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席上的少年少女们显然都对于这个问题感到有些犹疑,所以纷纷开着通讯私下互相讨论着。苏听风也没有例外。
遇见这种情况,很多人肯定都会有些焦躁。但是苏听风也确实觉得,讲师举出的这个例子之中,那位法则使的做法有些过于简单粗暴了。
一般来说,法则使身上累积的因果再多,都敌不过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因果,所以会去和群体死扛的人,都是傻蛋。
十分钟讨论时间之后,讲师说道:“安静。讨论时间结束。”
然后她点名学生来回答问题。
“安琪那,你先来说说你的看法。”
被点名的少女于是站起身来,对着讲师柔柔一笑,开口说道:“因果世界,因果为主。我认为站在人道立场来说,我们本来就应该协助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这也是因果法则所赋予的核心规则。另外,若是有序地协助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还可以获取相应的因果收入,实在不需要弄得像那样前辈一样惨烈。”
讲师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传来一声提问的鸣铃声。
这个时候苏听风立式屏幕上的讨论对象刚跟他抱怨了一句:“若像她说的那么做,得花费多少时间?还要一一去评价每个个体的因果价值……天哪,饶了我们吧。收支比完全不平衡。”
苏听风深以为然。这种情况上来说,真要一一为受到压迫的民众复仇,绝对是一件十分困难的工作,就算法则使的生命再长久,也会陷入泥潭。何况,就算是受到压迫的种族,身上带有的因果性质也非常复杂——就是说,受压迫者,也有可能同时是压迫者。
鸣铃声响起之后,苏听风和其他人一起往后望去,发现身后的某个座位的头顶上已经冒出了一只圆滚滚的白色问号,说明这个学生有问题需要提出。
讲师见了,对安琪那说道:“安琪那,请坐。”
安琪那坐下了。
然后讲师对着提问的学生说道:“宁琤,请发言。”
于是白色问号下的少年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安琪那之前的方案是建立在压迫者都对被压迫者带有大量单向因果负债的前提下,但是万一实际情况不是如此呢?万一受奴役者已经麻木,并把被奴役这种事情当做本身的意志呢?”
讲师稍微停滞了一下。
“什么意思?”
苏听风屏幕对面的搭档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就是说,因为因果永远顺从情感与意志的关系,如果在受到单方面伤害的过程是完全符合行为承受者本身意志而不存在欺骗性质的,那么他们就不存在所谓因果转移。直白点说,就是一般人在受虐过程中会积累因果,而你却不能指望受虐狂因为受虐而痛苦——人类只有在承受某个行为感受到相应的感情,才会导致因果的积累,你忘了吗?”
这算是因果法则之中最基础的内容,因果产生的基础因素:行为起因,行为过程,行为结果。后两者必须方向一致,才会产生善因或者恶因,而行为起因的方向是否一致,则决定了因果的额外增长幅度。
举例来说:如果给一个饿肚子的小孩子面包而小孩噎死了,这就是好的行为造成恶的结果,是不形成因果的。而如果想要让小孩吃饱肚子而送出去一个毒苹果,哪怕行为人只是拿错了赠送物品,但这已经是恶行,不管起因是什么,只要小孩子吃了苹果夭折了,就会作为恶因算在行为人的头上。相反,如果及时制止了小孩子吃下这个苹果,或者小孩子的苹果被野狗抢走了,那么虽有恶行,却无恶果,同样不形成因果。
而一个人的行动原因,只是善行或者恶行的增幅因素,而不是决定行为性质的决定性因素。
而对于善果或者恶果的计算,同样是要以行为承受者本身的感情和意志作为判定准则的。善行的一大标准,必须是让行为承受者能感受到正面感情的,或者在他们的逻辑观念中至少是指向正面的结果的。
而这正是宁琤指出的重点。
给意欲自杀者毒苹果,或者虐待受虐狂,都不算是恶行。因为这算是对方所求。而如果整个民族已经被培养出了奴性,那么光是行为上的压迫,很难积累大量因果,因为他们把这些当做理所当然,甚至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
“哦,是说这个啊。”苏听风的搭档这样感叹了一句,然后就觉得自己好像接收到了他的异样视线,顿时不满:“喂,你刚才鄙视我了对吧?”
苏听风立刻否认:“哪有?”
这个时候,讲师已经开始回答起宁琤的问题:“是的,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就是大量的被压迫者已经被压迫者彻底驯服,他们中的大部分对受到奴役这种事情感到理所当然,并以此为荣耀。当初的法则使,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所以他才放弃了正常的因果消除工作,而选择了十分激烈的做法……安琪那刚才所提出的做法,算是十分中规中矩的法则使标准方案,但是并不适用于这样的情况。其他人有更加合适的方案吗?唐星罗,请发言。”
苏听风一回头,就发现唐星罗头上已经亮起了一个白色十字星。
然后他站了起来,说道:“如果是这样,就重新激起他们的反抗性和互相之间的矛盾好了。”
讲师开口道:“有详细方案计划吗?”
唐星罗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道:“首先挑起双方的种族矛盾,总归不是所有人就生来对这样的社会状态毫无疑问的,就如同我们所经历过的历史一样,不管什么时代,怎么样的文化背景,总有一些人会对自身所在社会的社会法则产生疑问。在这些异类分子之中,我们可以选取观念与我们较为接近的,然后以宗教的形式向他们传输反抗观念,以及其他有助于改变社会结构的,能引起一部分人共鸣的思想,并以这些人为介质,一步步扩大这种观念的影响力。同时激化双方的矛盾,扩大一些极端事件的影响,把奴役升级为生存危机……即使奴性严重,但是生存是生物体的最基本本能需求。让他们觉得想要有保障地活下去,就只有反抗压迫者。而后在影响力扩散至一定程度之后,传授给对方一些黑科技……”
“等下。”讲师突然叫停了唐星罗越说越快的言论,问道:“暂停一下,唐星罗同学,我觉得我似乎听错了什么……你刚才是不是提到了类似‘黑科技’这样的词汇?”
唐星罗坦然无畏地回答道:“是,女士。我提到了‘黑科技’。我认为可以适当地传授给对方一些黑科技。”
“请问你的方案与那一位自取灭亡的法则使前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讲师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唐星罗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因果损耗不同。在因果上来说,传授黑科技并不像毁灭一个种族那样耗损因果。而且作为反奴隶制的行动,我的行为在法则上来说是正确的,在解放受奴役者的同时,应该还能获得一定的因果补偿,可以达到出入平衡。”
“那么我猜测,在目的完成之后,你也没有打算回收黑科技减少因果损耗。最好他们直接拿着这些黑科技统治他们所在的时空,直接把压迫者反而变成被压迫者……是这样吧?”
“是。”
唐星罗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苏听风这回倒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气了。他这不是和讲师在顶牛,他是在跟延续了万年以上的时空局法则条例在顶牛。
讲师直接气笑了:“唐星罗,请背诵时空守则第二十七条。”
唐星罗:“……绝不以个人意志影响时空本身的发展规律。但女士,历史上根本没有能够完全遵守所有时空守则的法则使。因为每一次我跨越时空的时候,本身已经必然对时空造成了影响。”
“所以我们希望法则使尽量减少本身的影响。”女讲师说道,“唐星罗同学你可以坐下了。”
“女士,我还有第二方案。”
女讲师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说。”
“在延年益寿之书上绑定一个星球范围的精神性自我说明,然后扔过去。”
女讲师倒是被气乐了:“唐星罗同学,你这是想毁灭世界还是怎么着?请问这么做,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受到压迫的被奴役者有什么意义?”
延年益寿之书是现在面对普通民众发售的一种信息储存器,只是本身带有延缓时间流逝的作用,可以使携带者长寿。因为是法则制品,所以非常昂贵。不过对于一级文明,那远不是昂贵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而精神性自我说明,则是一种可以让走进这件物品的生命体都可以自动理解到这种物品的名称作用的功能,是实体商店常用的一种商品出售辅助功能。但星球范围的作用力,基本上就是说整个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件物品的作用和位置……
唐星罗的这个主意,基本上终极目标其实就是毁灭世界。但是因为是通过人类本身的贪欲来毁灭世界,所以本身并不会积累因果值。
却听他开口说道:“送他们解脱。”
唐星罗的表情十分傲慢,还带着一点残酷与戏谑,但是苏听风可以听出他的语气是认真的:“我族的同胞,没有奴颜卑膝活着的权利。要么站着生,要么跪着死!”
“……不,就算要死,也给我站起来,争过再死。他们可以死于贪欲,但不可以死于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