殿下,是不是和我家大姐玩呢,所以乔装成了我大姐的孩子,才造成现在这样的误会。说起来,我大姐那张脸,是连家里的小孩,都怕的要死。”
“你大姐的脸是如何变成那样的?”
花淑儿周身一凛:“天生的呗。”
可宫相如看见了她脸上闪过的迟疑,于是问向桂圆:“你家小姐所说是否属实?”
桂圆更是犹豫不决,磕着脑袋:“是,是。”
“如果你说实话,或许我可以减轻你的刑罚。”
桂圆一听此话,抬头面露惊喜:“禀告大人,大小姐的疤是由于——”她话刚开个头,自己主子花淑儿就突然像发了疯,两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瞪着眼骂:“你这个畜生,我花家养你那么多年,你贪生怕死,忘恩负义,出卖主子!我告诉你,我去死了,你也必须给我陪葬!”
狱卒立马打开牢门冲了进去,好不容易分开了她们两人。
桂圆脖子被勒出了深深的印记,气息微弱。花淑儿喘息,对自己的丫鬟继续冷笑:“你别忘了。你如果敢出卖我,你家里六口人的命,全都是在我花家手里掌控着。”桂圆听了她此话即咬了舌根。狱卒赶紧拿手撬开她嘴巴,以防她自尽。
事到如今,宫相如淡淡拂袍起了身,对底下的人说:“用刑。别让她们死,一点点折磨,直到她们愿意吐出话来。对了,用噬骨粉。”
司狱听令,就此抓起了花淑儿自傲的美颜,咧着阴森的白牙笑道:“花家的小姐是吧?听说还是贤王的太子妃?你说你父亲很了不得,是容尚书的好友。可你知不知道,我们宫尚书呢,是个医术堪比黄帝的大夫。尤其他研制的噬骨粉,能让人受了刑以后,在伤口上撒上噬骨粉的话,犯人以为缓解了疼痛,其实那肉已是被腐蚀的一干二净,只剩下白骨。不信的话,你们只要瞧瞧斜对面那个犯人。”
听了此话的花淑儿主仆两人,冷不丁斜眼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牢犯悬吊在刑枷上,牢所里阴暗的灯火瞧不清那人身上其它地方,可就是一双只留下白骨的脚,却是赫赫露出了在她们面前。
桂圆便是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
本打算咬紧牙关死都不说的花淑儿,看着那白骨,身体一阵阵的抖,只听司狱的话冷森森刮过她耳朵:“二小姐,你说,等你这张脸变成白骨出现在贤王面前,他会是怎样想呢?”
花淑儿双眼一翻,要晕死过去。可准备好的狱卒,已是提了烧好的铁烙过来,她敢装死,就往她身上烙下去。
“不要!我什么都招,只要你们让我死得好看一点!”
宫相如踩上地牢的台阶,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上走回到刑部的办公房。一群刑部的公务员,都在那里候着他。不用片刻,司狱回到了他面前回报:“招了,宫大人。”
“如何说?”
“说是,花家的夫人,某一夜,让人悄悄放火烧了花家大小姐的闺房。当年,这位大小姐好像年纪才不过七岁。”司狱禀告完这话头一低,也觉得这花家继母对待花家的嫡女,未免是过于心狠手辣。后娘即是后娘。
眼前忽然像是闪过她左脸上那块疤,虽然知道是易容丹所致,但是未想其中居然有这样一段可怕的故事,让人不觉心头一酸。一个七岁的女童,和他小外甥差不多大的年纪,却已是在夜火中毁尽容颜,说不定,被火围烧的那种痛楚,会噩梦一般一辈子都留在了骨子里。宫相如深深地闭上眼皮,像是不忍目视。
“大人。”从外头进来一个衙役,向他拱手,“宫家的长随在外头,说是大人的母亲问大人是否中午回家用饭。”
母亲要他回家用饭?宫相如心头一跳,是觉奇怪。因为宫夫人作为朝廷大臣的妻子和母亲,深有自觉,从不会要儿子在工作时候回家侍奉。最记得,有一次母亲突然病了,明知自己儿子是神医,都忍住不说,不想扰了他公务。
“告诉他。”宫相如略思量后道,“让他回去禀告我母亲,我要去帝君那里复命,能不能中午回家,不好说。”
“知道了,大人。”衙役出去告诉宫家的长随。
宫相如走出刑部,按照约好的时辰,前往永宁殿见黎子墨。
快到永宁殿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小外甥。
“舅舅!”黎东钰小颜面露喜悦,疾步走过来拉住他一只手。
宫相如不敢拂开他的手,一只腿半跪了下来,平齐对着小颜,微笑:“殿下。”
“父皇说舅舅去办紧要的差事了,是不是办完了?”黎东钰小眸子冲他闪烁。
接到小外甥的言外之意,宫相如嘴角的酒窝笑得益深:“殿下是越来越像帝君了。”
高贵的小唇角便是拧了拧,似很苦恼。宫相如这话一语双关,既是说他性子像他父皇,又说他像他父皇,嘴上不说,心里却挂着花夕颜和小木木。
“殿下放心,圣上自有考量。”拍拍小外甥的小手背安抚过后,宫相如抬首时,望见了几个大臣,可能刚从殿内觐见过圣上后退出来,望着他们这边。
黎东钰的小眉宇就此一揪,对于这些人专注望着这里的目光有些不耐烦。想起父皇说过,在外人面前和自己舅舅表现的过于亲近的话,其实是害了舅舅。于是,松开了宫相如的手,佯作冷了嗓子道:“宫大人有事去忙吧。”
“是,殿下。”宫相如接到小外甥的好意,行了君臣之礼,垂立于一旁,静等黎东钰先行。
小太子走了,宫相如走过去,与其他大臣打过招呼,来到殿门前。李顺德守在门口,见到他,一幅喜极而泣的模样,说:“宫大人,您可来了。圣上心情不好呢。”
“怎么了?”宫相如一听,问,“圣上是不是龙体不悦,太医可有过来看过?”
“哎!”李顺德深深叹口长气,见着四周没人,低了声音靠近他说明,“是不见了。”
不见了?宫相如瞬间明了,这说的是花夕颜母子从宫里逃了。不禁,斯文的唇角悠扬起来。这母子堪称奇葩,竟然能从守卫森严的皇宫里逃了出去。怎么逃的?什么时候逃脱的?
“别提了。”李顺德说,“大人您晓得的。咱们帝君是面冷心善的人。昨晚上让他们母子去打扫月夕阁,饿了他们母子一晚上,不过是为了显一显皇威,免得有失公平。咱太子爷不也被帝君饿过肚子责罚。可是,帝君早已吩咐,让御膳房连夜制作上好的糕点,知道那位木木公子肚量大,让老奴一早,提了两大盒早点,去给他们母子吃。结果,老奴提了早点大清早赶到月夕阁一看,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人了。”
因此,怪不得云尘景这个拜把兄弟总是喜欢说黎子墨自作自受。
这会儿,黎子墨真是被给气的,不知气那对母子,还是气自己。
而不管怎样,圣上心情不好,底下干活不力的人,肯定没有一个能逃得掉了。
李顺德擦了擦眼角:“那守门的,给人放了行的几个侍卫,全部被发去扫茅厕了。至于看守御车的,一样逃不掉扫茅厕的命。至于老奴,也是差点儿被发去哪里扫茅厕。”
宫相如是绝对不敢笑话那些扫茅厕的,因为黎子墨心情肯定是不好,被那对母子从自己堪称精良的皇宫守卫眼皮底下溜掉,哪怕把那对母子抓了回来,以那对母子的毒舌,少不了将来拿这事儿噎着他。
里头,在京城里找到了花夕颜母子行踪的暗卫,正在黎子墨面前述说情况。当对方说到小木木差点儿被人抽了一鞭子时,黎子墨云眉一挑:“谁?”
暗卫只是踌躇一会儿,便把孙家二小姐的名字供了出来。
“朕怎么从不知道,在朕眼皮底下,还有如此刁蛮不知王法的小姐?”黎子墨淡淡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冷意。
暗卫忌讳着某人,不敢明说,只好拐着弯说:“臣本已准备好,跳下去救人了。但是,在见到小公子安然无事,而且孙将军在对面看着。孙将军后来制止了孙二小姐,臣就此不敢露面。”
“你说的是孙玄曦在那里都看见了。”
“是,圣上。”
龙颜似划过一丝墨色,道:“行,你继续跟着他们。”
暗卫的身影便是在宫内消失。
绕过屏风,见到宫相如已在屋内等着,黎子墨摆手让李顺德关上屋门。
“臣参见圣上。”
“宫卿将那两位犯人审出来问题没有?”
“回禀圣上。”宫相如压低嗓门,将花淑儿的供词仔细道来。
在听闻她脸上丑疤是这么一个由来时,黎子墨心头猛地一愣。豪门里家斗定是少不了的事儿,可这花家的继母柳氏,的确是做的过分了些。女子容貌对一个女子而言,是何等重要,几乎关系到女子的终身幸福。难怪,花家人早把毁了容貌的花夕颜当成了弃子。
她,应该被火烧的时候很疼吧?眼前突然的一丝怔忪,是联想起了死去的另一名女子。她在他面前吐血,满口的鲜血,让他怎么都无法相信,她是突然染了恶疾去世的。
拳头不知觉间握紧了五分。
宫相如望他龙颜阴晴不定,皱着眉不敢做声。
过了须臾,面上恢复了平静,云眉微扬,与宫相如说:“今夜朕要秘密出宫一趟,宫卿随行。”
宫相如抬眼,接到他眸中的含义,便是含头:“臣遵旨。”
“中午宫卿在这里陪朕用膳。对了,小钰想你。朕让太子过来。”黎子墨说到这儿语气一转,“云宗主回云族了。”
“臣有听闻。”
“他是恼了朕吧。当年也是,说非要带小钰去云族养生,免得在这里受我虐待。”
知道他这是在说气话,宫相如笑而不言。
“罢了罢了,他要去哪儿,朕能管得了他吗?”许长的叹气声,有些无奈,“只是,太后这给他安排了相亲宴,他这一走,也不提前和人打个招呼。”
宫相如一听这事儿,有些自危。
扫了他一眼,黎子墨又叹了气:“知道你不喜欢,会帮你推了太后的。”
“臣跪谢圣上了。”
黎子墨看着他跪下谢礼,颜上淡淡划过一道光。
到了下午,见绿翠好了不少,花夕颜决定两夜带大家逃出京都。便宜的马车没有找到,只能徒步行走了。出到城外,再想法子。趁着傍晚人多的时候,混进了车水马龙,出了城门。但是,没有着急往白昌赶路。因夜路不好走,引人注意以外,绿翠到底那伤未痊愈,走路不久,血混着汗,沾上了衣服满背。
眼见路旁有个破庙,花夕颜扶绿翠进了破庙里,让儿子帮忙堆了些草堆,让绿翠躺下,帮其换过一次药。摸了摸伤者的额头,感觉又烧了。
夜幕降临,花夕颜分了些包子给儿子和小猪吃,自己省着点,只吃了一个。绿翠吃不下东西,只能喂了点开水。虽是夏夜,可这地方,竟然是白天热夜里凉的。怕绿翠再受到风寒,到时病情一发不可收拾,只好又冒着危险点了一小堆篝火取暖。
两个小吃货,走了长久的路,吃饱犯困,窝在草堆里,互相抱着,不会儿打起了呼噜。
花夕颜轻轻给儿子盖上了件外衣,拿帕子擦干净儿子嘴角沾的包子屑。到古代这么久,第一次儿子跟她受了苦头。想在乡下那会儿,日子虽清苦,但是,哪像现在,心慌马乱地急着逃命。
拿起支小木棍,挑着篝火里的木头,有些睡不着。想起今日在茶楼里,听那评书人说的故事,一时间,对那个宠爱皇后的皇帝不知如何形容。想到有史以来,天子之尊,古代男子三七六院是常事,这男人,能做到只宠一个女人,已是相当让人另眼相看了。
不解的是,他困她和她儿子做什么。只因为她儿子长得像他儿子?他难道不知道天下长得像的人很多吗?况且小孩子容颜未长开,或许长大了就不像了。
说到底,她儿子的爹是谁呢?
敲敲脑瓜,就是找不到花家废物小姐给她留下的任何记忆。只能回去找到花家老太君,再问个明白。本未有打算找孩子的爹的,可被这皇帝给纠缠着,早点弄明白孩子的爹,也能让这皇帝死心。
心中暗下了决心。再次探了病人的额头,见烧有退下的迹象,拿衣服给病人盖了盖,吹灭了篝火,和衣在儿子和病人中间躺下,以便两面都能照顾到。
夜里,一轮明月挂在林梢尖头上。马车驶出宫门,穿越城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抵达了破庙前。马队没有点火。马车夫慰藉马匹不让马叫,随行人员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奕风翻身下马,为黎子墨掀开车帘。宫相如已是从后面的另一辆马车下来,垂立于旁。身着微服的黎子墨望了下天色,见云层厚积,似有下雨的倾向,不由眉头微皱。
眼前的破庙,既然都称得上是破庙,门窗俱损,墙瓦漏缝,四处寒风肆虐。若不是夏季,而为冬季的话,在这里过一夜,明儿人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凉薄的唇角就此一勾,压着愠怒。是怒其不知好歹,给她和她儿子好屋子睡不要,偏来睡这个古破庙。
难道不知道她自己的伤都未全好?不知道她儿子年幼容易犯病?他儿子贵为龙子,都时不时小时候不留意就会生病。小孩子身体未长成,当然要多加留意。
而他给他们母子住的月夕阁说是禁地,可那里当初建成时,用的都是上好的建筑材料,门窗一闭,温暖犹如三月。通风只需两扇对着的窗户一开,冷暖相宜。况且月夕阁二楼,设有上好的厢房和床榻。这傻子,不会是连那里有床都不知道吧?
“李顺德,昨晚上,没有给他们抱去被子吗?”
李顺德弓着腰,知道这是龙颜不悦又要迁怒了,谨慎道:“圣上,月夕阁二楼的房间,因为圣上偶尔有去那儿过夜,奴才定时亲自有过去打扫的,被子枕头都刚换过。今早奴才过去月夕阁一瞧,好像,颜姑娘他们没有在上面睡过。”
傻子真是傻子!
或许是傻子,也更可能是她压根没有心思探索月夕阁,是早揣好了要逃出宫的念头。
后面这个想法令他感觉更糟糕。
抬脚,有些亟不可待,往庙里走。脚步迈的轻,丝毫没有惊动到里头的人。进去,借着射进窗户的一束月光,看清楚了里头,一堆破草堆上面,躺了大小三个人。
她儿子一边睡,一边嘴角流口水,小手紧抓着她身上的衣服不放手,时不时小嘴巴挂念着:包子,包子。
亏这孩子长得和他儿子一个样,性子却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只想着吃的孩子,不知小时候怎么给饿着的。
心里头莫名地划过一丝涩意。
再望到她侧着仰着的左脸上那块丑疤,想到今日花淑儿透露的故事,云眉益发沉降。三个人睡得像死猪一样。若是突然来的不是他,是心怀不轨的歹人,怎么办?自然也可以看出,这三个人,都是白天给累的,或许是昨晚就给累的了,所以到现在倦意浓浓。
“点火。”
一声令下。
一支火把燃烧了起来,火光照亮了庙中,直射到熟睡的三人身上。
最早被惊醒的,自然是花夕颜。只觉眼皮顶上突然一道亮光压了下来,今日太过疲倦,让她睡得过于迷糊。以至于骤然惊醒,被惊吓到不小。突然睁开眼,望到了在顶上俯视她的容颜。
好深的一双墨眸,在夜中更是惊为天人,充满凌厉和霸气俯瞰着她。
怒。她从他眼里望到了怒意。
死了。
花夕颜闭了下眼皮。似乎在自己的考量里头,从没有想过会被他重新抓住的时候。是她太掉以轻心,还是说,她想不到理由他会费尽心机重新来抓她?
“李顺德,将孩子抱走。”
紧随他这一句,她霍地从草堆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护住儿子,两双眼睛瞪着四周的人:如果谁敢,那就是找死!
奉皇命上前的李顺德,苦笑道:“颜姑娘,老奴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伤害到小公子一根毫毛。”
“狗屁!抢我儿子做什么!别以为你是天子老爷,天子老爷就可以抢人家的孩子吗?!”杏眸圆瞪,熊熊的火在里头燃烧。她花夕颜生平第一次这么大的火。
没有一个人敢对她的眼睛,只有有点心虚的人都不敢。这样一双眼睛发起火来,像是阳光,万丈千华,让人害怕。
一个花家的嫡女而已,如此气势,让人,不知如何描述。
李顺德不知觉之间退了半步。
黎子墨望着四周没有一个人敢往前再走一步,云眉稍拧,对着站在人群后面的宫相如道:“宫卿,你来抱孩子吧。”
宫相如在人群里头露出了身影。
花夕颜一股火儿直冒:这狗皇帝,竟然出这种损招!
“颜姑娘。”宫相如站到她面前,儒雅温柔的声音说,“你知道的,我们不会伤害他,没有一个人会伤害他,包括圣上。”
花夕颜扭过脸。
宫相如又是一声叹:“当然,也不会阻止你和孩子见面,不可能分开你和孩子。”
“那你们抱我孩子做什么?!”
睡得死沉的小吃货,好像终于被连续的声音给要弄醒了,翻了翻小身躯,嘴巴嘟囔:“谁,谁要欺负我娘?我吃死他!”
若不是眼下剑拔弩张的情形,这孩子的话能把人逗笑。
唇角努力掩饰笑意,宫相如说:“颜姑娘误会了。如果我们不把孩子抱走,你不是不和我们回宫吗?”
“欠债是吧?你们放心,打个欠条,我花夕颜跑不掉的,迟早会把这笔巨债还给你们!”
归之,逃了出来,和他们再回去,门都没有。
墨眸的光扫了回来,幽深的视线犹如钉子钉在她脸上:“要走是吗?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完成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秀眉往上轻轻一挑。
“一个是,将你体内的易容丹解了。另一个是,告诉我孩子的爹是谁,让我找到他确认。”
“孩子的爹是谁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他是个庄稼汉,已经死了。”
“不要撒这种没人会相信的谎言。”
“你怎么咬定我是说谎?”她正奇怪呢,他何来的底气,按说古代没有亲子鉴定。
“凭你儿子长得像我儿子。我东陵皇室的神族血脉,怎可能是一个普通农家汉子能留给儿子的。如果你非要咬定那人是孩子的爹,我让人去他坟墓挖他遗体,马上可以辨明是非。因为神族人,死后千年尸体是不会腐烂的。”
花夕颜眉头用力拧了下:“你说我儿子是神族血脉?”
云眉扬扬:“绝对是。若非神族人,能一餐饭量是常人的十倍二十倍吗?”
虽然她有想过她儿子的饭量是奇怪了点,但是,想到这里的古人似乎有一些非常人的人,也就没有放到心里去。
望她怔忪的脸,竟是好像之前对这些事一点都不知情的样子,云眉皱的更深,吐出连他自己都不大敢相信的一句话:“你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花夕颜匆忙想掩饰脸上的表情,却也是来不及了。
单凭她这个样子,他绝对是不可能放她走了。不肯解易容丹是不是,逼着她就是。
骤然一道龙威沉声:“传朕旨令。”
庙内外所有人齐齐下跪。
“此人——”墨眸锁住她影子,“今后为朕的御前尚书,只侍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