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的病终于大有起色,整个人也能下地活动了。全府上下对童若兮都十分感谢,奉上的真金白银,以及那些分量十足的物件,都让童若兮拿到手软。尤其是大夫人,竟然感谢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童若兮终于大舒了一口气,心想着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清晨,童若兮从睡梦中起身,温暖的阳光从镂花纱窗上洒了进来,在水磨石地板上打下一抹周遭带有彩色的光圈。不知为何,昨晚她竟然梦见了寂珏,梦见她们两一同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欢笑着奔跑,那里有青山有小溪,天空清澈干净,空气里弥漫着令人迷醉的香气。那个梦那样真实,真实到,她以为他们仿佛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
推开门,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同白色的流光一起泻入,树叶间还留有点点晶莹的露珠。但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蒸发不见。
童若兮微闭双眼,感受阳光透过清凉的空气传来的力量。穿堂而过的春风,不经意间吹起她的发梢,给她那张清秀的脸旁,平添了一丝娇柔与妩媚。
寂珏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旁边的屋子走了出来。刚想跟眼前的人儿打个招呼,却看到东苑的家丁侍女纷纷疾步往外走去。两人对望了一眼,心下有些疑惑,于是一同跟了出去。
张府门口那条笔直的官道上,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十来个佩剑的官兵,将不断涌来的老百姓纷纷隔在马路两边,他们自己则持着剑,站在人群之中。
“这位老乡,可是出了什么事?”寂珏拦住一个老者问道。
“今日建元皇帝南巡回宫,途径我们林州……”
“建元”二字犹如五雷轰顶,一瞬间击溃了童若兮所有的坚持。老者后面的话,她都听不见了。“朕改年号建元,取建设新纪元之意。”熟悉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童若兮一把抓住那个老者的衣袖,神情激动,“你说的建元皇帝……是可是南宫影?”
寂珏隔开她的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皇帝的名讳可是你叫的,你不要命了!”
是他?竟然是他?自从重生以来,童若兮从未打听过今夕何年,有些事,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可如今……
城门方向突然有马蹄声破空而来,如骤起的狂风,那声音令人震慑。
童若兮于伏地山呼万岁的人群中,抬眼望去。明黄色衣裳,黑色骏马,仍然柔软温润的眼神。
卷起的尘土迷蒙了她的双眼,她以为她已经忘了,她以为一切已经随着菱夕颜的死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他,那原本坚定的信念,此刻已经完全崩塌了。
是他!真的是他!
她曾经整整爱了十二年的男人,同样也是最后赠她一瓶鸩酒的男人,南宫影!
南宫影原本背驰的骏马,忽然缓了下来。他持着宝剑,举过头顶,那神情一如封后那日站在大殿之上,温润的目光中藏着如刀的犀利,浑身上下洋溢着不可一世的霸气。
他身后一行铁甲卫兵都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随同依仗一起,享受着百姓热烈的高呼。
寂珏发现身边的人儿此刻死死的望着骏马上的皇者,目光随着他移动,那眼神冰冷中带着炙热,仿佛要看透他的一生。
“我们南宫朝新皇真是英明神武!”一旁的百姓啧啧赞叹。
“那还用说!我听说皇上前几年灭了权相菱坤,皇权在握,此刻自然是精神抖擞。”有人接了话头。“这几年,菱家死的死伤的伤,哪里还有原先的霸气啊,也真是可怜。”一旁有人摇头感慨。
“我可听说这奸相菱坤骄横横跋扈,只手遮天。门下更是欺男霸女,猖獗狂妄。皇上杀了灭了他,真是替我们百姓造福啊!”“是啊!是啊!”旁边的人都低声附和。
“你们胡说什么!”童若兮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扯住那人的衣襟,大声吼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胡说!”
那几个百姓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紧咬牙关,面色发青的女子,都是一脸疑惑。
一旁的寂珏心中更是不解,他紧紧握住童若兮的手,这才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
童若兮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马,眼神中瞬间泛出一道寒冷的光。
南宫影,你仍旧是这么做了!你仍旧是这么做了!死的死,伤的伤,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你终究还是除掉了我的家人。你是皇上,你没有错,错就错在我和爹爹,信错了人,辅佐错了人!她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那样突如其来的强烈恨意,让她的心疼到无法呼吸。
这番意外重逢,童若的心里掀起了滔天的波浪,那些念念不忘的回忆,还有亲人被灭门时的穴,在她心底碰撞翻滚,这样的激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
寂珏紧紧的抱着她,他能感觉到怀中之人无法抑制的战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耳边低声安抚,“丫头,我们回去,马上就好了!”英俊的眉眼不觉间蹙了起来,心底若有所思。
她突然用力挣脱开寂珏的怀抱,发疯一般急急向城外跑而去。一路狂奔,直到城外断崖边。
她跪倒在断崖边,对着苍茫的天空大声呼喊:“爹,娘,哥哥,姐姐,女儿不孝,没能替你们报仇!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女儿,请你们……赐予我真正重生的力量,让我不再软弱,让我变得强大。我要坚强勇敢地面对未来的路,终有一天,我要用他的血来祭奠你们。”
初夏的风纵然温和,可此刻,吹在她身上,却好似冰冷而萧瑟的寒冬,充满了悲伤的气息。
菱夕颜,你还是你!抄家灭门的仇你不能忘记!是他亲手喂了你那瓶鸩酒,也是他将你的父亲连根拔倒。这么多年的情份他可以说忘就忘,你所还苦苦执着,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她抬眼,死死盯着那轮清晨的太阳。乌黑的长发在风中乱舞,心中翻涌的思绪仿伸是要绞碎她的心。她要像这轮朝阳一样,充满新生的复仇力量。
不一会,寂珏便撵了过来。他远远看到山崖边上纤弱的女子抱膝蜷成一团,整个人都在颤抖,似在极力隐忍着莫大的痛楚。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靠在自己肩头。他就这么紧紧的抱着她,自始至终也没有开口,没有出言安慰。
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也不想去问。他只知道,此刻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肩膀而已。
突然他感到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她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上,力量不断在加重,不肯松开,似是在发泄着什么,又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他隐约间感觉有滚烫的泪滴,湿透了他的衣襟。
他忍着剧痛,抬手轻抚她的后背,任由她咬着直到血肉模糊,但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旧没有言语。
这些她积压了太久并且以为已经忘却了的悲痛,在重新看到南宫影的那一刻,奔腾而来,激烈而汹涌的击碎了她所有的伪装。
寂珏是何等聪明,他知道自己肩膀上的痛,根本不及她心中剧痛的万分之一。这样疼痛颤抖的她,让他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个流浪的灵魂,彼此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