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倚在床上,旁边挽着髻的妇人轻手轻脚的进来,细心的替她盖好被子。
“今日的事你已经听说了吧。”林母的声音徒然传来,那妇人一愣,随即细不可见的微微点头,口中轻声回道:“是。”
林母才坐身来,吩咐道:“把灯点燃吧。”
亮起来的灯光中,显出一张文静秀雅的脸,颇为耐看。一身衣服虽然旧,却干净整洁。林母扶在床边,白日挽着的各式发簪已经去掉,只松松箍住一道抹额,看起来比平日更加老态。妇人仔细端详着她,慢慢的皱起眉头。
“你还是在怪我?”林母见她犹在素着脸,轻轻嗤笑道。
那妇人摇头,说道:“老太君言重了。您召我来,是为了什么?”
“也罢。”林母摆摆手,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妇人想了想,微微摇头。“书勤不知老祖宗想问什么。”
林母看着她,那种眼神令妇人觉得害怕。
“自从把你从外头捡回来,我向来把你当做我的亲生女儿,自然也从没有亏待过她。那皇帝来的旨意谁抗拒得了,如果不答应,我们整个林府都会没命。你当我们的日子好过。她因为这事和我赌气离家出走,连她娘家也不回,这也能怪我?为人父母的,抛下刚刚出生的若清,还有一个不过五岁大的芸哥儿?这样狠心的人,我长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看到。你却因为她的任性和我呕了这么多年的气?”
妇人退了一步,似乎像避开她咄咄逼人的气势。“书勤并非和老太君呕气,也不敢和老太君呕气。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在林府看到的、听到的诸多事令人感到心惊和震撼。我只恨当初没有能带着大小姐离开。”
林母接口逼问道:“你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难道我林府在你眼里就这么见不得人?”
妇人只是看着她道:“这事你我都知道。现在连若清也知道了。只不过念及你们祖孙情面不提罢了。”
林母不禁勃然大怒,语气也硬了许多:“我打发你出去,你只是不肯,倒是留在北苑里和那些人学得也精怪起来。是我做了什么若清知道了,还是你们这些人整日胡言乱语的整日乱嚼碎碎?我原先只是想问你,若清比之前有出息多了,是不是真的应该让她入宫去?现在看来不必了。你倒是变了,变得和他们一样愚不可及!滚出去!”
妇人脸色微变。却还是保持镇定,微微叹了口气,和之前来的时候那般轻盈飘出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若不是你造谣的那些话,若清怎么可能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造孽?玲珑姐她怎么可能忍心抛下自己的骨肉离开?当日玲珑姐说得真对,当谎言开始都意味着事情终将以灾难结束。这些年来若清身体一直都好不了你心里自当有数,若不是林二小姐出了那档子事,其他林家女儿的质量又参差,没人代替得那位置,只怕若清也早就被你弄死了。表面上你的确对她呵护之至,就怕这骨子里可不是这般想的。我也明白,林家到现在树立起来很不容易。但是一句话老太君该听说过,树大招风,这几年皇室那边对林家的动作越发大了,只怕这京城也马上不是安稳的地方...”
林母的脸色已经大变,口中不禁紧声问道:“你想做什么?”然而看到那妇人坚决的眼神,不禁连声叫起来:“你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带走她?我万万不允许!不允许!”她说着连忙向她抓去,却抓了一个空,那人的身影已经与夜色合为一体。
“我不允许,不允许你这样做。”林母口中犹自使劲全力呼喊道。外面的侍女听闻声音慌忙跑了进来,一眼看到林母仅披着一件毛毯歪倒在地上,两眼兀自发怔,不省人事。
清晨,林若清从花奴那边回来,便往林母屋里去。只是还没有进去,就被林母的贴身侍女拦住了。“大小姐,老祖宗一早就嘱咐了,她的病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上了年纪,身上总有一些大小问题。你今天有大事,老祖宗说她病气染到你,只怕不吉利,所以还是不见了。等你从宫里出来,再来向她请安吧。”
林若清刚要说什么。青鸾也在一旁说道:“小姐,宫里的马车已经等着。”“好吧。务必请一个大夫过来看看。你们也好生伺候着。”林若清刚要走,又转身再三嘱咐道。
等看着她袅袅的身姿消失在月洞门外。这侍女才走进屋里。房里林母果真病怏怏的卧在床上。那侍女恭谨的跪在她床头说道:“您说大小姐对你的孝敬不是真的,奴婢可看不出来。你们祖孙两人可是心连心着。她今日早晨您还没有醒来就过来一次,临出门前也来问问你的情况,我说了别怪奴婢多嘴,您的其他孙子孙女可没有她这么勤快。”
“你胡说!”林母不禁喝道。
那侍女吐吐舌头,依旧嬉皮笑脸道:“奴婢可不知道老祖宗听哪些浑人说的浑蛋话。这屋里,谁不知道您向来都是最疼大小姐的,二小姐也是嫡亲的,却也靠边不是吗?大小姐是个聪明人,哪里看不出好与歹啊?如何被人嚼舌根挑拨去了呢?再说了,我们老祖宗何等机灵的人,如何会被这些小把戏所迷惑呢?”
林母不禁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这些甜言蜜语来哄我!”
那侍女乖巧异常,拍手笑道:“哪是奴婢哄的,明明就是你听说大小姐来才高兴的。您看,你一大早就赌气,到现在都没有吃药。如今这药凉得刚刚好,不烫口了。您多少喝点,省得大小姐担心。”
“你这丫头,倒是我纵然得你。”林母说道,却笑着接过药碗。“今日若清要到宫里去,按道理可以让她几个姐妹作陪的,昨日闹得那样,容赏本来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更何况她已经定了婚,自然去不得,慧宜年龄合适,只是性子太冷,怕是帮不上她什么忙,月舒却又是个胆小,上不得台面的。唯独玉儿心性好,倒是合我心意。若是日后能入宫,想必也是若清的一大臂力。”
侍女略略思考,并不立即答话,只是笑笑说道:“老祖宗操心的事也忑多了些。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五小姐也有那个造化伴君左右,全心全意辅佐大小姐,那也是她的福气。”
林母倒是笑笑:“你这话不真,不真。我今天给你个胆子,你就说说实话。”
那侍女倒是腼腆的一笑道:“奴婢哪有什么见识...”
“得了,少给我打马虎眼。”林母不耐烦的说道。
她才正色说道:“就只怕她生在那种地方,资质和样貌也是上乘,再加上早有艳名在外,她年纪虽小,踏破门槛求亲的好人家还是不少,那女人...奴婢说的是五小姐的生母,既然口口声声是说为自家女人打算,怎么不给她许户人家?只怕也是有心思的。就想您说的,她心性高,以奴婢看她素日为人,上至各房姨娘,下至每房丫头,无一不打点得妥妥帖帖。想来也是个有心计的。奴婢只担心大小姐生性温和,日后到了宫中,倒是由不得她做主,被五小姐给把持住了。弄得个嫡庶颠倒了。”
林母也叹道:“何不是这个理呢?”
两人说完,屋里一阵沉寂。半晌林母才舒展身子说道:“说了好半晌,肚子也饿了,将早膳拿来吧。对了,你到厨房去,告诉煎药的,日后大小姐房里的药都不要送了。”
那侍女一愣,随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