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尹楠此刻则是乖顺的伏在陈景瑞怀中,瞧也不瞧那妇人一眼——自然,她就是想看,也是看不见的——仰起小脸向自家大哥问道:“大哥,那是谁?”
真没想到,橘香和春分的猜测竟然都成真了最新章节。不仅侯府的嫡出大少爷此刻在这个地方,就连那多少年不曾露面的亲戚,竟然也出现在了庄子上!
“不相干的人罢了。”陈景瑞冷哼一声,显然很不待见这些出现的生人。先前那几个男人跟他说话时已经让他很有些不耐烦了,此刻见了这迫不及待表露亲近的妇人,更是毫无悦色。
这会倒是知道来攀亲戚了,早干嘛去了?
听了他这话,不仅是那妇人,连先前对他恭色讨好的三人也露出恼怒的神色,其中最为年长,约有四五十岁的男人道:“亲家少爷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怎么说也是三小姐的长辈,也就是……”本来他还想说也是他陈景瑞的长辈,可不知怎的,接了那少年冷冷扫过来的一眼,他竟然说不下去了,顷刻间便止住了。
“谁同你家是亲家,你有这个资格么?”陈景瑞冷笑一声,哼道。
普遍意义上来说,张家人的确可以算是侯府的亲戚。毕竟张姨娘并非一般良妾,而是贵妾。但若真要较真,妾侍的家人又怎么能算是正经亲戚?即便贵妾也是枉然,这就是妻与妾截然不同的地方。身为妻子的一方,只要不是和离休弃,那么即便妻子过身之后。两家依然是姻亲的关系,但妾就不同了,送出门后便不是自家人,别说姻亲了。连一般亲戚都比不得。
张家的这几人一听这话顿时就噎住了。
要是只是一个木尹楠,他们自然是不怵的。不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又瞎了眼睛。还不是随便他们怎么忽悠?五六岁大的孩子懂什么,可不就他们怎么说就是什么?侯府的女儿又怎么样?身体里还不是流着他们张家的一半血脉。
可陈景瑞就不同了,他是侯府的嫡出子孙,从前还有些不太好的名声,但近来已经渐渐消弭了,连扬州书院的先生都夸赞他“虽无急智却敏而好学”“浪子回头金不换”一类的话语。他已经十多岁,是能懂事的年纪。是非善恶看的清楚,又正好是叛逆青春的冲动时期,一个不讨好,直接让人打发了他们也是不无可能。
他们特意挑了端午过来,就是想着陈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庄子上。哪知道这位不安排理出牌的大少爷会舍了扬州城里的祖母爹娘。跑来这乡下看他的妹妹?
话说回来,要不是听说了这位侯府的准世子有个宠爱庶妹的名头,他们大抵也是不会打木尹楠的主意的,谁叫她是威武侯府唯一的庶女?
那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木尹楠也懒得与这些人打什么机锋,见陈景瑞不肯多说,便转头向卫嬷嬷道:“嬷嬷,你来说,他们是什么人?来‘我的’庄子上做什么?”
卫嬷嬷自然听出了木尹楠可以加了重音的语调。掀了掀唇角正待开口,却见那妇人却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说道:“三小姐,他们是你舅舅啊!我是你舅母!”
“舅母?”木尹楠循声望去,一派天真的模样,语气显得困惑不已:“可我听说,我外公可是绝户。只得我娘一个女儿,哪里来的舅舅?”
那妇人当即怔住,没料到这么一个小丫头对家里的事体竟也是清楚的。下意识瞧了那冷眼看着他们,偏又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模样的卫嬷嬷,一定是这个贱人说的。
当年她就瞧卫嬷嬷不顺眼了,谁叫她长得好,又从小跟在那个没出息的张曦薇身边,过着大小姐一样的好日子。当年的张家族中,就没有羡慕那一对主仆的女孩子。
后来即便张曦薇嫁给了威武侯做贵妾,只这么一个低人一等妾侍的位置,都叫人嫉妒的红了眼睛,背后没少暗暗妒忌她的好命。可惜啊,命再好,也抵不过老天。张姨娘红颜薄命早早故去,只留下一个孱弱的额女儿。
大约张姨娘的死,对某些人来说,还有种大快人心的效果。
只是这般心思,此刻却是不能显露的,那自称舅母的妇人张口结舌了一会,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遂又解释道:“是表舅……不不不,是堂舅。你堂舅这些年都很惦念着你,听说你来了庄子上养病,这不是特意来瞧瞧你?”
“堂舅?”又是上古人类奇怪的称呼吧?木尹楠有些不理解的皱了皱眉头,落在有心人眼中,分明就是对他们不满的意思了,心里便有些惴惴的。这三小姐,看着怎么这么不像个孩子?还有她那双眼睛,明明好好的,怎么就说是瞎了?
“对对,就是堂舅,三小姐,我是你三舅母啊……”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堂舅舅母,”当然,这本就是事实,木尹楠说起来一点也不亏心,冷哼道:“到这庄子上,也有小半年了,怎么早先不见你们来看过?”
被这样直白的打脸,无论是谁都会有些不好受的。尤其是那三个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木尹楠无疑戳中了事实真相,还是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
他们的确并不是今日才知道木尹楠到了庄子上的消息,几乎是张家庄子上前脚来人,后脚张家族中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为什么前头却没有出面?
一来是顾忌着侯府的名头,这二来么,其实所有人都还在观望。木尹楠初来咋到时,那寒酸的模样,连庄子上的庄户都未必把这主子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自居长辈的所谓“娘家人”?旧家具坏了佃户们的吵闹,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人准备整修家具什么的,他们便只当木尹楠是被侯府赶出来的,自然不会巴巴的凑上前去,就怕没讨得好处,还凭白招惹了侯府。
如今才知道,木尹楠是因为眼疾被送到庄子上“养病”,而不是他们以为的放逐。且陈侯府的准世子爷竟然还对这个妹妹十分疼爱,近来卫嬷嬷又动作频繁的购置了一批极好的家具,在一旁看着的瞬间,这一不小心,就动起了不太好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今儿的试探之行,竟然会这么倒霉的碰上陈侯府的大少爷。旋即又发现,那仅仅年近六岁的堂妹的女儿,却完全不像是个小孩子似的。
这样条理分明思维清晰的话,配着那清和的童音,怎么听都觉得不搭调啊!
“三小姐,前儿不是农忙的时候么……”那妇人张口结舌的不止该如何解释,只好随口扯了一个理由。然而屋里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一句客套话罢了。别说是那妇人,便是几个大老爷们,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
家里的事情再忙,总也能让人稍稍查探一下自己的事情吧?说什么是家里的忙着农活,可哪就繁忙道了那般地步?
卫嬷嬷说过,张家其实算的上书香门第,只是后来败落了罢了。子孙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木尹楠爷爷那一辈,也就出了那么一个秀才。
说来也是奇怪,既然是书香世家,又是这么一个大家族,那么读书的人肯定不少,怎么会奢侈到只剩下外祖父一个读书人?难不成这么多年的家族传承,还不够塑造一个举人出来?
这般无力的辩解,木尹楠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只是淡淡的对着那妇人,并不开口。反倒是陈景瑞冷哼了一声,怒道:“你当我陈家人都是傻子不成?”
“大哥,你莫急,这件事情,还是让我自己处理。”到底是这具身体母亲的族人,她也不好太过落了他们的面子。张家其他人如何尚且不说,单看面前这几人,就有些扶不上墙烂泥般的感觉。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她是决计不会接受的。
“好吧,不过然姐儿,你可不要太心慈手软了。”陈景瑞点了点头,叮嘱道。
前世然姐儿那么小就离开了人世,张家人也是要付一部分责任的。毕竟他们的不闻不问,也是造成然姐儿在侯府地位低下的缘由之一。连她母亲的亲人都这般对待她了,又何况是不相干的旁人?然姐儿所能依靠的,不过就是身边的卫嬷嬷。
想到这个忠心的嬷嬷,陈景瑞便有些感慨。前世然姐儿死后,卫嬷嬷似乎也疯魔了一遍,说是老夫人和陈侯害死了她的姑娘,日日夜夜都不停的诅咒着陈家人,直到形销骨立死去为止,她都不曾放弃对威武侯府的诅咒。说起来,那时候,陈景瑞还真是有些怕了这个女人,她说的那些话,就好像被牢牢的镌刻在了他的心底一般。
不过而后发生在威武侯府的事情,却仿佛渐渐印证了这诅咒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即便如今从头来看这个平日里对自己十分和善的嬷嬷,陈景瑞依然有一种从骨子里偷出来的战栗感,这个女人的神志不清,只怕早就有些年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