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万妹儿忽然开口道:“你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我觉得她是个可怜人,那样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妇人之仁,典型的妇人之仁!是不是老洛?说句话啊!”宋其臣喝道。
洛无翼沉吟片刻,说道:“我只知道那女子一定不简单。”
宋其臣得意地看了万妹儿一眼,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又听洛无翼说道:“但她的确是个可怜人。”
“咳,我说你这个人,几年不见倒是越来越会做人了!”宋其臣不满道,却见洛无翼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洛无翼摇摇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昨晚那人身上有一股异香,我循着香气一路追随,那味道却越来越淡了。”
“所以呢?异香……你这么说我也好像闻到了,难不成那个贼是女的?难道那哑女就是贼。没道理啊,如果她是贼,为什么房间里却没有味道呢?”宋其臣自言自语道。
洛无翼依旧摇摇头,忽然起身向楼上走去,宋其臣忙问道:“你去哪?”
“睡觉,昨晚睡的不好。”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赶路。”洛无翼面无表情地说道,“跟你手下的人说一声,咱们明早动身。”
宋其臣有些气堵,却不得不承认,如今除了赶路也别无他法,毕竟这些推测都无法证明,更何况迄今为止东西没少人也没丢。
次日一早,宋其臣等人雇了辆马车,继续赶路,一行人边赶路边继续沿路打听,只是所路过的村庄依旧无人认得这哑女,宋其臣等人心中的疑惑却是更大了。
宋其臣忽然停下马说道:“这里是三省交界,再往前就是河南了,咱们歇息一会儿吧。”
“嗯,”洛无翼点点头,说道:“前面是舍羊坡吗?”
“是,所以咱们先休息片刻,等到了舍羊坡尽量少停留,省得旁生枝节。”
正说着,就听万妹儿轻声道:“哑儿,来,咱们下车休息一下。”
“哑儿?”宋其臣有些诧异道。
“是啊,”万妹儿指着哑女说道,“她就是哑儿。”
“她说话了?”
“没有啊,就是因为不说话,我才叫她哑儿,她也同意了,对不对哑儿?”
哑儿抿着嘴乖巧地点点头。
宋其臣嗤一声道:“有病。”
“你说谁!”
宋其臣不说话了。
万妹儿说道:“总之呢,从今天起哑儿就是我万妹儿的小妹!谁也不能欺负她!”
“母老虎,你脑子有病吧,这么个身分不明的丫头片子,你还认起亲戚来了?”
“我不管,反正谁欺负她就是跟我万妹儿过不去。”
宋其臣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懒得理你!”
“哎,前面那个什么舍羊坡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要旁生枝节?”
“切!”
万妹儿一脚踢在宋其臣屁股上,厉声道:“说不说?”
“母大虫你干嘛!”
“谁是母大虫?”
“你!”宋其臣捂着屁股犟着鼻子骂道:“母大虫!母大虫母大虫母大虫!”
洛无翼一语不发的看着这两个弱智儿童,突然有一种为人父母的糟心感,以前在关外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一个人睡,除了偶然老和尚来访,他喝酒都是一个人,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行走江湖也能这么热闹。
洛无翼等人稍作休整便要上路,忽听一人大喊道:“二爷!二爷快看!”
宋其臣循声望去,远处尘土飞扬夹杂着纷乱的马蹄声吆喝声汹涌而来。这种地方竟然会忽然杀出这么多人马,再细看来人,既非官兵又非兵卒,却训练有素。
“好大阵仗。”宋其臣不禁皱起眉头,“不愧是威震三省的总瓢把子。”
洛无翼也不禁手握刀柄站起身来。
那马队从山坳里洪水般涌出来,行进到距离洛无翼等人百余步的围着忽然一分为二左右包抄将宋家商队团团围住,尘沙褪尽,一名丹凤眼卧蚕眉的汉子挺胸昂首驱马步出队列,一抱拳声如洪钟说道:“宋公子,鬼刀客!叨扰了!”
洛无翼亦回抱一拳道:“洪帮主。”
宋其臣微微一笑也一个抱拳,说道:“洪帮主客气,这么大阵仗迎接咱们,是我们叨扰了才是。”
万妹儿拉着瑟瑟发抖的哑儿,小声问宋其臣:“这个洪帮主是你朋友?看着有点儿吓人呢。”
宋其臣又一笑道:“朋友不敢当,这位洪帮主就是刚才你问的舍羊坡的主人,平阳帮的洪振生帮主,是山东、山西、河南三省名正言顺的总瓢把子。”
“那……他们在这里堵着咱们是什么意思?”
“是啊,”宋其臣朗声道,“我也奇怪,我宋其臣是个商人,咱们宋家走南闯北做生意一向只交朋友不结仇,何况咱们与洪帮主少有往来,却也不知洪帮主这般阵势,是什么意思?”
“宋公子误会,实是洪某听说鬼刀客屈尊来到我舍羊坡,有心结交个朋友,既然宋公子也在,洪某也不介意多个客人,却不知二位可否赏脸肯让洪某略尽地主之谊。”
“洪帮主客气,只不过”宋其臣笑着看看周围熠熠的刀光,不禁寒了脸道,“宋某却没见过这般待客之道,我看咱们还是不便打扰吧。”
“只怕由不得宋公子!”
宋其臣脸色一沉,秤砣一声令下,宋家商队从车夫到脚夫立刻换了一副姿态,纷纷手持长剑,严阵以待,虽人数不占优势,气势却分毫不输对方。
万妹儿先是吓了一跳,这一路行来,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阵势,一向只觉得宋其臣是个略有些功夫的纨绔子弟,宋家一行人马也不过就是陪他们二爷玩耍的家奴,如今瞧来却是她看错了,便是那个平日里最不靠谱的秤砣,依旧是那身家仆的行头,粗布衣小毡帽,此刻神色郑重竟是换了个人一样。
万妹儿不走江湖自然没有听过宋家二爷的名声,但洪振生却是知道的。宋家的生意面上是大公子宋其彰操持,他与淮南王交情甚笃,京中有名的权贵都肯给他几分面子,背地里二公子宋其臣以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之名,四处交结江湖势力,京中宋家是十足的脚踏黑白两道,占尽天下好处。
这些年宋家二爷在诸多江湖势力中一枝独秀也不仅仅是倚靠钱财,且不说他的功夫是昆仑子亲传的,单是他手下一干人马从跟班到脚夫皆各有所长,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万妹儿更不知道,那个平素她最瞧不上的秤砣,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若有心打听,也许还有人记得“天方夜弹”的名号。
洪振生暗忖,他表面上优势占尽,但真动起手来自己未必占到便宜,更何况他私心里不愿意与宋家结怨,权衡片刻,洪振生又一抱拳道:“宋公子,洪某此番前来不为其他,只是想会会鬼刀客,还请宋公子行个方便。”
“奇怪,我这位洛兄一向在关外行走,与中原英雄并无瓜葛,与洪帮主也不相熟……”宋其臣刚要拒绝,洛无翼却说:“洪帮主有何见教。”
洪振生一笑说道:“鬼刀客在关外的时候可遇见过一行山西口音的中原商队。”
“遇到过。”
“哼,便是了,你将那为首的货商杀了,有是没有?”
“有。”
“那货商是我的八拜之交,鬼刀客,这个账该怎么算?”
“洪帮主,你那货商兄弟叫什么名字?”万妹儿忽然发问。
洪振生愣了愣,说道:“李二牛!”
万妹儿突然嗤笑一声,推推洛无翼道:“你认识?”
“不认识。”
“洪帮主,洛无翼说不认识你兄弟,你会不会记错了?”万妹儿朗声道。
“决计不会!我兄弟的亲随专程前来找我,说那凶手就是洛无翼无疑!”
万妹儿又问道:“哦,既然洪帮主如此确定,那敢问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年前吧。”
万妹儿见他如此,心里暗暗发笑,原来所谓三省总瓢把子也不过如此,耍的全是自己玩剩下的把戏。这洪振生摆明了是没事找事,什么为好兄弟报仇,只怕全是扯谎罢了,她不知洪振生此番行为的缘由,只觉得此人平头正脸却是腌臜心肝,好不恶心,这时她倒不觉得自己平日里的作风也是这般“恶心”,却挺挺胸脯一脸鄙夷地质问道:“年前,三年还是五年?洪帮主,别是连自己好兄弟的祭日也记不得吧?不过这事儿也怪了,便是洪帮主忘了兄弟的祭日,这都过去年了,洪帮主要算账怎么早不算账,还是说倘若洛无翼一辈子不入关,您这好兄弟的仇便一辈子也不用报了?让我说,能跟洪帮主这样的英雄好汉结为兄弟,洪帮主这个兄弟可真是好福气啊!”万妹儿连珠炮似的,直说得洪振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那洪振生恼羞成怒道:“婆娘嘴碎!与你何干!”说着提刀向万妹儿劈去。
万妹儿大惊失色,却听“锵”的一声,身前多了一道身影,洛无翼沉声呵道:“洪帮主既是找我算账,何必连累他人。”