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俦刚结束带人巡视大厦的大厅,他有个习惯,就是每天去公司,会早晚一次在大厦前后巡视一番。
当初刚创业的时候,有天上午他站在门口跟叶戈说话,结果头顶上的招牌突然砸了下来,差点砸到他们头上,只偏差了那么一点,这以后,他就有事没事出来转悠,慢慢的公司越来越大,他这习惯也养成了,每天两次巡视,检查一些小细节,只要他觉得可能有安全隐患,就会现场让人检查,以便及时排除隐患。
快到下班时间了,孟俦检查完周边,回到办公室,准备收拾一下回去。
刚创业的时候很拼,那时候体力好精力充沛,但是现在不行了,不能那么拼了,加班这些事,就留给其他年轻人去做吧,自己还是要多注意身体。要不然赚了大半辈子的钱,再用养身体,就不划算了。孟俦这方面想得开。
他坐下没五分钟,打算给一个部门经理回个信息,就看到门一开,挤进来一个漂漂亮亮的年轻姑娘。
孟俦对进出自己办公室的人管的很严格,确切的说,是公司管理的很严,没有预约,别说董事长,普通员工都见不到。孟俦办公室门口,还专门有坐在玻璃墙后面办公的女秘书,一般人根本没机会进来。
方星河对孟俦笑了下:“你好,我是来送发票的。”
她手里拿着发票,站在门口展示她手上的发票。孟俦先是愣了下,随即猜测她应该找错地方了:“报销的发票?你找错地方了,你应该去三楼,六楼是总财务室,不接受报销发票。”
“哦,对不起,那打扰了。”方星河顺手把发票塞进包里,她的手插在包里没动。
孟俦疑惑的看着她,提醒她:“三楼,三零六室,找钱会计报销。”他见她脖子下没戴工作牌,“你是我们公司员工吗?”
方星河摇摇头:“我是今天来给贵公司拍照的摄影师,我姓方,叫方星河。”
“哦,欢迎欢迎,辛苦了。”孟俦笑着点点头,等着她出去。
方星河在门口没动,她朝孟俦笑了下:“孟先生,其实我可能更容易见到叶女士,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见你会比较适合。”
孟俦又愣了下,他站起来:“你找我?你不是走错的,你是故意来找我的?”
“嗯,”她点头:“我就是特地来找孟先生的。”
“怎么,是公司的人为难你了?还是不给你报销?”孟俦觉得这种情况很少,但是他又实在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个姑娘,更加不觉得自己跟这姑娘有什么交集。
方星河笑了下:“孟先生可能不认识,但是我跟孟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她看着孟俦说:“年伯同曾经因为令公子绑架一个女孩,当着您和叶夫人的面做出伤害过令公子的事,我就是那个被绑架的人。”
孟俦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我记得确实有这么个事,不过姑娘你误会了,这件事是我儿子身边的人擅自做主,做出了伤害你的事,不是他。但是到底也是我孟家对不起你,我愿意再次对你做出补偿和道歉……”
几年前的事,当时叶戈回去说都解决了,没想到几年之后这个姑娘再次找上门,除了要钱,孟俦不知道她还能有什么事。如果花钱能让她好受点,孟俦不介意再给出赔偿。
方星河笑了下:“是谁绑架我的已经不重要了。我跟孟先生您提起这件事,其实是为了让您对我有印象,您能记得,我还是很欣慰的。”她问:“我能跟您谈十分钟吗?”
果然,因为这件事,孟俦的心里多少还有愧疚,秦承前也是自己收养的孩子,家里孩子犯了错,他当然不可能当不知道。他立刻点头:“当然,这边请坐。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孩子的错,当家长的要承担,那件事是我们的错,这个逃避不了。”
“孟先生您误会了,”方星河说:“我真的只是想问孟先生几个问题,不久留,我的拍摄任务也结束,问完我就走。”
办公室有一片专门的会客区,有沙发茶几,方星河坐在一边,孟俦在她对面坐下,耐心的等着她开口。
方星河想了想,呼出口气,问:“我听说孟先生的家里,曾经丢过一个孩子,是吗?”
孟俦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他只是问:“方小姐对我的家事很感兴趣?”
方星河摇头:“我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下。你们在找孩子,而我在帮我一个朋友寻找父母,只是想到一些巧合,所以才顺便过来问一声。毕竟,所有的道听途说都有出入,真正的当事人说的话,才最接近真相。”
孟俦顿了一下,他伸手点了下桌子上的烧水壶按钮,在烧水的噪音中沉默半响,“方小姐,你的意思是你身边有人正在寻亲?”
“是。”她说:“性别男,走失的时候目测两三岁,穿着浅色或者是白色的秋衣秋裤,脚上还有袜子,非常漂亮……”
最后这句话说完,孟俦抬头,“这么多年,你这位朋友没找过吗?”
“没有。”方星河回答:“毕竟,一个孤苦无依的人,经不住更多的失望。谁都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弄丢孩子,又或者,他害怕更大的伤害,如果不是走失,而是被丢弃的呢?”
“我这大半生……”孟俦眼睛盯着冒着热气的水壶:“都在找我丢失的孩子,这么多年了,被骗过不计其数,从当年略有家底,到一贫如洗,再到如今的孟氏,我一直都在心甘情愿的受骗。只要人家跟我说,哪里有个孩子,很小我儿子小时候,我都会去找,甚至明知道是骗子,我也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尝试。失望了太多次,就成了常态。而我妻子已经经受不住更多的打击了……”他叹口气,说:“我可以见一面,见一下,或许……”
“不见面。”方星河摇摇头说:“就像您夫人一样,我同样不希望他再有打击。所以……”她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被报纸包着的塑料袋,放到孟俦面前,“我知道很多父亲不如母亲细心,不可能记住孩子所有的衣服,但是我听说过您夫人的情绪问题,所以,我还是想从您这边试试看,您觉得这件衣服眼熟吗?”
孟俦看着面前的塑料袋,他抬头看向方星河,方星河直视着他:“这是我朋友幼时走失,被人发现时,身上穿的衣服,这也是我从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找到的。”
孟俦伸出手,在塑料袋上空顿了顿,他伸手拿了起来,拿掉塑料袋,里面用报纸包着,他又伸手揭开报纸,里面是一件陈旧的幼儿棉质秋衣,有的灰白有的发慌,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方星河问:“您觉得这衣服您颜色吗?”
孟俦缓缓摇了摇头,他在努力回想孩子的衣服,走马灯似的画面快速而过,三十多年的记忆,他已经模糊了,更何况,他确实不如叶戈带孩子的时间多,也记不住孩子到底有多少衣服,毕竟当时孩子小,家里亲朋好友送的也多,各种各样的都有,都是崭新的。他记忆中的宝宝,都是穿着粉粉的连体衣,在小床上手舞足蹈可爱样子。
他的手捂着那件衣服,看着方星河:“方小姐,我现在没有办法回复你,能让我带着这件衣服回去吗?”
方星河点头:“可以。但是希望您保存好,如果我的朋友跟您和您的家庭没有关系,我还是希望我能帮他找到真正的家庭,那毕竟是他幼年唯一保存下来的物件。所以……”
“可以!”孟俦一口答应:“我保证我会保存好,不管是不是,我都会亲自送还给你。”
方星河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跟您说一声。”
“你说!”
“我听说,当初您的孩子丢失,是和海洲孟家的有关系,是吗?”方星河伸手拿出一个U盘,“这是海洲孟家有位叫孟清泉的先生,讲述的他弄丢您孩子的过程,我相信,他危急之中为了自保的叙述,和当年对你们所提供的信息一定有差距,您如果有时间,可以听一下,以便您能更了解您儿子丢失的真正的过程和原因。”
孟俦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方星河看他:“因为我们的目的一样。您想在您夫人不知道的时候,寻找丢失的儿子,而我希望在我朋友不知道的前提下,为他寻找父母。而这一切的建立,需要我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做调查,蛛丝马迹总会透露什么,否则我也找不到孟先生这里。”
孟俦盯着她看了一会,他伸手握住U盘,“我明白了。”
方星河看看时间,“十分钟到了。谢谢孟先生愿意给我十分钟的时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她把一张名片送到孟俦面前,“如果您有什么消息,希望您能及时给我回馈,谢谢。”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孟俦捏着名片,“好。”
他送方星河到门口,“方小姐,不管怎么样,非常感谢你能来找我。”
方星河想了想,她笑着摇摇头:“不用感谢我,因为我也是为我朋友。”
她走出去,秘书一看到她,急忙冲过来:“谁让你进去的?你这人怎么这样……”
“刘秘书!”孟俦出现在门口,“下次方小姐过来,你直接让她进来。”
方星河朝女秘书挤了下眼,直接走向电梯,在电梯口看到方诺亚一副等电梯的样子,只是电梯一直都没按,等她来了后,他伸手摁下电梯,嘴里说了句:“你这胆子够大啊。”
“彼此彼此。”方星河翻个白眼,抬脚进电梯。
……
孟俦送走方星河,他对女秘书说了句:“我今天加会班。”
孟俦一向下班准时,他说加班,女秘书急忙应了声:“啊?好的孟总。”
孟俦关上门,走了两步又回头,伸手把门反锁上。
他看向那件小衣服,重新拿报纸裹上,塞进包里。又握着U盘回到电脑前,把U盘插进电脑。
声音很小,他在抽屉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副耳机,戴在耳朵上,调大声音,听着里面的对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孟俦的反应随着录音里孟清泉说话的声音在变幻,他握着拳头,身体微微发抖,眼泪不知不觉中包住了眼眶。
他漂亮的孩子,他只有十四个月的宝宝,那个只会说简单词语的宝贝,是被海洲孟家那个阴毒的小子故意带下车,丢弃在路上。
孟俦伸手捂着头,无声的哭了出来,他夜里做梦都会梦到孩子的脸,他多少个夜里都会哭着醒来,他不能对妻子说,不能跟人倾述,他只能放在心里,只能竭尽所能的寻找,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孩子还没有一点消息。
当年的孟清泉只有十几岁,还是个未成年人,即便当初怀疑他是故意的,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那时候他们多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更多的消息,可那个孩子就好像被吓傻了一样,问什么都不说……而多年以后,他用一种炫耀的语气跟人说他整个作案的过程,没有半分后悔之心,这样的东西怎么配当人?
孟俦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听完整个录音,他早已泣不成声。
他多少年不流泪了?他以为自己的眼泪,在孩子丢失的那几个月早已流干了,后来为了安抚叶戈,他收起了所有的眼泪,而今天,他才自豪的,原来他的眼泪一直都憋着,憋得太久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哭了。
他拿抽纸擦了擦眼角,摘下耳机,用颤抖的手拷贝下那个音频。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孟俦拿起来看了一眼,“喂?叶老师?”
“平常这个点你到家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叶戈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公司有事啊?”
“遇到个老同学,喝了杯茶续了续旧,把时间就给耽搁了。我这就回去了,别担心。”孟俦挂了电话,在原地做了一会,收拾东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